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也曾是有自尊心的小孩
华阳有个习惯，每次考试之后都要组织一次大型的家长见面会，全校师生齐聚学校后院的露天操场，据说是因为这样更容易建立校方与家长的亲密关系。
早就被通知要在全校师生和家长面前读检讨书的严与时和葛葛，想象着那种万人齐聚下，其他家长好奇询问“诶，这是谁家小孩啊？”的场景，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自己的家长，还是事后一定会被揍死的自己。
那天晚上，严与时在日记本里郑重的写下
“遇见时安逸之前，我也是个很有自尊心的女孩子”
企图把自己近来的不幸都归咎于时安逸。
这个日记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翻开都是满目的屈辱史，这是在她成长历程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想当年，她拿着一条柳枝单枪匹马大战小巷流浪狗，救出了被堵在墙角的五六个小孩儿之后，就走上了收小弟当大哥的“传奇”道路，往后数年，听到的都是小弟不成熟但充满真心的恭维，然后逐渐在一声声大哥里迷失。
家长会当天，时安逸作为年级第一上台分享学习方法，排在他后边的，就是宣读检讨书的严与时，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时安逸抓了一下严与时的衣袖
“加油啊”
场下给时安逸鼓掌的声音太大，以至于严与时听不出这句加油到底是鼓励还是嘲讽，那就当是嘲讽吧，毕竟读检讨又不是去作文朗诵比赛，有什么好加油的；
给时安逸报幕的是校长，欢迎词是面向全校征稿的，选取最有文采且夸得最内涵的，简单讲，是严与时写的。
小温老师好像真的觉得她成绩不好是因为一直没有得到过肯定之后的自暴自弃，变着法儿的想要发现她的闪光点，任何与写作有关的比赛都会让她去参加一下，前几天还在惋惜她年纪过大，赶不上近期某电视台举办的少儿原创故事会，严与时看了一眼小温老师手机上正在播放的故事会，心想：年纪再小几岁我也不会扎着朝天辫上去讲小黄狗找妈妈，青蛙王子大战白雪公主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的；
为了不辜负小温老师的信任，严与时随手写过去一篇稿子交差，没想到居然被征用，那天小温老师开心的把她喊出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但严与时却只怀疑，大概只有她一人参与了这次没有任何奖励的征稿活动。
给严与时报幕的是教务主任，叙述词极为简短明确
“下面有请146班严与时同学就楼道打闹撞断护栏一事做出检讨，以示警戒”
为什么只有严与时一个人呢，因为葛葛在家长会前一天急性阑尾炎，直接被拉去医院了。
真是很懂事的阑尾，总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发炎，可惜只有一条。
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等礼仪小姐姐拿过话筒的时候，严与时还苦中作乐的想，年级代表每个年级都有一个，做检讨的全校只有她一个，真够面儿。
读完检讨之后，严与时磨蹭着踱回自己班级，走向跑到最后一排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严妈妈身边，不出意外的感受到很多看向她们的目光，同班同学还好，顾及到后边还要相处三年，并没有很过激的行为。
但隔壁不加压制的声音，冲破嘈杂的操场，清晰的传到了严与时的耳朵里，也传到了严妈妈的耳朵里
“不要和这种人交朋友”
“和这种人走得近成绩会变差的哦”
“还是个女孩子，好丢人哦”
“看到没有，没家教的小痞子就是这样子，你可不能学她听见了没”
忍无可忍想要冲上去理论的严与时，被过于了解她的严妈妈先一步捂着嘴拖出了人群，远离了漩涡中心。
在这件事之前，严与时一直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作威作福，身边都是和她狼狈为奸的小伙伴，唯一成绩好的时安逸，家里基本上拿她当自家小孩儿，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些事情并没有很赤裸的表露在她面前。
