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亡命赌徒
窗边的花瓶被风吹落打碎,吓了众人一跳。
“可惜了,这么美的花。”沈顷洲出神的说。
“对了顷洲,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沈顷泽问。
“此事,说来话长。”沈顷洲走到窗边,关上窗户,将这些天的遭遇一一道来。
上个月,沈顷洲去给万崇善送她做的点心,无意间撞见他正在杀人。
听声音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人和小妾。
沈顷洲当时太紧张了,一不小心打翻了盘子,被万崇善发现。
万崇善怕事情败露,利用法器给沈顷洲下了洗忆咒。
之后沈顷洲什么都不记得了,日子还像往常一样过。
可几天后,万崇善的儿子不小心把沈顷洲撞倒。
沈顷洲脑袋磕到桌角,鲜血流到后颈。
当时正是月中,月光照到沈顷洲身上,很神奇,在月光和血光的作用下,洗忆咒不仅被破解,她的眼睛也能看见了。
沈顷洲当时很害怕,想逃跑,跑到城中,被邱禾曦和轩辕无尘所救。
后来沈顷洲被不知情的二位送回了府内。
沈顷洲将计就计,潜伏在万崇善身边的调查和等待时机。
沈顷洲忽感心头一阵刺痛,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她鬼使神差的跑了出去。
空旷又冷寂的街道另一头,灯光暗影中,站着一个一袭黑衣的男人。
“顷洲,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恢复的。”
万崇善开口,嗓音低沉又沙哑。
沈顷洲此刻对这个不速之客充满了厌恶,本以为他是穷途末路来找自己报仇的,却没想到他心这么大,一开口竟然先问自己的眼睛。
“早就恢复了,从我出逃被轩辕公子和镜月姑娘送回府中的时候,我就已经能看见了。”沈顷洲抹掉眼角不争气的泪水,带着痛快的笑意,说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我认识的万崇善,可是绝顶聪明的。”
“我是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明白了一切,我甚至知道你无时无刻不在憎恨我。可我不知道,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万崇善沉沉的说着,话语里流露着一丝喜悦。
沈顷洲害的万崇善身败名裂,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万崇善竟没有来质问她,报复她,而是只为了她的眼睛重见光明而高兴。
这和沈顷洲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可以辱骂她,甚至可以出手伤她,但就是不可以这么关心她。
沈顷洲报仇后的喜悦荡然无存。
其实不光邱禾曦不明白,万崇善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过日子,沈顷洲也不明白。
她有很多个瞬间,都觉得万崇善已经看出端倪,万崇善太了解她了,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偏偏,就是没有拆穿她。
万崇善知道她变了,还知道她学会了伪装,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她好,甚至对她没有任何防备!
她歇斯底里的说:“为什么?你知道我只是虚情假意的潜伏在你身边,你为什么还带我去乐善大会?”
“我在赌。”
“我赌你的心会被我的爱捂热,我赌你不会忍心害我。”
万崇善短短的两句话,像汹涌的波涛,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话说完后街道上有一刹那如同退了潮的海滩般的寂静。
赌徒。
世间竟有这般亡命赌徒!
赌上全部身家、荣华,甚至是生死,只为在爱中寻求一个答案。
邱禾曦怔怔的望着满眼沈顷州的万崇善,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十足的恶人,他极深的城府中,有一隅住着纯净无瑕的爱。
邱禾曦打住这个危险的错觉,但又有一个疑问涌上心头:
答案真的这么重要吗?
她不懂,只是心中更加五味杂陈。
万崇善不愿面对、心有不甘,但必须得承认这个曾经苦求的事实,沉默半响,万崇善缓缓开口:
“是我太自信,没想到这辈子唯一一次豪赌,竟然输了。”
“你住口,别说什么爱我,你让我恶心。”沈顷州字字诛心。
万崇善平静的坐在了街道旁的青石板台阶上,侧对着沈顷洲,避开她猩红的目光。
“顷洲,我的所作所为恶心,但我的爱不恶心。你可能不知道,从七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深深的记住了你。”
沈顷洲眼中露出诧异的目光,“什么七年,你在胡说些什么!哥哥把我送进万府,不过区区两年而已!”
万崇善笑了笑,把斗笠摘下放在身旁,胳膊随意地垂在腿上。
“七年前,你们还住在香阳城,离潞水城相隔数百里。那年我去香阳城谈收购药材的生意,遇到了你。我走在热闹的街市上,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人叫我。你抱着你的琵琶,捧着我的玉佩,说我东西掉了。我抬头望着你,一瞬间愣住了,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你见我迟迟不说话,便摸索着抓住我的手,把玉佩塞到我手里。你手心的温热,我至今记着。我打趣的说,你眼睛看不见,是怎么知道我东西掉了的,你笑意盈盈的说,正因为看不见,所以耳朵比寻常人都要灵敏,玉佩落地声被街上的吵闹声掩盖了,常人听不见,但你能听见。我要给你银子答谢你,你怎样都不要,婉拒之后,你就被你哥哥匆匆领走。”
清风拂过贫瘠的山岗,踏过多少勾心斗角的名利场,见过多少悲欢离合的生死梦,只在那普普通通的一刻,万崇善忽觉人心可以这么纯粹、美好。
初见那天风日出奇的好,秋日里明媚的晴阳,缓缓染上天边的霞光,还有怀抱琵琶微微一笑的盲女,都令万崇善难以忘怀。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看见你在一家酒楼里弹琵琶卖艺。那家酒楼我连续去了一个月,每次都是在包厢里远远的看着你表演。有时候我在想,当初我答谢你的银子顶你在这酒楼卖艺三年的工钱,可你却不要。再次看到你脸上的青涩单纯的笑,我又明白了,你和我前半生见过的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我回到潞水城,一直未能忘记你,每隔几个月,我都要跑一趟香阳城,偷偷看看你。春去秋来,这一跑就是五年。后来我发现,你哥哥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人,正是绝佳的捕捞手,但把他抓走,你会伤心的,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疯子!万崇善你真是个疯子!”
