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婉婷
这个冬天寒冷而漫长。
稳儿收拾着家务，瞅了瞅窗外，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弟弟离家已是快两个月了，也没个信儿捎回来，不知道如今咋样了，找到爹爹没有？真真儿的是很叫人担心啊！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总不能再舍下奶奶和妹妹去找弟弟吧？！稳儿突然觉得心口很闷，忍不住吐了口粗气，像是要把这些烦心的事情都呼出来一般。
路儿走的时候，稳儿为他装上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尽管并不算多，但致使在以后的日子，家里的生活真的已经是捉襟见肘！稳儿只好尽自己所能的多挣点钱贴补家用。可是，这样的岁月里，想在泡桐屯子这样的小地方挣钱是何其艰难！
在这种年月里，即使是那些个富户人家，也没有多少活可以往外发放。那些个有手工作坊的，今年可以往外发放的活计也是少得可怜！
好在，今年许善人家手工活儿倒是多了一些，稳儿可以到那里领些活儿干。
许家的手工活儿所以比别家多一些，听说，这全多亏了许大善人的三姨太。
许大善人前年娶了一房姨太太，据说是南方一个没落举人的女儿。她爹随着大清国的灭亡，日子过得愈加破败，后来又染上了烟瘾，把个家都败光了，最后竟到了不得不卖儿卖女的地步！
有一回，许大善人许本才因事出了趟远门，遇到了这个女子，当时正被她爹逼着头插枯草，跪于街边售卖。
许本才见她生得委婉俏丽，又一脸的书卷气，顿时心生爱慕，就从那老举人的手里花重金买下了她。后来问起，这女子的闺名叫做乔婉婷。
许本才本人没有读过多少书，却是喜欢读书人的。他觉得“婉婷”这两个字甚是好听，就没有给她换名字，依然叫她婉婷，并收做了自己的第三房太太。
鲁西北地区自古就有对外加工活儿的习俗。这些乡下女人们手工做的鞋呀，衣服呀，被小商贩以极低的价格收上去，卖到城里的铺子里，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许家老太爷在时，许家就有一间很大的加工作坊，专门做这些手工活儿的。那时候，这作坊是许家的一大经济收入。
只是到了许本才这里，许家开始衰败，一个是因为天灾人祸，战乱绵绵；再一个原因是因为许本才本人不善经营，也懒得去料理这些事务，使得许家作坊几近荒废。
没想到，这乔婉婷自过门之后，却表现出对这些生意的兴致和天赋。而许本才又对她宠爱有加，竟索性把这些的事项全交给她来打理。
乔婉婷竟在很短的时间里，熟悉了这些作坊事务，并让它慢慢地又重新发展起来，而且还加入了颇具南方特色的刺绣工艺！这让许家又多了一份收入，许本才也不禁心中暗喜：还是读过书的人好啊！自己的眼光没错，果然是选对了人！
稳儿为了能多挣点钱，每天都早早儿的到许善人家门口去等活儿。
这些加工活儿，不是时时都有的。况且又是在这样的年月，想挣这点钱的人多了去了！每个有加工活儿的人家大门口都是天天有人在那里苦苦地等待。
稳儿是一点儿都不敢怠慢的，每天鸡叫头遍就起来，匆匆忙忙跑到许家大门前等着放活儿，就这样还很难抢到的。好在她人聪明，手又巧，是出了名的，只要是许家有活儿，管放活儿的许大个子总是想办法多留上一点儿给她。
许家这次收的是刺绣活儿，稳儿几乎是通宵达旦地去完成的。刚刚做完，她顾不上吃点东西，就赶紧收拾好了，就带着妹妹小青去许大善人家交活计了。
这姐俩来到许家大门口的时候，却在这里遇上了许大善人的二姨太，也就是许家二公子许荣誉的生母。
这二姨太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可能是抹了太多的猪油，而发着亮光，一丝不苟地往脑后抿着，后面再用翡翠簪子梳成一个端正的鬏。她上身穿着一件齐禁的绿缎小袄，侧扣上，别了一支小小的红手绢；下身外衬一件青缎子阔口裤，撩着金黑相间宽边，刚刚使得她那双小脚若隐若现。
二姨太本是个说琴书的出身，手里握惯了鼓槌的。但是，自嫁进许家之后，隐去了她当过戏子，手里却是经常握着一副大手绢，有事没事的，就甩上两下。
二姨太见稳儿姐俩来到许府，就知道是来交活计的。她那张抹着厚重水粉胭脂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甩了一下手里的大手绢，道：“你们直接去东账房吧！三儿在那儿管着呢！”