但现在，周围都是完全不认识她的人，由着自己的第一印象，把她打在了不学无术，不良少年的耻辱柱上，说出的话大多都像血淋淋戳心窝子的利剑。
严爸爸和严妈妈都不是喜欢说“你看看人家别人家小孩儿”的父母，他们给了严与时最大限度的自由。
可能是给的自由过了火，认识严与时的人都知道，她懒散，不上进，歪道理一大堆，学习不努力，成绩吊车尾，爱搞恶作剧，经常闯祸，实在是一个很讨厌的小孩儿。
但处久了就能发现，她开朗，乐观，不怕失败，永远对生活充满热情，像不会熄灭的火苗，在她身边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里都很快乐。
而现在，这簇火苗耷拉着头蹲在妈妈脚边，地上很快晕开了几坨水迹。
严妈妈很善解人意的没有戳破她哭了的事情，耐心的等她自己平复心情。
一早就关注着这边的时安逸，在发现严妈妈像个人贩子一样把严与时拖走之后，虽然理智告诉他虎毒不食子，但想到对象是严与时，忽然就有些不放心严妈妈的自控能力，忧心忡忡的跟了过来。
然后就看见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口头禅是流血不流泪的人蹲在地上哭。
生存还是毁灭是个哲学问题，走还是不走是个现实问题；
时安逸还在纠结严与时被他看见在哭后会不会打死他，要不要趁着没被发现赶紧溜走，那边严与时已经坚强的扛过了非哭不可的阶段，进入到自我怀疑的内疚阶段。
“妈妈对不起，给你丢人了”
严妈妈看着蹲在那因为腿麻左右脚来回替换的女儿，充满慈爱：“没关系的宝贝，但是下次再有这种场合提前跟我通个气好吗，我们让爸爸来，妈妈怎么样也是个女孩子”
……嗯，女孩子怎么样都还是要面子的。
听完之后，严与时觉得更难受了，她忽然想问：“妈妈，你和爸爸对我是不是很失望，一直在辜负你们的期望”
严妈妈不明白，自家小孩怎么会问出这么成熟的问题，难道真的挫折教育才会让人成长吗？她蹲在严与时对面，看着严与时的眼睛问她
“那你觉得你开心吗？”
“大多数时候是开心的”
严妈妈帮严与时擦了擦眼泪，然后拽着她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就好了呀，我和爸爸的期望就是你能做个快乐的小孩儿”
严妈妈的意思是，你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但缓过劲的严与时开始顺杆爬，她满脸期待
“那你和我爸没有更高一点的期望了吗？”
严妈妈沉默了许久，母爱并不能让她昧着良心说谎，所以她只能诚实的告诉严与时
“……也是不敢有”。
“噗咳咳咳”
本来看着严与时情绪稳定下来，打算喝口水就走，结果没想到严妈妈不按常理出牌，一口水没喝下去差点被呛死的时安逸，被当场抓获。
完蛋，要死。
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考虑，在严与时转头和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求生的本能就促使着时安逸撒腿狂奔。
“时安逸！”
整个校园都回荡着初一年级第一的名字，不知情的人感慨，果然是第一名，居然有这么狂热的粉丝。
而靠近“战场”中心的人，都看见了这场速度与激情的追逐，以及迎着风咧着两张大嘴的少年……少女，尤其是时安逸还像故意似的，遛着她在整个初中部晃了一圈，最后才拐进教学楼。
忙着弄死时安逸的严与时不知道，她们两个跑走后，林意和陈毅瑶一唱一和
“诶，那个谁在和我们不良少年玩哦”
“诶呀，怎么是年级第一呢！一点都不学好，和这样的人玩怎么能考好呢”
“但是他是年级第一诶”
隔壁班之前谆谆教导自己小孩的家长听出了她俩的阴阳怪气，恶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拉着自己小孩走回了教学楼，嗯，她家小孩不能一起玩的人名单里，应该又新增了两员大将。
而严妈妈，在严与时和时安逸闹出这么大动静的时候，就趁着大家不注意溜回家了，走之前还深情款款的回头看了一眼校门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随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