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片叶子
又过了四五日，轩辕萧亲自前来告知，不管是监察司还是拱卫司，全部没有寻到李莲花的消息，叶子立时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准备去信给商时角。
那日她说要买李莲花的踪迹，却被商时角一口拒绝，说鸣蜂从不做任何无法笃定的生意，她要回去确认鸣蜂切实有李莲花的踪迹后，这笔交易才能接下，然后便一去不回。
两边都没有消息，叶子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岌岌可危。
说曹操曹操到，不待叶子写信，商时角就带着一身雨水踏进了扶摇宫。
刚进门，头发都来不及擦，商时角第一时间开口说道“找到了一点线索”
“莲花楼里确有血迹，却没有打斗痕迹，想必是熟人作案，而且那人离开后的痕迹抹除得非常干净，追踪起来非常困难，很像是有专业人士为其善后”
商时角想起探子汇报时说的，莲花楼里那蜿蜒一地的血和必然已经重伤，甚至可能李莲花已经被杀害的推测，她看了一眼正欲拿毛巾给自己擦头发的叶子，轻描淡写的直接略过不提，继续说道。
“不过，我们埋在百川院的探子传回消息，他发现了李莲花写云彼丘的信，信上说有要事相谈，约云彼丘在莲花楼里见面……鸣蜂的情报部根据时间和血液痕迹推测，李莲花最后见的人应该是云彼丘”
“本来应该找到李莲花所在地后再把消息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大概是等不及的，而且查到这一步，我想，对你来说应该足够了，就先过来说一声”
“怎么会是云彼丘？怎么又是他？”叶子让宫女赶紧帮商时角换上干净衣服，自己则坐在一边，蹙眉深思“难道云彼丘早就已经发现李莲花的真正身份是李相夷？不然他一个百川院的二院主为何要不顾身份去见一个江湖游医？反之，如果他知道了李莲花的真正身份，这件事便能说的通了，他不是去见李莲花，而是去见他们四顾门的前任门主李相夷”
“这么说来，能让他冒着被百川院发现的风险偷溜下山，还出手伤害并掳走李相夷的原因也就十分明确了”
“角丽谯”商时角听到叶子的分析，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个千娇百媚的红衣女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大声说道。
“角丽谯的鱼龙牛马帮声势日渐浩大，其内说不定就有着善于追踪和反追踪的人，再加上痕迹清理的如此干净，只能说明他们当时早有准备，云彼丘去赴约时，就不怀好意”
见叶子眉心紧皱，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侃侃而谈的商时角话头一滞，不由出声安慰道。
“角丽谯既然抓走了李莲花，那么肯定也是知道他是李相夷的，既然如此，她就必定不会让他一死了之的，我估摸着，以她的心计，最大的可能是会拿李相夷要挟四顾门和百川院”
“甚至是我”叶子冷静下来，只是片刻，脸色竟恢复如常“角丽谯曾跟张婉清有所勾结，谋反一事她肯定也有参与，只是她隐藏在暗处，万圣道只不过是她的替罪羊”
“如今我身份不同，她又知道我与李莲花的关系，不出所料，角丽谯必然会拿他要挟我，甚至逼迫我去做对朝廷不利的事”
“不过，对我而言，不论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都不会成为能威胁到我的弱点”叶子抬起头，余光扫过身侧，眸光流转，突然嗤笑一声，语带嘲讽“为了一个男人，呵”
“叶子？”商时角深深望过来，眼底略带疑惑，却没有明确问出问题。
今日的叶子虽然看似如常，但以商时角对她的了解，却总觉得处处违和，她不由暗暗观察，同时默默思索是有什么原因促使叶子不得不表现出如此态度。
“我如今身体刚好，但依旧内力不济，就不亲自去寻云彼丘问话了”叶子给商时角倒了一杯热茶，甚是平和的慢慢说道“你把消息透露给方多病吧，他现在估计找人找的头都要炸了”
