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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岭南打广告了。 一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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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蒿素的提取七娘看过好几种。

    刨除那些“天书”一样的提取方式, 只剩下乙/醚提取法和乙醇提取法。而乙/醚这东西又是由高度数乙醇和浓硫酸加热制成,所以归根结底,还得用乙醇。

    乙醇提取法也叫回流提取法。

    这种提取工艺要达到最佳提取条件, 只需要以青蒿用量六倍的乙醇回流提取四次, 每次半个时辰,便能达到九成左右的提取率。1

    不过,这个乙醇必须得拥有医用消毒液(80)的浓度。

    得知乙醇可以通过酿酒提纯出来时,七娘把这件事想的特别简单。

    李白嗜酒如命,这整个大唐疆域内的酒不说喝遍,至少也品尝过半数了。七娘一直跟着他长大, 对美酒见识不短,因而觉着弄出个乙醇不难。

    然后,小女郎就傻眼了。

    “无论是宫廷良酝署酿制的春暴、秋清、桑落,还是地方出产的土窟春、郎官清、鹅儿黄,大唐驰誉四海的近百种酒里,竟然没有一个超过十二度的!”

    所以师父一直喝了个寂寞?

    被问住的张九龄疑惑:“什么十二度?”

    小老头不明白,七娘先前激情澎湃地请求医师官署协助, 说要弄出对抗时疫的什么青蒿素,怎么就扯到酒了?

    七娘急得不行, 却没有办法跟张九龄开诚布公地叙说此刻的心情和感受。

    她忽然想起阿尔法先前的那句话。

    【你这样的蝼蚁被卷入历史洪流,即便得到一些帮助, 又如何能撼动早已书写好的结局。】

    无法撼动吗?

    七娘想到了广州城郊,那六名染上疟疾的家仆每日躺在榻上生不如死的样子, 难道要任由合浦县百姓也饱受折磨?

    她垂下头遮住了表情:“张阿翁, 岭南时疫不是已经快马加鞭报给长安了吗?陛下怎么说?”

    张九龄沉默许久,才干巴巴道:“长安中枢变天了,陛下如今无暇顾及岭南道。”

    长安这次动静着实闹得大。

    先是宇文融做了九十九天宰相后, 遭弹劾罢相,贬官汝州刺史。朝臣们唯恐他东山再起,索性群起而攻之,于是这刺史的官帽也没了,改为流配崖州(三亚),再过段日子,人就该押解到岭南了。

    张九龄只觉得凄凉好笑,不管是宇文融的吏治派,还是他们文学派,长安城中斗得再狠,出了京师,也不过都是暂且搁置的弃子。

    他还比宇文融好上一些。

    七娘蹙着眉头问:“只是一个宇文融?”

    “前几日,杜相公(杜暹)与李相公(李元纮)又闹不和,这回彻底惹恼了圣人,被分别贬去做了荆州、曹州刺史。连源相公(源乾曜)也一同寻个由头罢了相。”张九龄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朝中无人,如今只能以中书令萧嵩为大相公,黄门侍郎裴光庭作辅,勉强运作罢了。”2

    岭南这档子事,除了他们自己,无人能救。

    张九龄的语气比起以往要冷肃几分,将一个血淋淋的残酷真相呈现在七娘面前——

    原来,陛下并非无条件、无限制地为举国之民负责。生民也不过是他施展帝王制衡之术的棋子。

    这不是能让人认可的一国之君。

    七娘攥紧了拳头,仍然不愿意承认阿尔法的话是有道理的。她似乎感觉到了那句话中的沉重分量,斗志却越发昂扬。

    索性问张九龄:“阿翁,能不能借我几个医师?”

    张九龄本想多问一嘴,但对上七娘目中那份坚定,便什么都不用说了。小老头看出七娘一心为救人,心间暖暖的,摸着她的脑袋道:“叫罗泽和博士跟你去吧,他们能调动府里的人,随你差遣。”

    很快,罗泽从外头按照七娘的要求大包小袋采买回来,打算与博士他们试试蒸馏法提取乙醇。

    最简单的蒸馏法需要用到酒曲和酒糟。

    酒糟这东西,七娘在潮阳县收破烂能弄来一堆。但是在广州,张阿翁禁止她收破烂,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叫人扛了几袋大米回来。

    唐人好酒,岭南尤其有斗酒的风俗。因而家家户户不止会上酤酒铺买酒,也愿意闲暇时候在家囤一点自酿。

    大都督府上如今正好就有会酿酒的人。

    淘米除杂,泡够了时辰之后,就可以进行上锅蒸煮、发酵等流程,而最后留在酒液中的大量酒渣,就是七娘需要的酒糟了。

    酿酒的人用漏勺将酒糟分离出来,几个力壮的帮厨便用箩筛装盛好,搬去七娘那边。

    后厨专程在西北角辟了一块地,堌上个小土灶,以便七娘蒸馏酒用。这会子,厨娘们正按着吩咐,将辣蓼草、半边草与大米混在一处捣碎制成酒曲。这东西晒干了才好用,好在午前制作的一批已经晒得差不多了。

