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关1
过了三十、初一，这一年当中最热闹的两天，初二的时候就显得清净了许多。没有了那阵阵的爆竹之声，但却多了一份新鲜的喜庆之气。因为，这一天，人们最主要忙的便是走亲戚串朋友。
山东人礼节多，平时没时间来往，趁着过年这段时间亲朋好友的互相走动走动，彼此看望一下，联络联络感情，也在这新年伊始之际，互相送上真挚的祝福。
穷人之间这些礼节也是少不得的，就算是少带一点东西，也是要互相看望一下的。亲戚之间，血脉相连，怎么能不走动走动呢！
稳儿家亲戚少，再加上父亲和小路都不在家里，奶奶年纪又大了，腿脚不方便，稳儿作为未出阁的长女也是不方便出门，今年过年，祖孙三人就干脆哪里也不去了，但还是接待了几个比较要好的穷亲戚！
初三是上坟的日子。各家都为已经逝去的亲人去上坟，祭拜，表示对他们也很是尊重和想念！就在这一天给他们上上坟，也了却了这些活着的人们的哀思和慰藉！
稳儿也带着小青给自家爷爷和母亲去上了坟。奶奶腿脚不便，尤其是入冬以来，奶奶便是腿疼得要命。稳儿每每要为奶奶按摩腿部到深夜。
今年上坟，奶奶却是也要去的。她道：“你娘刚走了不到一年，我不去看看她，可怎么是好？”说完，奶奶踉跄着要到地里去。
稳儿这回拦住了奶奶，道：“奶奶，我娘生前知道您是疼她的，就算今天您不到坟前去，她也会懂得您的心意的！”
奶奶觉得自己的腿脚实在是不灵便，自己出门万一再惹点啥事唔得，更是给孙女添麻烦，便呆在了家中，没有到坟场去。
稳儿的心里其实非常难受，她很想在母亲的坟前大哭上一场，对着坟说说话。但她很担心青儿会伤心得厉害，便没敢在坟前逗留太长时间，憋着泪，忍着满腹的悲伤和对母亲的思念，拉着青儿往家里走。
虽然，此时还算是过年中，但却见到许多从外地回来的人已经开始准备返程了！
“王六妮儿”是泡桐屯子的一个正儿八经硬朗、阳刚的小伙子。当年他娘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差点儿被六妮儿爹给休掉，好不容易怀了第六胎，一下子生了这么个俊俏的大胖小子，可把一家人高兴坏了！
据说当时，六妮儿他爹在泡桐屯子各个大街小巷叫唤了三天，说他家有后了，他有儿子了，他的儿子是纯爷们，简直太俊了！
后来，又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请了来，在他家设的大宴，那场面，如同赶庙会，以庆祝他家宝贝儿子的来临！这个儿子自然成了他们全家人的宝！
一家人发了狠地嘀咕着，这么好的个孩子可要好好儿得养啊，拼了命得宠，可不能让那些脏兮兮的东西发现了他家的这宝贝！于是，六妮儿爹就按老辈人的法子，顺着他那五个姐姐，给他这宝贝儿子取了昵称，叫做“王六妮儿”！意思是要以假乱真，去哄骗一下糊涂的阎王爷，让他老人家认为他们家生下的是一路儿的女儿，没有这个特殊品种，好让这孩子能够长命百岁，顺风顺水！
这“六妮儿、六妮儿”地一叫起来，也就成了名字，这名字一叫就叫到了六妮儿十四五岁！人们只知道有个王六妮儿，不知道这小小子还有没有别的称呼！
王六妮儿小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怎么样，长大以后却是极其讨厌这个名字。可已经叫开了，想改又改不了，他也没有了办法。
今儿大年初三，王六妮儿闲来无事，在街上溜达，竟遇到了给他娘上坟回来的王宝顺。
王六妮儿和王宝顺是同宗的叔侄，平时两家关系也算是比较要好的。
今儿见到王宝顺，王六妮儿眼前一亮，突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冉冉升起，他也如同许多人一样地凑上前去，拉着王宝顺央求道：“宝顺叔，您这两天就要回关东了吧？您就捎上俺吧！俺也想上关东去闯一闯，长长见识。您放心，俺绝不拖您后腿儿！”
“俺这两条腿是一样的，不分前后腿儿。”宝顺调侃着，又看了看蛮认真的王六妮儿，决定不再跟他开玩笑了，便解释道：“主要是俺这趟去东北，忒带上你婶子跟你两个兄弟。你大奶奶不在了，俺捎上他们娘仨在关内就没啥牵挂了！俺准备还是走直隶，过山海关。要带着俺那些磨豆腐的家什儿，一路走一路给人家磨豆腐，挣个零花销。跟旁人是走不到一堆儿去的。再说了，就你这样的还想去关东？你家就你一个宝贝嘎达，你爹娘会舍得让你去？！”
王六妮儿依然不放手，还是纠缠道：“咋舍不得？俺去闯闯不比在家闲着强呀！再说等俺在关东闯荡一番，再回来孝敬他们也不迟呀……”
