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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菜籽油听了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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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照晚。

    县衙灶台边, 厨役正从釜中捞出金黄外壳的蜂蛹。

    于主簿道:“许娘子是江淮人,怕是还得些时日习惯岭南菜,蜂蛹这东西, 油里过了下酒正好,随意与椒盐拌上也是美味。”

    潮州从春季至深秋,都能在山林间寻来马蜂蜂蛹。县衙今日这餐美味,便是于主簿下乡查户,叫底下小吏特意摘来的。

    许葭点头笑笑,正想表示感谢, 外头传来七娘的叫嚷声。

    “啊,说好比剑技不打人的,师父是大骗子。”

    “嗷嗷, 阿姊救命。”

    “来人啊,潮阳县县尹欺负小孩啊!”

    许葭和于主簿隔着窗扇往外张望,只见灶屋外的榕树边,七娘正被李白教训的满地乱窜。堂堂县尹也被气糊涂了, 手里提着一柄擀面杖大杀四方。

    于主簿低声问:“这闹得……要去帮帮七娘子吗?”

    许葭侧目,看向出锅的蜂蛹答:“郎君说过, 剑之一道, 想要精进就在于多挨揍。七娘还差得远呢,于主簿不必忧虑。”

    于主簿果真没去劝。

    没劝的结果就是, 这师徒二人直到晚饭, 才浑身滴着泥水从外头回来。听李白的意思是, 七娘狗急跳墙翻进了后院的泥塘子里, 他没收住脚,便也跟着下去了。

    许葭招呼着二人沐浴换衣,见七娘从头到脚都是泥巴, 脸都完全糊成了小泥猪,忍不住还是怨了句:“郎君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怎么把七娘逼到这份儿上?”

    同样被泥糊满脸的李白眨了眨眼:“……”

    七娘见师父吃瘪,越发欢欣了,趁许葭不注意做了个鬼脸,仿佛今日挨揍的不是自己。

    李白见状,忍不住笑着轻弹了七娘额头。

    今日这出闹剧,他压根就没有真生气,只是有些旁的思虑。

    斟酌片刻,他问:“把你师父的阔绰名号打响,回头新兴乡施了肥的稻子若是有个差池,你也不怕那耆老狮子大开口?”

    七娘一张泥脸脏得不行,唯有双瞳剪水,藏着几分人情愈发练达的狡黠。她摇头否定道:“不会的。耆老以德望当选,他不会为了小米粒丢大西瓜。”

    “再说,稻田增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到时候县衙的胥吏们一计量便知。乡民们知道稻田增产,对师父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他们都不会闹腾的。”

    李白听这话,眼皮跳了跳。意味深长道:“即便新兴乡不会从中生事,潮阳县的富户贵族们怕也不会安安宁宁看着。”

    潮阳被兼并的良田、田庄大多握在本地望姓手中,李白初来乍到,本没有跟这些“地头蛇”对上的意思。但耕地需要生产力,他要避免潮阳县降为下县,就得挽回逃户,吸引藏在各处田庄内的佃农,最优解还是从本县和周边县的富户手里抢人。

    这也是潮阳城富户们对新任县尹一举一动都要时时观望的原因。

    七娘的小脑瓜可不会整日琢磨这些。

    只是她爱满街游荡,刚来第二天,就已经登门拜访过大半个城里的望族,听李白有此忧虑,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之前去收垃圾发现,潮阳以周家为首,在望族间说话很有份量,一呼百应的。所以嘛——”

    “所以?”

    “师父不如把周县丞绑了,威胁周家大爷,也算…擒贼先擒王啦。”

    “去,你当咱们是土匪啊。”李白就知道,不该期待七娘能解决这种正经的问题。但这番七娘风格的玩笑话,却也给他提了个醒。

    周县丞确实是双方之间传话的适宜人选。

    一来,由他传回去的话,周家大爷才会相信;二来,唐律规定,县令犯赃与其属官互相连坐1,周县丞也与他们天然绑在一条船上,凡事也不会完全只想着周氏。

    是人都有私心,周县丞的私心却最有助于推动公心。

    李白想到这里,扭头吩咐:“待会儿告诉于主簿,叫他派人看好新兴乡的地,等七月末收稻,便能知道这份利足不足以叫周县丞去做说客了。”

    次日,县衙的白事们便分车装载着两种氮磷钾肥,前往新兴乡。

    种田施肥的事情,乡人们可比官署出身的人熟悉,七娘便只提了几处注意事项,自己没跟过去。

    新兴乡的稻田施肥进展顺利,如火如荼。事情传到周围几个乡和潮阳县城内,果然引起了百姓们的关注,一时间议论纷纷。

    等肥料施用结束,已经到了七月初一。

    自从陛下敕诸道节度,在各州府置天王形象供奉,于朔日上香花食馔、歌舞娱乐,每月初一便成了乐天王之日,在南边,也叫作“赛天王”。2

    七娘还未见过长安和蜀中之外的赛天王盛会呢。

    这日一到正午,便扯着许二娘去外头看热闹。

    岭南的赛天王主要由各大寺院来承担,潮阳县自然也不例外。

    净

    土寺外。

    许葭牵着七娘,小声提醒:“慢些,今日人多,小心走散了。”

    七娘笑嘻嘻应一声,始终探着脖子向天王神像上张望:“师娘,神像前面供奉这么多面、油、麦穗和稻谷,还有两队歌舞伎儿,潮阳县好像也没师父说的那么穷?”

