第57章 观音下凡
刘拴狗听见有人在叫喊,努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好像差点就要见到马克思了,虽然不知道马克思到底是什么人,中国的地狱什么时候归姓马的管了,以前戏里唱的地狱不都是阎王爷管的吗。
等到睁开眼睛,看到从房顶的瓦缝里透过的阳光,他才明白,原来还活着。
活着真好啊。
他贪婪的吸了口气,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细细体味过空气竟然这么香。
也许是被伤到了肺部,他大口的呼吸使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伴随着咳嗽声,屡缕的鲜血从嘴里不断涌出。
看的秦玉香跟大队支书几人眼皮直跳,真怕这家伙一口气上不来。
大队支书跟刘攒子更紧张,这个二流子,要是在其他时间里死了,哪怕是烂在这破炕上其他人也不会眨下眼睛。
可是现在不一样啊,秦主任可是在场的,这要是死了,麻烦就大了。
秦玉香为了表现出自己亲民的一面,赶紧掏出手绢来坐在炕头上,细心的给刘拴狗擦了擦嘴边的鲜血。
革命干部嘛,对待敌人必须要有秋风扫落叶的肃杀严厉,对待自己同志要像冬日的暖阳一般,给他温暖。
此时的秦玉香,在刘拴狗的眼里漂亮极了,就像是观世音菩萨下凡来了,似乎脑后悬着一轮功德金轮,专门来拯救他这个苦命人。
她是那么的温柔,她的手是那么的温暖。
这一刻,他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爱抚。
“别激动,刘拴狗同志。”细腻温柔的声音听在刘拴狗耳中,心里像是被春风拂过,他好像看到了大源乡到处的山花被秦玉香这温柔的声音唤醒。
身上的疼痛也被这声音给治愈了,他竟然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
“刘拴狗同志,你为什么受了如此重的伤?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伤害我们的革命同志,这简直就是党国反动派的作风,军阀的手段。”
秦玉香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在破房子里。
大队支书跟刘攒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刘拴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说大队支书了,就是刘攒子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昨天刘拴狗是被人从沟里抬回来的,至于发生了什么,根本就没人知道。
自从回来后,一直在昏迷中。
就是那点草药也是他给买的,要是刘拴狗真的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这个生产队长脸上也不好看。
严厉的话语在刘拴狗耳中却分为受用,他记得小时被人欺负了,母亲也是这样护短的。
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声若蚊蝇:“我是摔的,在沟里看到李家屲的李小婉不知道怎么在悬崖上,我跑去救他,结果不小心掉下去了。”
感动归感动,谎话还是死性不改的张嘴就来。
他还能怎么说,说实话,他敢吗。
秦玉香一怔,这个说法跟邵文义举报的内容可是牛头不对马嘴,两个人里面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刘攒子跟大队支书两人眼角抽了抽,狗还能改得了吃屎的毛病。
“他妈的,自家娃的,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小名,狗日的东西尾巴一翘,后腿一抬,要干什么谁不清楚。”
“你刘拴狗三代都是坏种,也就欺负刚来的秦主任不知道你的底细,才在这里胡扯。”
刘攒子暗暗在心里不仅问候了一下这个本家,还问候了一下他爷爷跟他爹。
看到秦玉香脸上的疑惑表情,刘拴狗心里一紧。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目光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他却不想让这个女干部对他失望。
也许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也许是刚才她表现出的那份温柔跟关怀,让这个女人的形象在他心里无限拔高,甚至她的样子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心底。
“咳咳,是真的,你相信我。”
秦玉香的迟疑跟疑惑让刘拴狗心里更急,心情紧张之下忍不住又一口鲜血吐出来。
“好好,我相信你。”
秦玉香将所有的思绪都抛在了脑后,赶紧又给他擦了一下嘴上的鲜血,抚摸着被子安抚着。
相比于邵文义她更相信刘拴狗,在她的固有印象中,这类雇农跟贫下中农都是值得相信的,他们才是革命的主力,才是值得相信的同志。
邵文义的档案她也看了,父母是右派分子,这个人可以干点其他的,但是信任这两个字就别想从她这里得到了。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没看见躺在炕上的这个红的发紫的雇农同志已经气若游丝了吗,赶紧救治才是紧要的。
要是这样的一个革命同志在自己眼前出点事,那就是自己这个当干部的失职。
她不仅要将刘拴狗治好,还要将他树立成典型,成为她手下的排头兵,冲锋陷阵。
“快,抬他去医院。”秦玉香朝着后面两个小将招了招手。
两个小干部纷纷上前,可是怎么将这家伙抬到医院去,这是个难题。
无奈,他们只有一个办法,想要拆了刘拴狗家的大门当做担架。
秦玉香胸口不断起伏,吊梢眉已经竖起来了。
雇农同志穷的仅剩下了一个门板,你们还要拆走,还有没有点脑子啊,还有没有点人性。
刘攒子活了半辈子,察言观色这是最基本的,看到秦玉香对两个小干部不满。
他立刻跑出了院子,找了两个社员,套好牛车,还贴心的在牛车上铺了一床被子。
秦玉香这才脸色好看了许多,几个人合力将刘拴狗抬上牛车。
“我们的革命还任重而道远啊,你们看看,我们自己的同志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救济粮呢,救济物品呢?”
刘攒子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大队支书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报告秦主任,救济粮,救济物品都按时发放,至于刘拴狗同志为什么将日子过成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随着大队支书这话说出来,秦玉香就已经明白,这个支书就是个糊涂蛋,担不起责任,这样的人加入到革命队伍中简直就是给革命队伍抹黑。
“哼,看看这就是只埋头搞生产,不抓思想工作的恶果,阶级斗争依然是我们现阶段的主要矛盾。”
“为什么在新时代还有像刘拴狗同志这样的艰难度日的同志,因为革命成果已经被某些走资派,右派等藏在人民中的敌人窃取了。”
“天天学大寨,搞农业,大寨为什么能成为全国的典范,是因为什么,在我看来,是因为他们有着纯洁的革命队伍,社员们的觉悟是首要的。”
秦玉香冷哼一声,就差破口大骂了。
大队支书跟刘攒子低着的脑袋更低了,两人都是四五十的人了,现在被个三十余岁的女人批,他们心里也不舒服。
可是不舒服又能怎么样,只能忍着。
只是两人心里都在想,一个城里来的娘们知道个屁的农业。
农业是靠双手干出来的,粮食是靠社员们的汗水浇灌出来的,不是嘴炮喊出来的。
斗争,运动,这些东西能带来粮食的丰收,能填饱社员的肚子吗。
看到他们两个像鹌鹑一样,秦玉香心里更加来气,铁青着脸,转身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狗屁的主任,知道她爹的个球。”刘攒子对着秦玉香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望着那远去的自行车。
大队支书长叹了一声:“要起风了啊,就是不知道瘦主任能不能压住这娘们,要是压不住,日子就不好过了。”
远在县城的杜宁还不知道,大源乡确实已经起风了,而且是跟他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