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患者
“患者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跟家属说。”
当医生这么说的时候,何眠瞥了眼身后的屈昂,他也不知道屈昂算不算自己的家属,屈昂倒没说什么,只是一双浓眉从舒缓的状态渐渐拧紧。
屈昂没有否认家属的身份也不代表承认,何眠知道他没有耐心,也不能指望什么,说道:“没事,医生您跟我说吧。”
医生看向屈昂,他正斜靠在墙边,双手插兜,跟何眠隔了两步的距离,面色淡漠,完全的置身事外。
确认过屈昂无所谓的态度之后,医生拿出ct,在颈项的ct位置敲了敲:“非霍奇金淋巴瘤,二期,已经扩散——”话说一半顿了一下,朝他俩看去,医生给予了莫大的同情,也清楚这种时候他俩肯定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等待他们给出回应。
医生办公室静得只有呼吸,就连墙上的电子表也是在安静的变化着数字。
敞开的窗户放入了初春的风,风卷着窗帘宛如托着白云,向这间不足二十平的办公室递交着春意。
春天,明明是一切的开始,何眠的日子却要步入冬季的尾声。
垂头瞧着自己脚尖的何眠定住了身子,一动没动,脑子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就是一片空白,作为当事人他比医生还要淡定。
“这个病——”
屈昂像上课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先举起了手再发声,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微微敞开了领口,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下身一条西装裤,简单利落的清爽穿搭,白衬衫在风的吹动下轻轻浮动,仿佛少年。
医生和何眠把目光集中到了屈昂身上,等着他的问题能打破僵局。
“还能继续做`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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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接受治疗?”
出了医院大门,屈昂走向自己的座驾,蓦地想起什么,这才随口询问何眠,这话问得轻描淡写,没带一丝情感波动,好似他问了也没在意过何眠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就只是礼貌性的客套而已。
“太麻烦,算了。”何眠的话比屈昂还轻淡,那个口吻令人怀疑他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癌症治疗,而是今天需要开车回家还是骑自行车回家这样一类的寻常选择。
何眠一米七的身高,比一般的男生要瘦,也显个儿,看起来没那么矮,从背影看像个中学生。他走到共享单车前掏出手机,随便选了一辆,正要扫码,屈昂难得开口:“我送你。”
看了下屈昂的迈巴赫,何眠犹豫了半秒钟放下握着的手机:“那谢谢了。”
开门上了车,屈昂坐在驾驶位上斜眼瞄他,何眠弄了半天才把安全带系上,屈昂心里发笑,总觉得何眠这人看着伶俐其实挺笨拙的,视线落在何眠那件万年不变的灰蓝格子衬衫上,领口的扣子一直系到了最后一颗才罢休。
屈昂手搭在方向盘上,不可抑制的嘴角往上扬,想起刚刚医生听到自己问题的不可置信,那副你想让他死的愤怒表情,现在琢磨琢磨依然挺逗乐。
难道绝症患者就没有性`生活了吗?离谱!
医生真就是一群没什么想象力的无趣圣人,表面看道德感比谁都高,事实上给人制造心理压力才是最拿手的。
屈昂一边这么腹诽,一边打开手套箱拿出房卡扔给何眠:“我还没跟癌症患者做过,晚上来找我。”
何眠握着房卡,正面是文森特酒店vip金卡的字样,他翻来覆去的盯着瞧,好像不认字了一样。
屈昂问道:“你去哪儿?”
“回家。”
“你家在哪儿?”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屈昂送他回家的,确认了他住几楼后才离开,只是他忘了,相比于屈昂对自己的一知半解,何眠对屈昂才算得上一无所知,屈昂的职业、家庭、住址,没有一样清楚的,他也从不问,他知道,屈昂不喜欢自己打听这些。
不过他和屈昂并不是刚认识的炮友,而是睡了五年的恋人——
这种没日没夜的关系持续了五年,他活了三十六年,这件事是令他最惊奇的。
当然,他知道恋人这样的字眼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姑苏路六十八号。”
“离哪儿近?”
“幸福家园旁边。”
“幸福家园在哪儿?”
“七里屯知道吗?”
“贫民窟我去的不多。”
何眠瘪了瘪嘴,小声反抗一句:“七里屯不是贫民窟。”
“钉子户的聚集地。”
等那里动迁了谁是富翁就不一定了,何眠这么想着,脸转向了窗户,看着外面的景物挨个一晃而过,像加了倍速的视频,过了好一会开口道:“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今天送我去医院。”
“要不是你昏倒在我的床上,我才懒得理你,晦气!”
他咬着唇也没说什么,要是换做以前,这样的刺能让他疼很久,可他依然能忍着,但现在,他竟有些忍不下了:“屈昂!”
屈昂吃了一惊:“别叫我名字。”
平日里他们都很有默契的不称呼对方名字,何眠一直做得很好,今天是怎么了?
何眠突然大声问道:“叫了怎么了?”
向来说话音量小的人猛地调高音量让屈昂瞬间乖巧不少:“咱俩这种关系叫名字别扭。”
“当初不告诉我名字不就好了?”