商时角答应下来后便沉默了，叶子也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小口抿着，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不足一柱香的时间，叶子凝神看向正在沉思的商时角，暮然一笑。
“顺便帮我直接下单给「暗」字部的「无光」，五千两黄金全额付款，七日之内，我要看到角丽谯的人头摆在我的扶摇宫门口”
“如果三日之内就能有人带来她的人头，那我就再加三千两，黄金”
“黄金？大手笔啊”商时角回过神，听到这个单子，不禁咂舌道“这价格，就算是「无光」，也必会全力以赴的”
鸣蜂作为一个超大型组织，其内有多个部门组成，而「暗」字部就是鸣蜂内部，分管人命生意的部门，「无光」则是屹立在暗杀部最顶端的杀手才能得到的尊称。
「无光」一共只有五人，他们没有名字，每个人都被称为「无光」。除了洛无解，没人知道他们是男是女，也没人见过他们真正的长相，甚至没有人听过他们的声音，就算在鸣蜂内部，他们也是禁忌的存在。
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每一个「无光」都全身包裹着黑灰色麻布，手持一柄全身漆黑毫无反光的长刀，所有人都觉得如此有特点的装束，只要看见就能认出来，但是所有被杀者都躲不开他们的长刀。
“角丽谯既然想威胁我为她做事，那我想要她的脑袋，有什么问题？”叶子喝了口茶，微微一笑，明明笑的温柔，却无端让人觉得心底寒凉，毛骨悚然。
“没问题”商时角面色不变，眉眼弯弯，回以灿烂一笑。
她面上不显，却心下叹息，看来就算只是推测，叶子这次也是真的动真火了。
之前叶子曾对傅斯语说，如果不是被抢先，去鸣蜂买角丽谯命的肯定是她自己，商时角听傅斯语提起时就知道，那不过是个玩笑话，叶子对于复仇从来都是喜欢亲自出马。
她曾说过，亲眼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崩溃，才是最有意义的复仇。
可这次为了李莲花，她破例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借口，都不能掩盖，叶子她果然对李莲花动心了。
这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见叶子没有自己去处理力所能及的麻烦，而是快刀斩乱麻的用外力直接解决源头。
虽然她依然不解叶子为何没有趁机对云彼丘发难，但现在她更忧虑的是李莲花在叶子心中的分量。
叶子一直不想她为爱自苦，步上她师父风潇潇的后尘，她又何尝不是同样担忧叶子呢？
就在商时角思绪翻涌之时，一位宫女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走来，恭敬的放到桌子上。
“角丽谯的人头一到，你就把这些卡给「无光」”叶子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张金色的卡片，卡片上雕有不规则暗纹，想必就是傅家的独属印记。
“这是傅家独有的黄金卡，卡片不记名，一张一千两黄金，拿着它，随便去傅家的任一钱庄都能兑换”
“好”商时角收起盒子，又看了叶子一眼，见她微微颔首，才转身离开。
屋内恢复安静，叶子神色平静的看向窗外。
天空黑沉压抑，雨线连绵，从外看去，雨幕中的扶摇宫一片似烟如雾的朦胧，宛若被一张细密的大网笼罩其间。
……
商时角离开皇城后，来到鸣蜂在京城的一处联络点，留下叶子的要求和订金，同时也依照叶子的嘱咐，派人送信给方多病。
做完这一切后，她马不停蹄地直奔傅家。
雨色渐浓，窗外乌云翻腾，电闪雷鸣，如同被这令人压抑的暴雨衬托般，只有三个人在的屋内，气氛严肃，沉默而凝重。
“正常情况下，听到我手里有证据证明云彼丘跟这件事有关，叶子肯定会暴怒而起，亲自杀上百川院找云彼丘的麻烦”商时角打破沉默的气氛，神色认真，语气肯定的说“她目前对李莲花的感情到什么程度先按下不表，有正当理由找云彼丘的麻烦，甚至说不定能以此为由失手杀了他，只此一点，叶子就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如此轻飘飘的放过他”