    许葭叹息:“这是陛下敕令供奉的,州县怎敢缩减。再者,每月初一面伍升,油两合,麦九斗,十五日还要在东窟燃灯祭酒,这些支出走的都是各州府寺院账目,并非县衙支取银钱。”3

    七娘头一次听说这些,不禁有些奇怪:“寺院竟然这么有钱?昨日,我还听周县丞和于主簿说,府衙用钱紧呢。”

    “因为,寺院掌握着诸多田园、庄舍、碾磨,还有油梁(榨油坊)啊。”许葭抬起下巴,示意七娘去看那神像前供奉的油,“咱们大唐上层向来以猪油、羊油和狗油为主,但民间多用植物油,以黄麻、麻子和红蓝榨油,这你应当知晓。”

    七娘点点头。

    动物油贵,除了有钱人,底下的人可用不起。

    而三种植物油料中,麻子多用于捣碎制成烛火;红蓝则用于车轴润滑;唯有黄麻自从汉代时引入,便广泛种植于长江以南,被源源不断地制作成麻布、绳索,以及最常见的食用油脂。

    因为黄麻从西传入中原,因而也被称作“胡麻”。

    许葭继续道:“所以啊,各州府寺院占着良田无数,又有榨油坊,怎么会短缺这些供奉物。你阿耶说过,咱们潮阳的净土寺内押油人、看梁人连同油梁博士、躭麻人员就有足足五十余人5。只是可惜,他们宁愿放坏了这些麻油,也不会施予吃不起油的百姓一些。”

    七娘静静听师娘说完,攥紧拳头没有吭声。她透过拥挤的人群,仰头重新去看那被供奉在高处的神像。这一年来,她的个头虽然窜了不少,此刻却依然需要仰视,才能望见那座虚假繁荣的高台。

    这是当今陛下一手塑造起来的高台。

    七娘出神看着,脑中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若有朝一日这些假象破碎,高台崩塌,那封锁和供奉于其间的资源,是否便能重新落入人间,给苦苦挣扎者一个求取的机会呢?

    念头生出容易,寻找答案却难。

    小女郎思索不出正解,索性抛之脑后,选择了最快最直接的解决方式——向阿尔法兑换新的榨油法。

    关于肥料的事情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帮不上多大忙,不如花时间研究研究榨油。

    后人的智慧凝聚在一处,所能提供的榨油法便多如牛毛。七娘闷在房中两日,挑得眼花缭乱,最终权衡了八卦积分和当下所处的环境,选择了油菜榨油。

    这东西被称作“菜籽油”,成本低廉,很符合下层百姓的需求。

    而且,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到岭南种植油菜的时节了。若她在种植之前能榨出新油,今年或许就能叫农户们增种此物,来年春,岭南就能吃到新的菜油了。

    七娘越想越激动,当即就嚷嚷着去找阿寻:“你去外头买些油菜菜籽,记得要挑今年新月份的,时间越近越好。”

    阿寻点头,没多久,便扛着一麻袋菜籽回来了。

    这都是晾晒过后,特意挑出来用于今年种下的好种子,七娘粗略检查一遍,便叫阿寻背去灶上,请灶头的人炒香以后,再用石磨碾成泥状的胚料。

    阿寻扛着麻袋走远了,背后还传来七娘的叮嘱声:“别被我师父发现了!”

    很可惜,天不遂人愿,七娘炒菜籽的事情很快就败露了。

    小女郎被李白提着后脖领子,一路拎小鸡一样拎到了灶屋外头:“你自己看看,像话吗!”

    只见灶屋外的小院里搭着新起的炉灶,一口大铁锅支在上头,厨子正挥舞着手里的铁锨,使劲搅动着满满一锅菜籽,香味儿飘得满县衙都是。

    李白闻不到才怪呢!

    七娘震惊:“阿寻,我们才第一次试验呢,怎么一麻袋菜籽全炒了?”

    阿寻在旁怔了怔,一脸歉意:“下次不会了,七娘子。”

    七娘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随后仰头期待地看向李白:“师父,阿寻下次不会了,你就原谅他吧。”

    李白气笑了,把拎在手里的小泥鳅放在地上站好,屏退其余人,这才问她:“还有下次?给我个理由,炒这些东西做什么?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呢,先跟你师父通个气。”

    七娘“嘿嘿”一笑,李白总觉得没好事,催促她:“你别光笑,说话。笑得我心里发毛。”

    “这个可以做出菜籽油的。”七娘比划道,“先炒香,碾成泥状胚料之后,上蒸锅大火熏蒸一个时辰,然后用油绳缠成圆柱,木梁挤压、重锤打榨,这一步可能需要费些力气,用木头做个器具,但打榨之后就能得到菜籽油了。”

    七娘又给李白大吹特吹这菜籽油的成本多低,榨油多方便,味道多好吃,仿佛她真的吃过一般。

    李白半信半疑:“这也是仙家教你的?”

    七娘点头:“嗯。”

    “仙家还说过什么?”

    七娘对那些专业的词汇例如冷榨热榨都记不清楚了,冥思苦想半晌,终于记起,还在资料里看到过一首后世歌颂菜籽油的诗。

    据说,这是一个叫乾隆的人写的。

    抱着诗歌可以传情的心态,七娘摇头晃脑唱道:“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

    “师父,这可是后世的大诗人歌颂菜籽油的诗文。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菜籽油有多厉害?”

    李白捏着鼻子听完,眉头都蹙成一团:“就这,大诗人?”

    “口水诗,菜籽油听了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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