屈昂又吃一惊,他没想到向来寡言少语的何眠会反驳自己,一时竟语塞了。
之所以会选何眠不是因为他活儿好,长得多漂亮,而是因为他不像其他床伴一样在床上吱哇乱叫,全程下来都很安静,完事之后也没有过多要求,什么搂搂抱抱亲亲的一样都没有,总是默默地穿好衣服离开。
搞得好像自己被白嫖了一样,人家爽完了满意地拍拍屁股走人,把他一个人遗留在被窝里。
这种体验还挺新鲜,屈昂没想到这一尝鲜就跟何眠熬过了五个年头,见面次数虽不多,零零散散的一年也就约七八次,每到把何眠这人忘得差不多了,他就总能奇妙地骤然想起这个人。
他给自己找到过原因,可能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就想着用粗茶淡饭簌簌口吧。
何眠抽冷子问了这么一句:“屈昂,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何眠,何处长眠,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记住了,那时还跟何眠好好调侃了一番,但他现在被何眠怼得有气,忿忿道:“有必要记你名字吗?”
本以为会引来何眠更激烈的回怼,没想到何眠探过去身子点开了广播,使劲儿往播放键上一按。
何眠头一次乱动他的车,屈昂愣住了,差点忘了打转向盘。
“你——”反常的何眠让屈昂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骂。
广播正放到薛之谦的《丑八怪》,音乐播到‘丑八怪,能否别把灯打开——’,屈昂一听还挺符合何眠,手贱地指了指何眠:“丑八怪!说得就是你!”
何眠静静听歌,听到那句‘我要的爱出没在漆黑一片的舞台——’还自嘲的笑笑:“跟我这种丑八怪睡觉辛苦你了。”
说完把脸转向另一边不再搭理屈昂。
扫了眼一旁的何眠,只看得一个后脑勺,何眠的后脑勺是扁的,这种后脑勺都是小时候家里老人强行睡出来的形状,其实并不好看,但这样的后脑勺长在何眠的身上就显得他脖颈特别细白。
一个姿势保持久了便犯困,何眠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得熟了,何眠换了个姿势,把脸转向了屈昂这边。
何眠的长相不娘不女气,在一众妖艳的0里算是一股清流了,最好看的就是一双眼睛,桃儿似的,睫毛绒呼呼的,长而密,这双眸子百看不厌。
合上眼,睫毛就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黑扇,因为太瘦了,何眠两颊塌陷严重,整个轮廓很清晰,鼻子还特别高挺,不管怎么看都是标准的男性五官。
车窗没关,风撩起何眠额前刘海,让他头顶的那个呆毛一晃一晃的,给他原本不聪明的气质添了傻气,让屈昂很想笑。
屈昂突然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认真地看何眠的脸,睡了好几年的关系,连睡颜都不知道什么样。
车开了半小时还没到,恰逢十字路口发生车祸,从东一直堵到了西,屈昂已经急了,一个劲儿的按喇叭,扭脸看何眠一动不动的,忙推了他两把:“喂喂!”
何眠睁开眼,坐直身体往外看:“嗯?到了吗?”
真把我当司机了!
屈昂气不打一处来:“你别死在我车里!”
何眠哈哈一笑:“别怕,医生说我还有三年。”
“……”
车堵了长长一串,把整条道路都封死了,何眠满怀歉意,也不好意思继续麻烦屈昂:“我下车自己走吧。”
也不知道因为开车太久还是堵车太烦,屈昂心情降到谷底,但他非要和何眠置气:“你下车就不堵了?老实呆着!”
车里只有薛之谦的《丑八怪》在回荡,薛之谦湿泞的嗓音把车里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登登,让原本干燥的空气渐渐沾了湿气。
他们谁都没说话,都不把对方视作聊天的对象。
就像一直都在做的那样,何眠从口袋拿出一块士力架放在了手套箱里。
“你别再往这里放士力架了,化了很恶心,我也不会吃那种东西,甜得齁嗓子!”
“可是你上次低血糖——”
“早就没事了!”
“哦。”何眠赶忙把士力架拿出来,正要揣进口袋,一个乞丐敲了敲窗户:“能给点吃的吗?”
何眠想也没想把手里的士力架递了过去:“吃这个吧。”
乞丐刚道了谢拿走士力架,屈昂气得大叫:“我的士力架你怎么给他了?”
“你不是不要吗?”
被怼得哑口无言,屈昂又不甘于吃瘪:“施舍乞丐?收起你那没用的同情心!你给他这顿,下顿谁给?”
“这一顿我不是恰好遇到了么,下顿他会遇到另一个好心人的。”
屈昂觉得自己快被何眠的愚蠢打败了:“白痴!”
以前没注意过,他都是在开车也没心思观察何眠,这次他发现何眠在他的车里从不玩手机,都是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着,偶尔会去看看窗外的风景。
仔细想想,不止在车里,只要和他在一起何眠就从不玩手机,要不是给何眠打过电话,他有时候都会怀疑这人没有手机。
“你有没有要忙的事儿?如果你很着急的话——”
何眠的问话他充耳未闻,盯着何眠的唇瓣,视线滑到他衣领崩开的扣子,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说道:“要不直接开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