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则天皇帝的面首? 一更
高仙芝与封常清还在说说笑笑。
“离家前, 我记得还没到八月会呢(中秋),如今重阳已过,接近年关,今岁你也得跟着我回去, 烤它一只过厅羊, 暖暖和和在风炉上烧酒喝!”
封常清难得唇角带上笑意,默认了主将的蛮横要求。
七娘耳边听着这家常对话, 眼前却是两人将被斩杀于潼关的文字, 眼中的诧异便无法再遮掩住。
幸而无人注意到这一点。
班师回朝的路上,七娘都在琢磨这件事。
最叫七娘意外的是, 安史之乱居然已经离身边人如此近,其中干系又是如此血淋淋。
诬陷二位将军的人, 叫做边令诚。
是陛下特派,驻高仙芝军的监军宦官。
监军听来威风,说白了,不过就是帝王安排在蕃将与汉将身边的眼线。像他这样的存在, 在整个大唐都不在少数,会被全军尊称为一声“中使”。
七娘忍不住想, 李林甫确实带来了重用蕃将的盛世,可陛下呢,他不也同样造就宦官当道、指点朝政军务的局面吗?
她得想个主意, 提醒二位将军注意身边中使。
……
七娘想的都很好,但实践起来却实在难。
直到抵达安西, 高仙芝二人也没听明白七娘的暗示。
这番话确实不能明说。毕竟, 论到底高仙芝是李林甫推荐上位的蕃将,与突骑施人哥舒翰一样,目前来说还算是李林甫派。
她只能暗戳戳的, 先给宦官边令诚上起了糖衣炮弹。
边令诚这个人还真吃这一套,心中对七娘比高仙芝二人满意多了。
大军回到河西,边令诚还琢磨着要为七娘再美言几句添上战功呢,安西四镇节度夫蒙灵察便来找茬了。
边令诚听着外头吵嚷,问道:“怎么回事?”
七娘简单概括:“不过就是这位羌族的夫蒙节帅,对高仙芝越过自己上奏捷报的行为不满,正耍威风,不肯给他记战功呢。”
边令诚闻言,面带鄙夷:“区区羌人,也敢做圣人的主。”说完,便将此事添油加醋地重新修书一封,上奏密报给长安。
这件事很快就有了下文。
正赶上新年,军中上下一片沸腾。
驻边将士们大多在边地寻了新妇,安家落户。这时候能比预先设想的早回家中团圆,自然欢喜异常。
圣人派来的特使就是这时候到的,敕令犒赏全军,并特意升任高仙芝为新的安西四镇节度使,兼任鸿胪卿;封常清也被奏为节度判官,加从五品朝散大夫。
另外,下诏命夫蒙灵察回京。
七娘抬眸的时候,正巧看到高仙芝接了诏书,对着已经卸任的夫蒙灵察恭敬行拜礼,不由“吭哧”笑出来。
她这回可算是意识到了宦官的威力。
七娘蠢蠢欲动,开始盘算着更多边令诚这样的“中使”的力量。
这就像是过小年给灶王爷嘴上抹蜜吃,在她看来,一切为了达成目标,算不得丢人。
长安沉睡在一片月色中。
今年的年节,中书令李林甫府上拜帖从未间断过。李大相公在朝中的地位水涨船高,那些元日进京朝见的蕃将、州县朝集使入长安,便免不得要来府中走一遭。
爱财者留下腰包里的金银,骄傲者低下高昂的头颅。
李林甫要的,便是臣服。
安禄山入京也免不得这一遭。
他是因为李林甫的私心而崛起成为节度使的人。看似比不得牛仙客入朝做了宰相,却是实打实的拥有了兵权。
安禄山为此欢喜,揣着不该有的野心入了李府,却在见到李林甫带的一刹那,万般膨胀的心思都被这位宰辅含笑道破,威势震慑之下,一一消了个干净。
寒冬天里,虎背熊腰的蕃将从大相公府中出来,已经是汗流浃背。
安禄山回头,忌惮地再望一眼府邸,大跨步离开。
他会遏制野心,直到扶他上位的李林甫倒台。
……
李林甫并不知道安禄山的新年诅咒。
年节之后便是春闱,他为了与张九龄留存的那一小部分势力相斗,将贡举选拔的礼部,以及栓选的吏部牢牢掌握在手中。
李林甫啜了口茶,对侍奉在侧的儿子道:“今春,陛下又下诏在民间广求贤才。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入皇城面圣,直达天听。你说,我怎么能叫这些个贱民进去放肆妄言,污了陛下的耳呢。”
若是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岂非不好收场?
李岫一直担忧阿耶会为权势所反噬。
听闻如此言论,放下手中茶壶,跪地俯身劝导:“父亲身居高位,更应谨言慎行啊,若因此得罪整个大唐的寒士,岂不是仇怨满天下。他日一旦落难,只怕是
要召来万人踩踏。”
李林甫听过这话,却是一脸好笑:“你当我不弄他们,他们日后就会放过我吗?”
