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直是她，也只能是她……
这次开学，时间仿佛被人按了快进，楼道里多了许多类似“只要学不死，就要往死学”的横幅，看得人心里格外压抑。
于主任今年格外喜欢在晚自习捧着保温杯给大家讲一些往届学长学姐的故事，但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意在用优秀毕业生的故事激励大家。
起码开学这么久，严与时从来没有从于主任嘴里听到那些在学生口中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哪届学校毕业后进了大厂，年薪百万，哪届学姐大学期间创业，毕业直接开公司当老板……
他像无数个平凡家庭里喜欢絮叨的老人一样，说着那些他执教生涯里遇见的每一个平凡普通的学生。
他说：“我刚教书那会儿啊，教室里很少能看见女学生，后来我发现，教室外面多了颗小脑袋，那丫头每天下午都偷偷跑来蹲在那听课，校长说不用管，她们家太穷了，上边还有三个哥哥，大人不会让她来读书的，那年冬天，我看她冻得发抖也蹲在外面，问她想不想读书，她说想”
“我帮她交了学费，但家里活儿太多，她爸妈不想放人，我像个人贩子一样和人家爹妈抢人，哈哈，那会儿到底是年轻啊”
“后来啊，她读了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公司，当了一个在所有人眼里都普普通通的小文员，她问我：老师，是不是对于我们这种人，嫁的好才是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
于主任说到这，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为师者，本该告诉自己的学生，只要你努力读书，一定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就连他的老师都没有告诉过他，要有多努力，才够跨越阶级呢？
那位女学生不明白，为什么她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走出了大山，可又变成了芸芸众生里那么普通的为了生计发愁的普通人呢？
“她当年问的问题，我一直没有答案，因为就算是老师，也无法告诉你们，什么才是成功？成为一个有钱或者有权的人吗？但那是被世俗定义的成功，成功……应该被定义吗？我始终不明白。”
“就像扔一颗种子到土里，从扔下去那一刻，要长成什么样子，就是种子自己决定的了，毫无疑问，跨越阶级最大的捷径就是依附阶级，路有千千万万条，没有什么对错，走你们想走的路，问心无愧就好。”
人之一生，只求问心，无愧。
那节晚自习下课时，于主任拿了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不是每个人都要走到罗马。
严与时盯着黑板上的字看了很久，然后掏出许久没有打开的日记本，规规矩矩把黑板上的几个字抄在扉页。
于主任说的很清楚，但她总觉得于主任并不只是想表达这些，至于其它还有什么，以她现在的阅历，真的想不明白。
但人生那么长，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总会有想明白的时候吧。
葛葛难得没有在晚自习睡得昏天黑地，他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难得凝重，严与时自从认识他还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样子。
然后就听见他压低声音问：
“你说……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吗？”
严与时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对门时安逸家修缮完美的四合院和自家连个院子都没有的翻新小楼。
“大概……还是挺重要的吧，就像古代贵族永远都不会认识街头小乞丐一样”
葛葛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反驳严与时，但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但是如果他们就是认识了呢？从生活习惯到人生阅历都一样呢？”
严与时想到了之前葛葛过生日时，意外在后厨看见的姑娘：“所以你喜欢方芳吗？”
不等对方开口，严与时就知晓了答案，因为这句话一出口，葛葛那个二傻子几乎连整颗头都要变成红色了。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如果你愿意，应该是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吧”
葛葛听完这句话后双眼放光，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飞速从自己书桌里掏出一盒牛奶夺门而出，想也是跑去火箭班献殷勤了。
但严与时明白，就算她不说，这人最后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感情这种东西，如果能控制住，就不会有那么多无奈啦。
她学着葛葛右手撑头，左手食指在日记本封面上轻轻敲击，葛葛的心结倒是被解决了，可门不当户不对的……还有她和时安逸啊。
之前没想过除朋友以外的关系，贫富差距并不会在她和时安逸中间产生多大的鸿沟，反而会让她时不时收获一些富豪朋友时不时漏出来的小礼物，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但她现在别有所图啊……
严与时甚至在想，时安逸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想着以后把人变成自己男朋友，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下节课是自由晚自习，不会有老师来，平时倒好好些，但今天班长都带头逃课，所以教室里的学生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
严与时在课桌上趴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烦躁，不仅是对自己和时安逸之间贫富差距的烦躁，还有对她自己至今依然拿不太出手的成绩的烦躁。
但她也明白，这种烦躁除非她家老严忽然暴富，或者她自己忽然文曲星附身，不然基本无解，这也就让她更加难受。
学不进去，还是逃课吧。
严与时从书桌里摸了许久才找到中午塞进去的火腿肠，打算跑去寝室楼后面看看那几只长大一些的小狸猫。
“你去哪？”
