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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扎了一下腚! 一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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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稚童的天真之言让李隆基默了一瞬, 等他回过神,张九龄、源乾曜、杜暹、李元纮四位宰相开了个团在门外求见。

    七娘的拖延大法很有用。

    李隆基抖着胡子,瞧一眼殿中跪着的宇文相公, 便知道这五人凑齐, 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果不其然, 张九龄一道带来的, 还有李白那份没能引起波澜的讽谏奏疏。

    李隆基气得不行,这小子背着朕竟还留了一份底稿!

    事实上, 不仅是奏疏的底稿,那首“大车扬飞尘, 亭午暗阡陌”的讽刺宦官之作, 也被宰辅们一并赞赏,传为佳作。

    这回,文学派与吏治派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宇文融更是声嘶力竭:“陛下,宦官仗势欺人无孔不入,不可不防啊!”

    帝王被这么一群老臣赶鸭子上架, 心中自是气闷。但李白这回学聪明了,在奏疏上新添一笔,说华严寺悲田坊内有人谋取粮财,似有不臣之心,李隆基自是没法忽视。

    查案的事情转到了大理寺手上。

    李白作为检举之人,需要从旁协助大理寺办案;而宇文相公身为受害者, 也硬是横插一脚进去,瞪大了眼督促着, 生怕宦官们渗透进察事厅子。1

    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有杨思勖能搞小动作的余地。

    七娘出了宫门,便风一样跑到城西华严寺边的破败小门楼。

    阿寻正在为病坊采买米粮, 这钱是他们几个赚钱的小郎君一起凑出来的。至少先保证大伙饿不死。

    七娘忙凑上去,激动道:“阿寻,成了!你们少买一些米粮,师父说后续还会补发的。”

    阿寻本木着一张脸,听过这话,眼中逐渐出现了燎原的光点。

    七娘继续道:“张相公还说,要你煽动各处悲田养病坊的人写个请愿书,届时会有大理寺的人呈给陛下,也好彻底打趴这伙宦官,不叫他们再把持病坊产业。”

    阿寻已经完全习惯了七娘的早慧。

    他哑着嗓音应一声,跑出去两步,复又折回来,抚平衣角后冲着七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七娘子往后无论去何处,做何事,阿寻都愿一心跟随,绝无背弃。”

    七月末,暑热当头。

    悲田养病坊的案子总算查到了收尾处。

    事实上,要不是牵扯到当朝宰相与内廷宦官,大理寺卿早就已经结案了。可偏偏这事情牵扯到政党之争,也摸不清陛下到底什么意思,这才一拖再拖,等来了陛下下旨“三司会审”。2

    大理寺卿舒了一口气。

    能拉上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一道审案,这案子的结果可就好给多了。

    毕竟,数千人用血手印按下的请愿书放在那里,悲田养病使每月的米粮钱财账簿又核对不上,放在三司眼里,宦官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落败了。

    只可惜,杨思勖多年有功,陛下终究不愿彻底弃了他。

    于是,一直拖拖拉拉到八月,南熏殿内侍李静忠从河北道弭灾回京,以功劳恳请圣人对杨思勖网开一面。

    李隆基这才装模作样地大手一挥,下了两道圣旨:

    “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杨思勖御下不严,着降为从三品右监门卫将军,协掌宫城诸门禁之事,好自反省。

    “南熏殿内侍李静忠弭灾有功,德行甚佳,着升从五品太子内坊局东宫家公令,掌东宫阁内及宫人粮禀。”

    这两份旨意之后,李隆基似乎是怕引起宰相们不满,这才不情不愿补了一道手谕:

    “中书省右补阙李白进谏有功,朕心甚慰,擢升从六品起居舍人,掌修记言之史,录制诰德音,如记事之制,季终以授国史。”3

    时隔不到半年,李白又升官了。

    但这件事,似乎并不能让他如从前所想的那般开心。

    李白在任适应了两个月之后,慢慢才将心绪平静下来。

    一眨眼到了开元十六年的深秋。

    长安的行道树绿了又黄,叶子掉的很快。

    快马从城外疾驰而来,一路入了城中,有传讯兵带回了岭南道的好消息——

    “鸡笼山大捷,陈行范兵败自杀,岭南道尽数夺回!”

