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起吗
“什么?”
钟谷逆着光,缓缓睁开双眸。
这里的空寂让她一时间放空下来,耳边只传来风声裹挟着远处欢呼跳跃的人们随着音乐细微的律动,
钟谷跌进林程不含杂质的双眸中,林程看着钟谷认真的重复一遍。
……
消息总是不胫而走,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在班里的时候,林程就听到有人在班里提到了在街头发生的那件事。
他知道,传播一件事最快的办法往往不是看报纸新闻,而是通过流言蜚语口口相传。
林程对有关钟谷的事情有了大致的认识,他很震惊,但他知道这种方式拼凑出来的故事往往失真,他还是希望能够听听钟谷是怎么说的。
钟谷的表情凝固了,她愣愣的回过神。
脸上微不可察的挂上了一丝冷嘲。
“你是想知道这件事啊,还是想知道我家里的事啊。”
但面对林程,钟谷很快就收回了这样的表情,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对他做出这样的表情。
他是真诚的。
钟谷见过无数抱着好奇探询心态来询问她家里情况的人,要是时间倒退一阵子,钟谷也许会毫不留情给那人脸上来上一拳或者冷着脸离开。
任谁听到或看到别人用探询玩味的话语和眼光观察自己,想要将自己的伤痛当程饭后谈资,都会有种伤疤被揭开的疼痛和羞耻感吧。
钟谷曾经也会,会觉得很羞耻,会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在街上游行。
但现在的钟谷却没有任何感觉,说因为林程是她的朋友所以不会翻脸?倒也不是,在钟谷看来把林程看成是林嘉的哥哥、偶尔可以一起写题的人更贴切。
钟谷没觉得他们俩是朋友,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自己有太多的目的性了,而林程像张白纸,比林嘉还要白。
也许是林程的眼神里太纯净。
对,真的太纯净了,只有对朋友的关切,而不是想要刨根问底把这当成饭后谈资。
可林程表现出来的,又不止是像朋友之间的关切神态,总之钟谷觉得不像。
钟谷觉得她没有办法准确的说林程眼底的情绪到底是想要给她传达些什么。
钟谷只见过林嘉眼中那种毫不掩饰的热烈的关心,还有像李寻钟燚和丁文轩眼里那样真心流露的像家人一样的关切。
但钟谷觉得林程眼里流露出的关心,两者都不大像……
看了林程一会,钟谷好像林程眼里的情绪明白是什么了。
其实,林程眼里什么也没有。
他打心底里并不关心这件事,但他却在脑子里告诉他自己他是在意的,然后做出恰到好处的问候……
他总是那么诚恳,让人无法责怪。
单钟谷觉得她是可以和林程说的。
因为他不在意,因为他无人可说。
而且此时经过一些事后,钟谷对很多事的看法也都改变了。
钟谷半晌沉默不言,神情低迷,林程想起丁文轩说的,以为钟谷是生气了,连忙解释。
钟谷看着林程笨拙的解释,憋着笑道:“有些话既然知道不该说就不要说,都重复两次了,解释还有用吗。”
林程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这人不善于交际、嘴笨,有什么事一般就直接说了也没想太多,此时林程一脸懊悔,钟谷却突然笑了。
“我很可怕吧,林嘉每次看我这样也不敢讲话了。”
“你……没生气?”
“开玩笑的哈哈。”
钟谷转过身去,趴在栏杆上看着广场上欢腾的人群,慢慢的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
“大概就这么多了。”
钟谷偏力下脑袋抿着嘴思考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扭头看向林程,“不过这些事难免会带上我的主观色彩,我说的不一定比你从别的地方听来的真实。”
林程在听钟谷说的时候,感觉仿佛钟谷就像在念课文一样,云淡风轻无关紧要,仿佛那些事与她毫无关系。
不带情绪,只机械的用时间串起了她的故事。
钟谷父亲是个无赖,这一带有名的泼皮,在外头有不顺心的事就打老婆孩子,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钟谷生下来的时候就送到了乡下的姨妈家住,因为早就被母亲偷偷带去上了户口才没有像姐姐们一样被送人,六岁的时候钟谷回到城镇里的父亲身边。
这时的钟谷有了两个弟弟,母亲换了人。
但是几年前钟谷的后妈和她父亲离了婚然后跟人跑了,亲生母亲也去世了。
钟谷现在算是无依无靠,早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家,自己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不和她父亲一起生活了……
林程看向钟谷的眼神里莫名有些哀伤,林程觉得钟谷肯定隐瞒了很多,钟谷一个人在外边打工的事他知道,是听林嘉说的。
听说钟谷每个周末都安排了满满的兼职,就连平时上学的时候也会有兼职,可一个月辛辛苦苦也赚不了什么钱,不仅要挣够自己的生活费,还要留出一部分存着等着上大学。
林程想想自己比钟谷还大两岁却还只会待在象牙塔中,按部就班的听着爸妈的话读书读书……有时候看着自己的课业却还是会生出顾影自怜的意味,现在看来与钟谷一比,自己根本就是借口太多了。
钟谷注意到了林程眼底的情绪,心想真是笨,这就容易感动吗,真的假的都不知道,虽然她说的也没掺假。
钟谷想了想还是没有把那天钟建诚打她的原因说出来,她说的已经够多的了。
林程问她为什么不报警,钟谷笑了笑没回他。
其实钟谷也不知道,她有无数次想象过警车将钟建诚抓走的画面,这样她就能安静很久。