    土灶上,一口木甑里加满了拌好酒曲的酒糟,锅底放一只空的土瓷碗,再盖

    好盖子,将四周封严实。高温加热之下,蒸馏得到的水汽一点点返还到碗中,便可以得到浓度为九十左右的酒精。

    只有酒精与水的混合物还不够,需得将这东西提纯成无水乙醇。

    好在,这道工序不算难。不过是空出锅来装满这些刚得的酒精与水混合物,再加生石灰蒸馏,就能得到无水乙醇。

    一群人分成两拨,忙得如火如荼。七娘被安顿在不远处的树下坐着,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无法得到八十浓度的乙醇。

    就像一颗巨大的胜利果实摆在眼前,明明瞧着稍一伸手就能采撷,却无论如何都不得法门,似乎只有自己生出羽翼飞上去才行。

    这就是跨越一千多年时光的科技间的差距。

    七娘匆忙之间追上去,想以此力挽狂澜,却不小心栽了个跟头。

    小女郎绷紧了肩膀,站在原地,看医师们带领那些人互相鼓劲儿,怀揣希望,好似明日整个合浦县的百姓都要因为这乙醇得救一般。

    她最终没能开口说出阻拦的话。

    岭南秋汛猛,飓风也多,今年赶到一处,许多地方的麦子迟迟没能播下去。

    合浦县的农田几乎荒废搁置过半。

    七娘上次提供的常山药方已经施用了五六日,对一部分体质本就好的男人起了效用,病情得到控制好转后,甚至还能在县城内帮着给各家各户送些补给;

    但青蒿捣碎煎水的法子,却不怎么见成效。

    张九龄愁出了几绺白发,还要宽慰她:“这病来得凶猛,不能服用常山的都是体弱之人,青蒿水没效果,也是意料之中。咱们七娘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

    古往今来,时疫爆发总会死不少人。

    张九龄得知长安坐视不理的态度之后,就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城的心理准备。

    七娘摇头,后退几步,立在张九龄面前。

    她都快到小老头的胸前高了:“如果是我……一定还想活下去。就算没有办法,不到最后一刻,我也要试试!”

    逼到这份上,苦于疫病的百姓们根本不会挑三拣四。七娘吩咐一声,那些九十浓度的乙醇很快就被投入到回流提取青蒿素的实验中。

    六倍体量的乙醇和青蒿碎进了特制的蒸锅,借着无水乙醇的挥发性,加热浸提出药材成分,送到七娘手上,便是各种温度,时长下形成的不同药剂。

    都只有一丁点,贴上标签,打算寻人试药。

    七娘的首选是送去陈家,喂给陈行珀。

    陈行珀已经是重症,整个人严重贫血,精神萎靡,唯有腹部鼓成个气球,是最适合的人选。况且他求生意愿强烈,被忽悠两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夺过这些实验的青蒿素就喝。

    半个月间,几十种不同的试验药剂被陈行珀喝下,几乎都以失败告终。只有这最后一次,陈行珀喝了都督府的仆役们误打误撞弄出来的一种药剂,不仅退烧之后不畏寒,神智清明,其间甚至未曾呕吐过。

    七娘使劲儿拍着罗泽,兴奋嘀咕:“今日这最后一种药剂是谁弄出来的?”

    罗泽瞧过一眼,面色复杂。

    那是都督府仆役们误打误撞,火烧的过猛,提前浸取出的一种药剂。难道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七娘听过回禀,摸着下巴分析。这应当是运气好,试出了一种半吊子药剂,它不足以杀死染病之人脑内的疟原虫,却能暂时遏制住。

    罗泽低声询问:“七娘子,要不要我先回去,命有经验的仆役继续弄这种药?”

    七娘点头应了一声,旋即又改口:“算啦,我跟你一起回去。我有个用药的主意得赶紧跟张阿翁商议一下。”

    七娘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殿内,只剩被遗弃的工具人陈行珀。迷迷糊糊间,他又开始脑子发昏高热,趴在床边呕吐起来。

    ……

    大都督府内。

    七娘匆忙奔回来,到张九龄面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阿翁,我们找到办法了!”

    她向张九龄描述过陈行珀的症状变化,提议用这半吊子药剂先压制住疟原虫,再配合青蒿煎水,常山涂抹患处,来共同克制时疫。

    博士与众医师都在跟前,闻言眼前一亮,觉得此计或许可行。

    余下的事情便不归七娘管了。

    张九龄一声令下,制药、采药之事很快紧锣密鼓地安排下去,三日之内,第一批药材药剂就送到了合浦县内。

    城中的老妇幼已经去了不少。

    县尹命胥吏核对户籍人数时,才发觉没能熬到药材来的死者,竟然已经占了合浦城的两成有余。

    若这药再晚来几日,只怕还能更高。

    好在,今日这些药用下去,大部分重症都得到了减轻,效果十分明显。合浦县令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这项上人头,总算是能保住

