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师兄
伏珧凌空而立,拂袖背手,他睥睨这茫茫天地。
下坠的陆修桑在他眼中有如蝼蚁,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魔气有如地狱恶鬼将他彻底吞没。
不就后,魔气会腐蚀他的衣物、毛发,血肉,白骨,最后什么都剩不下!
伏珧冷哼一声,鼻子微动,他内心很清楚云嫦为什么会对陆修桑另眼相待。
因为……
伏珧抬手看了看自己的修长手指,虎口处还有长年累月练剑积攒的茧子。
是这具身体原主人陈祈远长久练剑所致
陈祁远此人天资聪慧,灵根异禀,当年数宗门弟子大比,他一柄灵剑以三千剑阵傲视群雄。
意气风发。
和陆修桑这种大族子弟和他相同,满身正气,一身硬骨。
可惜这一身傲骨,也不过是死在这无名之地!时间会磨灭他的存在,后起之秀会如雨后春笋,而他陆修桑如芸芸众生一般消失!
伏珧眯了眯眼睛,压制内心的愤怒,陆修桑的死也难解!
若不是他,云嫦现在怎会被一些正道修士诟病!
伏珧仰头厉笑起来,奈何陈祈远身存魂散,陆修远长剑穿心,云嫦也该死心了!
他旋身飞遁回了魂断城。
云嫦在魂断城内等了一日有余,她不眠不休。
她失去了陆修桑的消息,也没有获取伏珧的下落。
满心希翼二人没有对手。
云嫦不信神佛,唯独这日,她无时无刻不在心中祈祷天道有灵。
直到第二日晌午,伏珧身着广袖玄袍,满身戾气归来,魏珞珞等人在城主府门口迎接他。
“恭贺师尊,斩杀正道叛徒陆修桑!”
“灵尊神通广大!”
伏珧一双漆黑眸子环顾四周,云嫦不在。
他眯起了长眸,询问:“陆修桑陨落之事可让医仙子知晓了?”
他杀掉陆修桑不久后就传音回来,同时也勒令众人瞒住云嫦。
魂断城主有罪在上,此刻颇为殷勤:“禀灵尊,未曾让医仙子知晓!众人守口如瓶!医仙子问起来,便说陆畜生不知所踪。”
伏珧满意地点点头,他藏住了眼中的戾气。
若是让云嫦知晓,又要给自己惹麻烦了。
魏珞珞走到伏珧身边,冲他莞尔一笑:“师尊,此番劳累,弟子特地为你备了茶水吸尘。”
“不必,”伏珧摆摆手,他说着先行一步,“本尊先去看望医仙子,她身上的魔气终究是要找个法子剔除。”
不然假以时日,她会疯癫,性命有忧。
魏珞珞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笑意不减,开开心心地追上去:“那弟子陪师尊一起过去!”
庭院当中,云嫦正在小憩,她匍在树下凉亭中的卧榻上。
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从美梦中惊醒,睁开疲倦的眸子看着前来的师徒二人。
伏珧一挥衣摆,坦然地坐在她的身侧,挽起她的一缕秀发:“本尊要先将你送回三十三重殿,你也该回去试试婚服了。”
云嫦失神地看着他。
她刚才做了美梦,梦到过去和大师兄相处的画面,恍惚之间她又想起那日酒香染着情愫的午日。
伏珧看着她初醒时的倦意,眼神朦胧,倒乖巧的很。
云嫦此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她要找准时机动用结魄灯……只是灵郎也说过,结魄灯毕竟是要抽出身体里的魂魄,被施咒人定然痛苦万分,伏珧可能会发现端倪。
对了,魔气!
云嫦不再压制身体里的魔气,任由它横冲直撞,任由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黑血从嘴角溢出,但云嫦嘴角却带着笑意,她太欣喜若狂了,她就要触碰到内心的那一缕光了。
云嫦痛到眼泪直流,死死地按住心口:“伏珧,你不爱我,但你要看着我死吗……”
他想要后宫三千,处处皆温婉动人,他想要将自己驯服。
伏珧咬牙,质问:“突然卸了体内仅存的护心魔气,云嫦,你想做什么?!”
云嫦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靠近他,看着伏珧惊慌失措的眸子心道:原来他也会慌啊。
慌他的三千后宫之首若死去,无人为他管理那些莺莺燕燕了吗?
魔气让云嫦神志逐渐消散,再过不久无人救她,她会变成失去理智的魔物。
伏珧将她打横抱起,瞬移回房间里,要为她压制魔气。
云嫦强撑剧痛,揽住男人的脖颈,“我的大师兄是人间清风,一剑霜寒十四州。”
伏珧呵斥她:“又在说糊涂话,云嫦,你该明白,人是会变的!”
他厌恶云嫦怀念过去的大师兄,他试图让云嫦明白沧海难移,人心易变。
就算是陈祁远本人,他若是拥有现在的滔天权势,也难挡佳人美酒。
再说,天下男子皆是如此。
何错之有。
错在云嫦还是小女儿的心思,错在她的大师兄把她宠过头了!