“你怎么在这儿？”
严与时刚跑出后门就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时安逸，两人揉着撞疼的胸口一同出声。
时安逸把自己手里拿的作业扔到葛葛桌上，又走出来：“你们班长和我换座”
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班上今天有个请假的同学，他若不想来，倒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严与时恍然大悟：“差点忘了，你和方芳是同桌来着”
然后摆摆手，招呼着时安逸进教室，自己转身往楼梯处走。
时安逸：……人都走了他进去干嘛？
所以严与时走了一会儿，又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偏偏这边楼道的照明灯这几天坏了几个，只剩下墙角的“紧急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暗的绿色灯光。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和死寂的楼道相应和，像极了严与时开学前在时安逸家看完的那部鬼片。
女主角也是行走在这种昏暗的楼梯间，身后不时传来规律的脚步声，然后女主角回头，瞪大双目却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严与时不敢回头，她只是抓紧了楼梯扶手给自己打气，心里默念：南无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地藏王菩萨阿弥陀佛啊，我这一生虽然没有行善积德但也没杀人放火，别搞我别搞我啊！
然后身后多出一只手，重重拍了下她肩膀，和鬼片中的情景完美重合。
严与时惊叫一声，打算闭着眼睛往下冲，心想摔死都比被鬼吓死好。
但身后那鬼好像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在她迈开腿前就用胳膊圈紧了她的脖子，严与时像是变成木头一样，屏住呼吸，脊背僵直站在原地，心里不断重复：我死了我现在是个鬼，我死了我现在是个鬼！
时安逸被她装死行径逗笑：“严与时，你就这点儿出息。”
严与时听到熟悉的声音，整个人腿软的站都站不稳，她刚恢复运转的脑子根本想不起来要质问对方为什么要吓人，她只是转过身，死死抱住身前的活物，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紧一根浮木一样。
带着哭腔：“吓死我了时安逸！”。
时安逸想不明白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都脑补了些什么，才把自己吓成这样。
他只是把手放在严与时头上，像很久很久之前，看见严奶奶摸着头哄怀里被大鹅吓到哭鼻子的小姑娘一样：“不怕不怕，摸摸头，吓不着”。
那会儿他年纪小胆子更小，只能躲在她身后看她虽然怕得要死，但还是拿着小树枝和身前的庞然大物战斗。
被吓得哭鼻子也要回头逞英雄：“看吧，说了我罩着你，大鹅都不能欺负你”
然后捂着屁股和奶奶告状：“今天晚上把它杀了，呜呜呜它咬我屁股哇！”
情不知何时起……
但这会儿怀里抱着这么一个人，就忽然觉得，好像一直是她，也只能是她。
这个人从挡在他身前，到扑进他怀里，像是走过了漫长的十年光阴，把过往他不曾注意过的片段一一拼凑，然后借他怦然的心跳告诉他：你真的，很喜欢她。
被这么吓了一遭，严与时再不敢一个人走楼梯，死死扒着时安逸胳膊不放，总觉得周围一不注意就要冒出些什么东西。
时安逸把自己皱巴巴的校服从她手里抢救出来，然后像那天在公交车上一样，只不过这次，是他拉着对方的手放在自己兜里，然后十指紧扣。
从教室到寝室楼这条路严与时走过千百次，第一次觉得这段路这么煎熬……
因为害怕，所以注意力一直格外集中，倒是让她逐渐听到一些隐藏在来往车辆轰鸣里的，小猫的惨叫？
“你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不用严与时提醒，时安逸也听到了一声尖锐的猫叫：“走快些！”
等两人跑去寝室楼后边那条小巷，就看见围栏外面多了几个手拿兜网和长棍的男人，兜网下边是那只一向昂首挺胸的狸花猫，这会儿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废弃课桌旁的猫窝早已被掀翻，只剩两只小猫蜷缩在大橘猫身下，叫声哀怨。
“你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人看见来人是两个学生，本想继续行凶，但时安逸举起手机开着闪光灯拍下了几人的容貌，其中拿着兜网的男人冲她俩吐了口唾沫，恶狠狠说了句：“这事儿没完！”，才招呼着余下几人离开。
严与时跑过去先看了眼那只兜网里的狸花猫，时安逸跟在身后帮她开着手电筒，刚刚太黑看不清眼前的情况，这会儿才清楚的看见，那只狸花猫眼睛和口腔里都是血，四肢不停的颤抖。
它一向怕生，这是第一次，对方用头轻轻蹭了蹭严与时伸过去的手。
严与时鼻子一酸：“小白眼狼，原来你认识我啊”
这只狸花猫伤得太重，严与时不敢随意搬动，她只能转身回去，想再看看那只温顺的大橘猫。
但她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摸了几下那只橘猫都没有一点反应，直到她带着一丝侥幸摸到猫猫胸腔。
“时安逸，它死了……”
身后那只濒死的狸花猫也开始从胸腔里发出一种破旧风箱的声音，像风烛残年的老朽最后的哀鸣。
严与时双脚像被钉在原地，无助又绝望：“我们能救他吗？”
时安逸看着那只狸花猫逐渐没了声息：“来不及了，我们来迟了”。
四周忽然起了风，刮起的风沙时不时砸在两人脸上，不疼，就像是那两只小猫收起利爪在和他们玩闹。
但今晚过后……寝室楼后边，再也不会有那只喂不熟的白眼狼狸花猫，和性格温柔的大橘猫了。
那两只小奶猫这几天长大了一圈，但看着还是小小一团，因为躲在大橘身下，意外躲过了那群人的施暴，就是经这一遭，说什么都不能再把它们放在原处了。
严与时把猫窝翻平，抱起那只大橘猫放上去，时安逸收起手机，过去把已经僵直的狸花猫抱到橘猫旁边，蹲下来问：
“我们要把它们埋了吗？”
严与时还在摸那只大橘猫的头，闻言手顿了一下：“不了吧，应该还有人想看它们最后一面”
最后两人围着寝室楼走了一圈，都没找到失踪的两只小奶猫，只能暂时放弃，想着等天亮拜托老师去查一下这边的监控。
严与时跑去学校车库翻出一个保洁阿姨藏起来的大纸箱，把幸存的两只小猫放进去，和时安逸一起将箱子偷渡回教室，放在她和葛葛座位中间。
宿舍每天都有楼管查寝，时安逸在火箭班，更不能藏起这两只会喵喵叫的小东西，整个学校也只有离经叛道的146班，可以公然饲养这两只小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