王六妮儿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他娘的喊叫声：“六妮儿呀，哪里去了？回家吃饭来！”
这殷切的喊声传来，王六妮儿尴尬无比！王宝顺却笑了！道：“听听，大侄子。还没晌午呢，你娘就叫你吃饭了！你快回家吧啊，别跟我在这里瞎闹腾了！”
说话的功夫，六妮儿娘赶到了这里，见她那宝贝儿子跟宝顺正在拉拉扯扯，就又大声喊道：“六妮儿哎！家来吃饭了！”
王六妮儿听他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叫自己，脸“腾”就红了！他羞愧难当地看了一眼宝顺，立即撒开了手，走到他娘身边，制止道：“娘，别喊了！俺都多大了，您还整天介“六妮儿六妮儿”地叫，让旁人笑话俺。您就不能叫俺大名字呀？！”
六妮儿娘马上反驳道：“自个儿大人哪有叫你大名儿的，再说你大名字不就是多了个王字，叫王六妮儿吗？这是你爹请人给求来的名字，保长都记下来了的，还能有错？”
王六妮儿道：“那也不行，你就让俺自己想一个大名字，不能叫这个了！”
六妮儿娘生气道：“啥时候兴的自个儿给自个儿取名字了？再说这名字咋啦？叫这名字的人长命，好！”
王六妮儿懒得跟他娘吵吵，又怕他娘再当众喊他“六妮儿”，就走到他娘前头去，提前回家了。
稳儿心里沉沉得，她其实也想到那个“插根筷子都能长成树”的地方去看看，关键是她也挂念着小路跟她父亲，她想到东北看看这俩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一个个儿到了那边儿不回来了呢？
只是稳儿又想到，若是自己真的走了，奶奶和妹妹会怎么样？！稳儿叹了口气，自己只能想想了，怕是这辈子都去不了那个地方了！想到这里，稳儿无奈地拉着小青回家了。
“出门不过初七八”，这是庄户人家的规矩，说的就是过完年要出门的，不要超过正月初七、初八这两天。
王宝顺这几天往他爹娘的坟上去了好几趟，在这二老坟前再三解释他回来迟了，没送老娘最后一程的原因，实在是情非得已啊！求她老人家地下有知，原谅他这个不孝之子！又烧了许多的冥币，表示自己如今日子好了，多烧些纸钱，让爹娘全都辛苦了一辈子，在地下那边儿也享享福！顺便还跟爹娘告了别，表示自己要趁着年轻，再出去闯闯，总有落叶归根的那一天，到时候再回来陪伴老爹老娘！
忙活完这些之后，王宝顺才着手安排返程的事情。
王宝顺在家的这段时间，前来央求他，想要跟他去关东的人是络绎不绝！可是王宝顺不想惹这些麻烦，连返程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走了，唯恐被谁瞅见，非要跟了去！
初八是个出门的好日子，王宝顺白天没敢动身，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偷偷打开大门，又探头探脑地往大门外瞅了瞅，见确实是四下无人，才转回身去套车。
宝顺又换上了一双他老婆才给他做的山鞋，穿上大黑棉袄扎上粘带，也穿上了方便推车的插裤，这样一身典型的闯关东行头！
王宝顺趁着这几天有空，将他那头小毛驴卖了，又去买了一头漂亮又壮实的小骡子！
宝顺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那小骡子的脖子，给它套上车，车上坐着他那小脚儿老婆和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大狗和二狗，还放着几件换洗的衣服、被褥，当然还有他磨豆腐的家什儿。
宝顺安置好这些，就悄悄地，牵着骡子大车出了家门。一家人都非常兴奋，稍稍得还有点离愁，但都不敢出声！宝顺牵紧了骡子，踢蹬着路上的浮土就出发了。
其他人这两天也都忙得紧，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活着，也是该想什么办法的想什么办法，人总归是要吃饭的，靠谁终究不如靠自己！离开这贫瘠的小村庄，外面会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们去闯荡！
初九早晨，天还不亮，泡桐屯子的人们大部分还在睡梦中，突然，六妮儿娘凄厉的哭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俺的六妮儿啊，你去哪儿了？大事不好了，俺家的六妮儿不见了啊！”
那王六妮儿究竟去了哪里了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