    了。

    岭南道这一波疟疾褪去,已经入了秋末。

    七娘在广州城逗留了将近两个月,再不回潮阳,等河面上开始结冰,水路就没法走了。况且,许久没被李十二白揪耳朵,她还有些怪惦记的。

    谭娘子舍不得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忍不住叹道:“都督府住了两个月,七娘脸上都长肉了,可见潮阳是个苦地方。大人能吃得了苦,怎么能叫孩子跟着吃苦呢。还是叫你阿翁知会一声,先别过去了。”

    张九龄笑吟吟坐在一边:“只怕你我愿意,李太白可不乐意。七娘是他一手带大的,长到今年,才头一次离开身边这么久,得叫孩子回去,安抚安抚阿耶的心呐。”

    七娘闻言咯咯笑起来。

    张九龄吹了吹茶汤,继而话音一转:“况且,近日陛下过问起了岭南事宜,只怕要有的忙活了。七娘还是远离这是非之地的好。”

    七娘原本晃着脚听闲话,这时忽然瞪圆眸子,问:“陛下这会儿又有空搭理岭南了?”

    张九龄轻轻拍了拍七娘的脸颊:“慎言!你这张嘴跟你阿耶一样,是个天生的谏官。”

    谭娘子在旁笑笑:“你们啊。银杏,这时节愈发冷了,将殿中的门窗都给阖上,带他们都退出去吧。”

    婢子们依话退了出去,只剩三人在座。

    张九龄便叹息:“今年漕运入京的担子重,100万余石江淮米从黄河与汴渠交汇处过时,因为风大水急,江南船夫不习惯这种河槽,穿汴口时翻船漏了许多粮食。加上雇佣河师水手打捞漕船,朝廷的耗费甚大。”

    “陛下有意改去这种‘旷年长运法’,避免每年只能转运一次的状况,好利用漕运往后更好地救济全大唐的灾民。”

    七娘琢磨半晌,闷头“哦”了一声。

    这是天子甩锅呢。

    意思是先前没管岭南不是朕不想管,只是离得远,漕运又没法开,鞭长莫及啊。

    七娘已经对当今陛下的本性有了很清楚的认知,索性直奔主题:“阿翁,陛下平白跟您说这个,想要岭南做什么?”

    张九龄便苦笑:“临近年末,少府监将岭南发掘几十座新矿的事儿呈报给了陛下……”

    “陛下竟然想拿岭南的金银矿去给他填篓子,改漕运?!”

    这太离谱了。生民需要帝王时,帝王置之不问;如今缺钱了就想跑来空手套白狼!

    “那倒也不至于。”张九龄连忙安抚炸毛的小女郎,叫她坐下喝口热茶,“朝廷近日缺钱,所以陛下是想先预支了明年的两成课税。”

    岭南本就是盛唐时期缴纳贡金、贡银的大户。张九龄这一开凿,更是将上缴年额课金的州增加到了29州。七娘粗略计算下来,西南各州年产金合计八百七十两,产银四万八千两,如果预支给他们,就得划给陛下金一百八十两,银九千六百两。3

    这数目可不算小。

    七娘仰头皱着眉,问张九龄:“阿翁怎么看?”

    张九龄见她半晌没说话,便知道是去计算那两成课税了,便有意考校她。

    遂抚了抚美须:“陛下话说的虽然隐晦,但是为着朝廷所求,阿翁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预支的是岭南未来一年的部分周转钱,不能白白吃了亏。”

    七娘眼前一亮,反应很迅速:“漕运!”

    “陛下要改漕运,又逢江南船商不适用河槽出了岔子,定然会再征船户。咱们岭南道通了水路,完全可以顶上做船商!而且,江南民间用的小解底船到了汴河也有弊端,我们可以造更好的!”

    张九龄见七娘一语中的,还能发散思路延伸到造船,乐得眼都笑弯了。

    “你啊,比你阿耶更适合此道。”

    长安城,兴庆宫南熏殿。

    高力士双手托举着一顶纯金打造的笼子,快步进来。见李隆基哼着小曲儿,心情不错,便笑道:“三郎,张都督不远万里从岭南进贡了此鸟,您瞧一眼?”

    李隆基刚得了岭南道的贡金贡银,还在思索替换江南船商的事情,也愿意给张九龄这个面子。便起身上前。

    笼中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眼神很是机警。

    李隆基来了兴致:“这是何鸟?从前没见过。”

    “三郎,这是岭南道特有的白鹦鹉,善通人性,知晓人语,教导之后便能说话呢。”4

    李隆基大喜,伸手打开笼门,逗着鸟儿:“来,叫朕瞧瞧你的本事。”

    笼中的白鹦鹉探出脑袋,左歪歪,右歪歪,而后拍着翅膀跃出笼子,落在李隆基面前。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李隆基大喜:“真是个神鸟,高力士,就留它在南熏殿内,许它在屛帷之间自由来去!”

    高力士躬身应下。

    那白鹦鹉忽然又开口:“岭南好,岭南妙,岭南船户呱呱叫。”

    “岭南出品,漕运精品。”

    “陛下,贡金一百八十两,贡银九千六百两,收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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