    长安城的百姓便为这喜讯欢呼起来,左邻右舍商议着今日加个什么下酒菜。

    几日后,出征岭南的裴旻将军将亲兵留在东都,只身回了长安述职。

    七娘近日常去找公孙大娘切磋剑技,这日刚到,就有幸碰上了裴旻。她认出来这是那日在坊门外瞧见的马上之人,便缠着这位正值春秋鼎盛的大将军教她一套剑技。

    裴旻的剑可是大唐三绝之一!

    裴旻将军不过是路过平康坊,只想悄悄看一眼公孙大娘,没想到被个萝卜丁小娘子逮住薅羊毛,好脾气地笑着:“裴家剑技教给你,你可能给

    我带来什么?”

    七娘歪着头想了想,噗通跪地:“师祖在上,请受徒孙一拜!”

    裴旻:“……”

    公孙大娘:“……噗。”

    被七娘逗得不行,公孙大娘笑着解释:“这位就是我与将军说过的,李白之女。李白与你家从侄裴三郎裴稹交好,想来您也认得?”

    裴旻眼眸加深,望着七娘瞧了许久,笑道:“既然喊一声师祖,自然该教七娘些真本事。”

    裴旻教的是一套裴家子侄修习的基础剑法,等七娘练过两遍,熟记于心之后,他便收了剑问:“明日叫上你阿耶,一道去青龙寺如何?”

    七娘欢呼一声,今日薅羊毛也十分快乐。

    新昌坊南隅,乐游原。

    乐游原是整个京师的梁状高地,四下宽阔,原内有一座建于前隋的青龙寺,信众立在寺院旁的山包凉亭上,便能俯视大半个长安城内外。

    裴旻将军因着过世的母亲笃信佛教,前几年在东都守孝时,还特意请吴道子在紫薇城的天宫寺画一副壁画,以期为亡母超度。而今回到长安,面圣后的头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虔诚地往青龙寺里敬一炷香。

    李白与七娘默然跟在身后,也敬了一炷香。

    从青龙寺出来,裴旻的步子便轻快许多。三人一道往山包上的凉亭漫步,远远能瞧见佛香袅袅,信众一波又一波入了寺院。

    裴旻开口:“我一身杀伐血腥,本不该求这些,只是亡母是受了征战惊吓才病中离世,终究是我忠孝未两全,只希望若真有来世,母亲能好受些……”

    李白先前过东都时,就听裴稹说起过裴旻将军。为了求得吴道子的壁画,将军于洛阳城营外和着鼓声号角,舞剑于数万唐军前,给了吴道子作画的灵感。

    当时赞叹之事,今日听得将军亲言,却只剩下了对母亲的愧疚。

    七娘听到这里,也贴心地握住裴旻的手:“师祖!”

    裴将军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一声“师祖”,笑着看向她。

    七娘两只小肉爪将裴旻的手包起来,一脸郑重道:“这是用兵器的人才会长的茧子。师祖镇守一方戍卫河山,这厚厚一层的老茧就是守护我大唐的盔甲,一定、一定能护得老太太的魂灵重入太平之世!”

    许是小女郎的语气过于真挚,裴旻眼眶一湿。那些夜深人静时的自我怀疑与折磨,就在此刻都有了落点。

    将军不是轻易落泪之人,便垂下头揉揉七娘的脑袋:“七娘能有这份赤诚,你养的很好。”

    李白浅笑,谦虚答:“这都是她自个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得来的,我没做什么。”

    七娘小鸡啄米式点头:“就是就是,都是我的功劳!”

    裴旻与李白便忍不住都被逗笑了。

    气氛有一些细微的变化,仿若真成了无话不可谈的师门。

    裴旻率先入了凉亭坐下,问道:“此番回京,听闻你已经凭着讽谏连升两级。此事有一有一尚且还算美谈,但切忌再三再四。须知我们这位陛下,可断断不是个能海量容人的。”

    李白对此再清楚不过,却依然大无畏答:“身为补阙,便有纠察陛下错漏的职责在身。将军所说我皆知晓,所求不过良心得安罢了。”

    “良心?”裴旻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词,语气中满载怀念,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李太白啊,在这盛世之下的长安城,良心确实卖不上什么价钱,但你要想完完整整的留着它,可就太贵了。”

    李白依旧笑着,没有出声反驳,只用眼神中的坚定与狂傲作以回复。

    裴旻便了然,李白是决计不会为长安的“规则”所屈服了。这倒让他有几分高看李白。

    七娘可不清楚两人之间的互动。

    她正开心蹲在亭边的鲤鱼池喂鱼,听到裴旻谈良心,扭回脑袋嚷道:“师祖,您先前不是还跟我说,人有良心才不会偏离心中的道吗?”