“我推测应该是有什么非常棘手的问题出现，但是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能让她按捺住持续十年的愤怒，不趁此时机向百川院发难？”
傅诗云沉吟一瞬，看向傅倾瀚“这几日皇城内有发生什么吗？”
“近期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端王跟张婉清勾结谋反一事”傅倾瀚思索良久，才缓声慢慢说道“朝堂之上一直因端王在此次谋反中并无什么确切行为争论不休，陛下念着老端王是战死沙场，端王又是老端王的唯一子嗣，打算只是将他扁为庶人，圈禁在郊外农庄”
“张婉清因着沈卓尧亲自请罪，留下一条性命，却也神志疯癫，又被废气海，余生估计要缠绵病榻，除了万圣道还残存着一部分余孽外，她的其余同党已经被尽数诛杀……”
“这些叶子都不会放在心上”傅诗云摇了摇头，她对叶子虽说不是完全了解，但也知道这些事根本影响不到她。
“那只能是后宫之事”傅倾瀚点点头，他同样不认为端王谋反一事会对叶子有任何影响，说起此事只不过是不愿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借叙述之时再次回忆一遍，默默分析是否错漏任何征兆。
“陛下自从叶子为他解毒后心情一直不错，扶摇宫的赏赐就没断过，还专门下旨，命拱卫司的暗卫在她修养期间严密守护……”
“拱卫司”商时角呼吸急促，她突然想起，她们谈话时，叶子偶尔不经意间扫过周围宫女太监们的眼神“拱卫司的暗卫不止是在守护她，也是在监视她”
傅诗云和商时角同时看向傅倾瀚，希望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自昭翎公主从宫中走失，陛下寻找两个月未果，最后居然是被从女宅救出后，太后和公主身边就都被安排有拱卫司的暗卫跟着”
解释一番后，傅倾瀚又沉吟半晌，最后摇了摇头“况且，以我之见，陛下对叶子的宠爱是真心实意的，他非常珍惜这个女儿，似乎把对叶子母亲的感情也倾注到了叶子身上”
傅倾瀚跟老皇帝有些少时情谊，又在他手下为官多年，自认对老皇帝的真实情绪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因而他看得出，老皇帝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叶子毫不犹豫为他解毒这件事，早就让他铭记于心，感动非常，再加上他几十年如一日对卢蕴的眷念突然有了寄托，恐怕在这份情感消磨殆尽之前，叶子在整个大熙横着走都不会有任何闪失。
“我可以确信，叶子目前一定受到了什么限制”商时角目光凛凛的看向傅诗云和傅倾瀚二人，态度坚定，语气隐隐带着些许焦躁。
“我并非不相信商姑娘，你与叶子相处多年，必然比我们更了解她”傅倾瀚态度温和的安抚道“只是此事在我看来，蹊跷甚多，我需要些时间调查清楚”
“没错”傅诗云也笑意温柔的安慰商时角道“你今日还能进宫见到叶子，不也说明情况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吗？”
听到这话，商时角一愣，而今想来，她进出皇宫确实没受到任何限制，甚至叶子也没向她发出任何求救暗示，来傅家求助也不过只是她察觉不对后的冒然行动，她脸色骤变，心里暗道糟糕，唯恐自己的随意行事已经打乱叶子的某些布局。
“商姑娘了解叶子，那叶子想必也是了解你的”傅诗云见商时角一时钻进牛角尖，立刻出声提醒道“你能察觉到她的困境，想来叶子肯定也知道你会想办法救她”
“多谢婶婶的提醒，确是我想差了”商时角此时也反应过来，顿时羞红着脸道谢。
“无妨，你也是担心叶子”傅诗云轻声笑道。
“此事我会去调查，商姑娘之后依旧按平常心应对即可”傅倾瀚放下茶杯，淡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