伏珧施法给她驱魔气。
可恨的是他当初改进化魔决是奔着让陆修桑死,所以没有留后招。
这魔气一旦入体,以阴阳之法生生不息,发作时令人生不如死,纵然是他也不能短时间拔除。
伏珧施法时,也在强忍魔气和法力对撞,突然他的灵海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想要从身体里钻出去。
他要打断施法,调回给云嫦压制魔气的法力来抵挡这股身体内部的分裂感。
他在剧痛中察觉到是云嫦搞的小把戏。
“云嫦!!!”
“你要杀我!”
伏珧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嫦的背影,他待她还不够好吗?!锦衣玉食,处处都顺着她,决不让她伤心。
如今她居然为了一个陆修桑而和自己闹成这个样子!
伏珧喷出一口鲜血,一掌打在云嫦肩头,强行断开了传送的灵气。
云嫦倒在血泊中,呼吸越来越微弱,她见到结魄灯有反应,一股滔天喜悦冒出来。
她像是枯木逢春,难掩脸上的盎然。
仿佛昏暗的生命中一切都有了意义。
她仿佛能看到大师兄模糊的金色身影出现在面前,伸出温热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嫦嫦……”
云嫦垂眸,睫毛微颤,不敢去想她临死前的幻想。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无数的灵药塞入口中,要硬生生地吊住自己的一口气。
她要见到大师兄回来,她要回傲风派,她还要去陆家,去看看不归城的庙会,去赴陆修桑之约。
魏珞珞听到动静破门而出,看到伏珧捂住额头痛疼难耐,而医仙子倒在床上。
“师尊!”
伏珧踉跄了几步,他将一切归咎于云嫦要借用魔气来杀自己。
魏珞珞执剑指向云嫦:“师娘,你太过分了!”
伏珧忍痛厉声:“珞珞,退下。”
“可是师尊……”
“退下!别让她伤着你。”伏珧将她拉回来,挡在两个女人中间。
伏珧抹去嘴角的鲜血,心中的愤怒毫不压制,强大的威压让方圆数里之人动弹不得。
“云嫦,看来是本尊太纵容你了!”
伏珧施咒点了云嫦的哑穴,再加重了灵力锁的力度,让云嫦只能小幅度地走动。
伏珧喝:“立马回三十三重殿!”
云嫦不能言。
她像是被操控的傀儡,只能由侍女照料,但她脸上的笑意却持续不减。
她的大师兄要回来了。
待大师兄归来,定能将伏珧此人斩于剑下。
到时候她就让大师兄带自己去陆家。
向来大师兄和陆修桑应当很合得来,毕竟两个人性情相似。
可侍女们看到总是发笑的云嫦还以为她疯了,战战兢兢地看紧她,生怕她想不开。
伏珧被云嫦偷袭后,便立马动用金鹍车赶回三十三重殿,他没杀她,只是困住她。
就像凡人帝王那般,对皇后犯错总归是要多了几分宽容。
云嫦一个人被困金鹍车里,她太过窗户,看到伏珧载着魏珞珞御剑而行,两个人关系亲密。
魏珞珞偷偷地抱住了他的腰肢,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
她一袭白衣翩然若仙,唇色极淡,眸子含水,再见那腰肢盈盈一握,让人心生怜悯。
但云嫦却恍惚想,伏珧好玄衣,魏珞珞喜欢白衫,一黑一白,倒像黑白双煞。
她拿出结魄灯看,里头冒着淡淡的一缕金色。
大师兄的魂魄太少,少到微乎其微。
但那一缕光便是云嫦的整个天地,她从白昼看到深夜,直至沉沉睡去。
她梦到了过去。
梦到了她受重伤,大师兄拿着师尊的遗物,前去找师尊好友相救。
可对方隶属药宗,药宗不肯救,只担忧二人的仇家牵扯到药宗。
但遗物作证,又不好直接拒绝,便给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条件。
想要他知难而退。
那便是不用法力,扛住药宗山门的登山阶,爬到门派山石,半途只要有一刻的修整便算失败。
“求前辈救我二师妹!”
大师兄背着她爬药宗的画面。
他与药宗宗主起誓后,便背着自己从山脚开始走,力气逐渐消失,每上升一台阶,施在身上的威压越来越重,最后他背着自己整个人都被压到地上,双手扣着石头,手指血肉模糊,膝头被磨破,延展了一路血迹。
“求药宗,救我二师妹!”
云嫦含糊中,犹记得她昏昏沉沉之际,大师兄顶着所有药宗弟子的面,像条败家之犬去求一线生机。
他曾是大比中最为亮眼的黑马,是令无数新秀惊艳的存在。
于是他的手下败将们从四面八方,从山海河川而来,居高临下地目睹着他的落魄。
那些视线各不相同。
不忍、嘲讽、悲痛、担心、哂然、惋惜……
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他从白爬到黑。
一身白袍满身污渍,肩甲和长剑被他减重扔在半路。
最后他在众人越来越诧异的目光中,满身血迹爬到门派山石前:“求药宗诸位前辈!救我二师妹!”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自己抱在怀中,脸贴着脸,笑着呢喃。
“哈哈哈,嫦嫦……你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