沈顷洲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在香阳城卖艺度日的平淡欢乐的日子里,竟有一双眼睛,藏于暗处,经年累月的窥探自己。
“可你后来还是抓了沈顷泽,让顷洲失去了哥哥。”邱禾曦问出众人疑惑的地方。
“没错我还是抓了沈顷泽,那是因为她这个哥哥不知好歹!他妄想把顷洲嫁给一个穷书生!香阳城贫民巷出身,父母早亡,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上无双亲可以扶持,下有拖油瓶需要照顾,没钱没势,张口就是大道理的穷酸书呆子,能给顷洲什么幸福!沈顷泽是想让顷洲嫁过去当那三兄弟的小娘吗?”
沈顷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说道:“许兄是不是你害死的?你知道什么!许兄为人淳朴踏实,两个弟弟听话懂事,我再多出些嫁妆,顷洲嫁过去,后半辈子安稳享乐!”
万崇善眼底生出一丝怒气,他一挥手,隔空把沈顷泽狠狠的摔到一侧墙壁上,给他一个结实的教训。
“哥哥!你没事吧!”沈顷洲尖叫着,跑过去扶沈顷泽。
万崇善头也没抬,冷冷的对沈顷泽说:“愚不可及!你太自以为是,过日子,尤其是贫贱夫妻过日子,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还安稳享乐?没钱,几年时间她就能从少女变成灰头土脸的农妇,她的眼睛又看不见,没三五个丫鬟贴身伺候,什么事都得自己摸索,得吃多少苦遭多少罪你想过吗?有你这个蠢哥哥,真是顷洲的悲哀。”
“我知道你从小没读过书,所以羡慕读书人,觉得他们懂得多有本事,但在香阳城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读书人,还不如你这种能出蛮力的莽夫。况且听说他赶考过数次,每次都落榜,没有一点水花,顷洲跟着他,看不到一点未来。”
沈顷泽怒吼:“到底是不是你杀了许兄?”
“是我,当然是我,谁让他去我万氏医馆里闹事的,张口圣贤曰,圣贤曰,还妄想把顷洲带走,那我就送他去见他的圣贤吧。”
沈顷泽口吐鲜血,但还是暴躁的爬起来,往万崇善的方向冲:“万崇善狗贼,我要杀了你,替许兄报仇!”
万崇善不耐烦的又一挥手,沈顷泽像只蝼蚁般被震了回去。
沈顷泽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沈顷洲哭着求沈顷泽:“哥哥,别过去了,我求求你……求求你!”
万崇善嘲笑沈顷泽:“愚蠢的莽夫,我抓你抓的一点不冤。”
说罢,万崇善便不再理会沈顷泽。
他转头温柔的看着沈顷洲说:
“顷洲别哭,对不起,我骗了你整整两年。你在我身边的这两年,是我晦暗人生里,最明媚最快乐的两年。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的时候,你会坐在花园里,甜甜的微笑,轻嗅着花香。在城郊樱花盛开的时候,你会拉着我的胳膊,穿梭在花瓣雨中,花蕊落在你头发上,你比樱花还要美。在飘雪的冬日,你会和我一起漫步在纯白的雪地里,你虽然看不见,但你的眼睛比初雪还要明亮。”
“我们还会在细雨濛濛的中秋节,撑着一把油纸伞,去灵光寺烧香祈福,我牵着你漫步在青石板路上,雨势变大也不着急,我们一起悠闲的听穿林打叶声和绵绵古钟声……”
“你住口!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沈顷洲捂着耳朵,声嘶力竭的呐喊。
邱禾曦说:“万崇善,你不要再刺激沈姑娘了。”
万崇善抬眼看了看邱禾曦,说道:“苏姑娘和轩辕公子来潞水城的目的是什么?”
“之前就说过,收购药材。”邱禾曦答。
万崇善笑了笑,“不想说也罢,从你们踏入万宅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们绝非善类,但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们。”
“你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还收留我们,在万府里住了那么长时间?”
“很简单,就是因为你们救了顷洲,我感激你们,没别的原因,别把我万某想的那么复杂。”万崇善说。
万崇善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法器一亮,一个金色法轮瞬间形成一面墙,邱禾曦她们被隔绝在一侧。
沈顷洲被一股力量吸到万崇善身边,随之一同消失。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只剩一群蝙蝠朝着暗月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