见李岫被问住了,他又道:“你也不小了,怎么想法还是这般天真。”
陛下重用他,多半是因为当年他与惠妃为伍,力荐寿王殿下为储君。有这层私怨在,他就绝不会得了权势,便为当今皇太子李亨所用。
他是陛下的鹰犬,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保住权位,尽力挣扎,就是李林甫对自己的唯一预设。
想到这些,他幽幽道:“今年,被送来长安的士子注定诗、赋、论、词,无一人及第。”
李岫惊恐:“那陛下若是问起……”
“天下富有才学之辈,已尽入圣人麾下,可谓是野无遗贤的大喜事,自然是要呈禀天子,声势浩大地庆贺一场。”
一场针对士子的试炼还没开启,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杜甫也在这起“野无遗贤”骗局之内。
特开的恩科于盛夏张榜。
只是,今年不只是杜甫落了榜,就连身边认识的诸多士子也无一例外全都落第。此时此刻,诗人的敏锐度叫他骤然清醒,继而想到了七娘二入长安时,曾诚心劝告他:
“不必执着于今日的长安,终有一日,你会发觉毫无意义。”
“杜二甫,暂且放下长安,你才能见到整个大唐。”
一腔怀才不遇,在此刻无比共鸣于这番劝慰。
杜甫不知道七娘如何能看得如此通透,或许,是李白、王昌龄他们在京中时,也有如此感受吧。
长安城中潦倒数年,杜甫终于看清了现实与自己的内心。
他要离开长安,前往陇右,与友人会合。
夏末,陇右道刚刚收完今年的小麦。
防风林长成之后,各州县的农田地力都因此受益良多。加上小麦通过两年的改良,外加肥料助力,产量自然喜人。
七娘先前因为收复小勃律的功绩,已经被李隆基破格升任为天策上将军谘祭酒,同时兼天策府功曹参军。
军谘祭酒是个军务参谋一样的官职,比之负责干活的曹参军,更多了几分指挥和礼仪上的权力;
而功曹参军最大的好处,是掌管了天策府中官员的选拔、福利等事。
这二年,入府侍奉的蕃将人数超过汉将。
因而七娘心中很清楚,李隆基这是在拿她震慑这些个边将。
没过几日。
杜甫带着长安的最新消息,一路跋涉来到西都。
李白欣喜迎人进门时,七娘正挽了袖子,在琢磨水泥加固甘州、凉州等地城墙的事情。
几年未见,女郎出落得越发……像个不好惹的刺头。
杜甫比了比自己的臂膀身形,笑道:“从前七娘说往后保护我,我还不信。如今一瞧,她这肩头绝对是扛得起事的!”
李白、高适几人忙摆手:“七娘不经夸,莫要让她再窜上天了。”
众人登时笑作一团。
傍晚时分凉风习习,他们索性围坐在院前一株桐树下,聊起这几年的近况。
七娘脏着一双手,就这么甩开袖子坐在石墩上。
阿寻习惯性地去掏帕子,却看见宁斐坐在石桌前,已经自然而然接替他干了活,顺便给七娘和众人添了茶水。
除过阿寻,无人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杜甫将李林甫的“野无遗贤”之言讲给众人,引来一片骂声。
连向来稳重的贺知章也多了句嘴:“李林甫小人心思、妒性太强,才望功业在他之上,很容易遭到忌惮。”
尤其,是与吏治派打擂的文学一派。
杜甫顺着这话想起一桩事:“贺监此言不假,但依我看,李林甫他千防万防,却算漏了一个人。”
“何人?”七娘追问。
“贵妃堂兄,度支员外郎、侍御史杨国忠。”
王昌龄也才帮着忙活完新划田亩之事,赶来听到这事,随口道:“杨国忠一介纨绔,能混到这位子都亏了杨妃从旁美言吧。不过以他之能也就到这了,何须李林甫分神忌惮?”
众人似乎都赞同这说法,唯有七娘蹙眉摇头。
杨玉娘绝不会帮衬杨国忠。
这几年,她们依靠岭南贡御的荔枝做联络。她深知,杨玉娘从未与当今天子和杨家同心同德,甚至因她提醒,起了提防心。
七娘道:“按照杨国忠的谄媚行径,很可能是抱上了李林甫的大腿。而李林甫看重他背后独得圣宠的杨贵妃,又觉得这人没大本事,好掌控,这才愿意提拔。”
杜甫在长安呆了几年,临出京师又与张九龄会面,才有这一番推测。七娘身在陇右却一下子揣测到了真相。
他不由多瞧了女郎一眼:“不错。杨国忠从前在蜀中
是个赌徒,手又够狠。只怕,能为李林甫对东宫下黑手。”
“杜二甫,为什么忽然提起李林甫算漏了此人?”七娘敏锐察觉不对劲的地方,问,“朝中还发生了什么事?”
杜甫叹气,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我出京之前,陛下已经为杨国忠的舅父,张易之兄弟平反了。”
众人无言,一时还想不起张易之究竟是谁。
贺知章忽然变了脸色,追问:“张易之……是昔年则天皇帝的两位?”
杜甫点头:“正是则天皇帝的面首。”, ,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