稳儿知道，这“三儿”说的就是许家三姨太。稳儿往许家交过活计的，经常会遇到二姨太。有好几回，这二姨太总是表现出对交活计的人的蔑视。致使许多人都怕遇上她，只是这二姨太却总喜欢待在许家的大门口，让这些人躲无可躲！
稳儿总是感觉，二姨太也是不喜欢三姨太的。每每用“三儿”来称呼她，脸上带着轻蔑。
在当地人的习俗里，“三儿”这个词可不是来形容什么好人的，况且这是个姨太太。二姨太应该知道这些。
稳儿姐俩给二姨太道了谢，就来到了东账房。
许家本来只有一个大账房院子的，只是随着许家的败落，好几个的账房先生被辞退，自然也就用不了那么多的算账的房间了。
自乔婉婷主持这些事务以后，许本才琢磨着，怎么着也得给她弄个办公的地儿吧，就把老账房的院子用一道楼花围墙分隔开来，成为东西两院。东边小的给乔婉婷，西边大的给剩下的两个先生用。所以，稳儿每回来许家交活儿都是来账房东院。
三姨太此时正坐在东账房的大桌子后面摆弄着桌上的活计。她的穿着打扮一向非常独特，一看就是个有学问，有见识的人。
今天三姨太又换了新发型，浓黑的秀发被绕着前额梳了一圈的辫子，上面还点缀着几个细碎的小银花，最后又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漂亮的籫。
三姨太的脖子上围了一条黑绒围巾，配上一件深灰色的锦缎长袄。尽管这身打扮如此复古，但穿在三姨太的身上却并不让人觉得老气，反而显得非常端庄、大气！
稳儿腼腆地递上她做完的活计，三姨太接过打开看了看，不禁称赞道：“做得真好，好巧的一双手啊！”
稳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道：“这位三姨太倒是个实在人，不像别家，左左右右的挑毛病，还扣工费。”
看完稳儿的活计，三姨太非常满意。将这些活计放好后，又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沓丝绸小片，道：“刚巧，我新接了一批女式衬衣的袖子，正在想着，在这袖口上绣上个竹叶，我却一直临摹不好样子。你来看看，该怎么做才好？”说着，又把画着竹叶的几张纸递给稳儿看。
稳儿没有推辞，她想着要为自己多争取些做活的机会，老是缩手缩脚的可不行！
稳儿便接过那些画着画的纸来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又瞧了瞧那几块丝绸，道：“太太，我没有见过真正的竹子，也不知道竹子有什么意义，却是见您画的这些是漂亮的。可总觉得，这些竹叶太过坚韧，绣在女子的袖口上，好像有点不大合适。”
三姨太赞赏地看着稳儿，道：“那你觉得在这个地方绣什么花才好看呢？”
稳儿想了想，羞涩地道：“俺见过的花里，就觉得是泡桐花儿最好看。”
“对，你生长在泡桐屯子，当然是觉得泡桐花最好看了。”三姨太似对稳儿说着，又似自言自语，道：“泡桐花，淡淡的紫色花朵，淡雅，清新，美丽。又象征着思念和温馨的家。”接着，她又把脸转向稳儿，问道：“那你会画泡桐花吗？”
稳儿想了想，答道：“俺没有画过，可俺绣过，俺能绣出来。”
“那太好了！”三姨太欣喜道，又从抽屉里取出几片碎布和针线，交给稳儿，道：“你绣一下，我看看。”
稳儿不好推辞，就接过来，在碎布上绣了一朵小小的泡桐花。
“真美啊！像真的花一样！”三姨太看着那绣品不禁赞叹道，“这花儿就跟你的人一样，恬静，美丽！”
稳儿被夸得羞红了脸，小手不自然地紧紧拉住妹妹的手。
三姨太问稳儿道：“稳儿，泡桐花的样子会不会单调？”
稳儿道：“看这些花的时候，都是有角度的，正着看一个样，侧着看又是一个样；另外，早晨起来的花，和中午、晚上的花都是不一样的。风中的花和雨中的花也是不一样的！”
三姨太微笑着看着稳儿，点了点头，道：“对，你说的对！”
三姨太又斟酌了一会儿，对稳儿道：“这样，你且先拿着这些丝绸，在每块的袖口部位绣上三朵泡桐花，每款各不相同。不过要记住，每绣完一块儿，都要拿来给我看看，合适了，再去绣下一款。这些绣品的工钱自然是比别的要高一些的！”
稳儿听后特别高兴，她赶紧点头，接过那些丝绸，感激地望着乔婉婷，道了一声：“是了，太太。”
乔婉婷一笑，道：“我是觉得，你一定能做好这些！”
稳儿道：“谢谢，太太！”便将那些丝绸紧紧握在手里，与妹妹一起，退出了东账房。
好在此时，二姨太已经离开了大门，可能回她自己的住处了。稳儿赶紧拉上妹妹，低着头，快步地离开了许府。
谁能想到，因为这回的交易，使得稳儿与乔婉婷之间结下了不解之缘，并且，在以后的某一天，她会成为这里真正的女主人！请君接着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