    又大喊补充:“这话还是在公孙大娘面前提起的,我肯定不会记错!”

    裴旻吹胡子瞪眼的,伸手弹了七娘一个脑瓜崩:“……啧。臭丫头,就会拆老夫的台!还不准我试探试探他了。”

    七娘“嗷呜呜”叫唤一声,蹦起来要去反击,被裴旻单手像拎着鸡崽子一样倒提起来,还称了称筋骨,点头称赞:“嗯,不错,是个修剑的好苗子!”

    这话七娘爱听,顿时乖巧下来。

    她倒吊着嘚瑟道:“就说我是大游侠的胚子吧?师祖,您快瞧瞧师父,他一定是个天生剑人!”

    裴将军闻言微怔,继而发出一阵豪爽大笑。

    李白:“……”

    七娘对“李剑人”可真是充满了执念。

    裴旻今日只穿了武将专着的绢布甲,发丝束起,戴一顶长脚罗幞头,是典型的不张扬式武官装扮。

    李白眼神落到那幞头上,流露出些许

    担忧。

    裴旻似有所觉,抬手正了正巾子两脚,笑道:“无碍。不过身外名,陛下在意,便按他的喜好来。”

    七娘听得云里雾里,见李白没有搭理她的意思,索性直接问裴旻。

    裴将军真的很喜欢七娘这个小徒孙,有问必答道:“这个叫做官样巾子,乃是张说拜相当日陛下所赐,这一年便在朝野之间风行起来。”

    七娘聪慧地戳中要害:“师祖不喜欢戴它。”

    裴旻并不遮掩,点了点七娘鼻尖:“但不得不戴。”

    关于这种“官样巾子”的普及,免不了要提到当今陛下对张说的猜忌。

    张说一度进京拜相时,陛下为了试探“文学派”出身的张说是否能折下身躯臣服于皇权,便特赐他罗头巾与官样圆头巾子。这个时代的士族们,对头脸所戴十分看重,几乎等同于文人风骨。而张说戴着新幞头来面圣,在天子眼中便意味着屈服。

    今日裴旻平了岭南叛乱,取得鸡笼山大捷,这是对岭南道加固皇权统治的大功一件。

    他作为头功将领,却不得不防备朝中宦官谗言,戴起这种御赐的官样巾子,以示对吾皇忠诚。

    李白总觉得这太奇怪了。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裴旻拦下。裴将军笑呵呵卸了腰下剑,邀道:“不说这些,既然七娘夸你有天赋,且来比划比划!”

    李白闻言来神了,挽起袖子从七娘那里取了佩剑来,那些年少时一人一剑闯荡蜀中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

    他挽了个剑花:“还请将军不吝赐教。”

    裴旻笑呵呵应了,直至剑身出鞘,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变化,身经百战的杀伐之气便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剑招也是李白从未见过的生死之道。

    裴旻果真没有对他留手。

    “你要见这世间的大公道,须知公道从来就不是一条坦途。”裴旻的剑背击在李白后腰上,痛得他脚下连撤几步。

    他又左旋右抽,逼得李白躲闪到侧边,堪堪接下一击。

    “有些时候,绕一条看起来偏离的远路,未尝不是在抄近道。”

    这样的对剑方式,李白先前也对七娘施展过。只不过。这次他成了被教训的人,才知这剑轻轻弹震在身上,也是挺疼的。

    裴旻将李白浑身上下敲打一通,这才神清气爽地收了剑。

    “李太白,你所求须得徐徐图之,戒骄,戒躁,方为真正的大唐狂士啊。”

    这一番肺腑忠言李白自然是听进去了。

    听不进去不行啊,他压根儿打不过裴将军。

    剑已经被将军打落在地,李白索性厚着脸皮揖手,深深弓下腰,唤了一声“师父”。

    裴旻将军正想乐,抬眸瞧见七娘鬼鬼祟祟靠近地上的佩剑,然后捡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了一下李白的腚!

    就这轻轻一下,便足以李白捂着腚跳起来咆哮了。

    七娘丝毫不受影响,举着剑冲裴旻炫耀:“师祖,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用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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