可是之后呢,周围的人会指指点点,闲话迟早将他们淹没,钟谷可以不在乎活得很好,可是钟燚呢?钟建诚毕竟是他的父亲,这样做的话只要会不会恨她?而她又要做多久的心里建设啊……
钟谷突然想逗一逗林程,“其实我的左耳是听不见的,我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了,八岁那年钟建诚他一个耳光将我的半边脸都给扇麻了,我的耳朵出了很多血。”
像是为了要让这个谎言更可信一点,钟谷边说着故事边做起了手语。
“他没送我去医院,我发了很多天的高烧,之后是小胡阿姨救的我,可是那之后我就听不见了。”
钟谷在林程面前自导自演,看着林程眼底的悲伤几乎吞没了他整个人,钟谷的嘴角渐渐上扬,像个在大人面前瞒天过海,暗自得意的小鬼精。
出乎钟谷意料的是,林程举起手做了几个手势。
钟谷至今还记得这几个手势的意思。
没事的。
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钟谷骗到了林程,却开心不起来了。
她还以为林程是个漠然的人,现在看来,他——是个傻子。
明明是不关心的,现在却又被她带着跑。
真是太笨了,果然不适合做朋友。
林嘉才不会被我骗到,没有人会被我骗到……
“谢谢。”
钟谷说。
然后继续看向广场中央。
“你不觉得奇怪吗……”钟谷抬头看向夜空,微风拂过,钟谷眯起眼睛,还是忍不住问林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林程似乎知道钟谷会问,只淡然一笑。
“每个人都需要倾述。”
钟谷倚在天台上的防护栏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坠下楼底。
钟谷深深的望了眼林程,突然恶劣地说。
“不,我选择告诉你的原因只是没有人会相信你。”
钟谷突然好想看林程生气失控的样子,为什么林程永远都是同一个样子,冷静淡漠温柔,就好像水一样,无论别人怎么对他,他都会用他的处事方式去温柔的对待别人。
他的喜怒哀乐好像都很程序化,像是数学公式一样。
但钟谷觉得林程应该是像他喜欢的物理那样,神秘的具有探索性的才对。
“那不是很好。”林程笑得很温柔。
“你又想说的话都可以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嘉嘉。”
钟谷愣了愣。
“神经病……”
她错开眼,低声骂了句,在骂林程也在骂自己。
没有人相信他,因为他六尘不染,像是永远不会接触到任何龌龊龉龃,这些事情无论以任何途径传到他的耳朵里,他都有自己的判断。
没人相信他,因为他孤寂得像他最爱的物理一样,是在黑暗中环游的恒星。
没有人能懂他,就像两星相碰即是毁灭,他周围只有不断围绕着他的永远无法接触他的小行星。
钟谷觉得林程明白了自己那句恶劣的话语背后的意思,但他的眼里为什么会有一丝悲伤呢。
第一次,钟谷为自己的恶行感到愧疚。
可这一次她想恶人做到底。
“那你呢,有想说的吗。”钟谷收回自己的愧疚,神情漠然,眼眸一抬,直勾勾的看向林程。
“你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林程瞳孔一缩。
钟谷顿了顿,恶劣的笑了。
“我知道了,它告诉我了。”
“交换吧……”钟谷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两个少年背靠着天台的围栏,手机放在地上,声音顺着耳机线从两人中间的手机蔓延,升到半空分路扬镳,压着两人肩膀逃出了衣襟上褶皱的禁锢,到达了不甚专心的耳膜。
风在两人的头顶盘旋,夹着夹着音乐和低语,在这无人处偷听着两个少年的对话。
半晌,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仿佛在催促着两个少年继续对话,可两个少年就像睡着了般,听着音乐,闭着眼。
忽的一下,地上的屏幕亮起白光,少年也随之抬起慵懒的眼皮。
屏幕上的消息没人理会,不一会屏幕便暗下去了,仿佛什么有没有发生。
“走吧。”钟谷深吸一口气,收走了林程的耳机,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缓缓朝那扇铁门,唯一的通道走去。
“程颢要带着他们过来了。”
林程望着钟谷已经消失在那扇黑黝黝的像要吃人的铁门里后,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黑了。
“玩个游戏吧。”
盛大华丽的灯光秀,钟谷拨开人群,踏着光,悄悄隐匿在人群中,饶有趣味的看着在人海中焦头烂额的三人。
手机上的光映在钟谷的脸上,那一点笑意被无限放大,隐藏其中的是天真童趣的孩童,也是来着深渊的恶魔。
一起吗。
林程没回答,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做出了反应,那一刻他像是被人提着线,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拖着走。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这一刻做出的选择,将会成为他的人生的一个转折。
风指引着林程朝那束光芒走去,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那个顽劣的少年。
她明丽得自以为滴水不漏的笑容,落在那个曾让她生起叛逆之心无端顽劣的人眼中是如何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