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星辰矿（下）
他们参观了这艘揽星舰，并大致了解了日后各自的工作任务。而让崔单桐最没想到和开心的是，在这座星矿中冷冰冰的大铁块内竟然也种植着许许多多的花草树木，悬铃木，芭蕉树，棕榈，豪杰木，甚至还有向阳花和无人问金草等等。
这是艘巨大的揽星舰，里面轻松容纳着四间实验室，它们都非常巨大。当崔单桐他们路过时，隔着透明的防护玻璃窗朝内观望，穿着白衣的工作人员就分别在各自的实验室里进行着不同的事项研究。
其中一个实验室里种满了花草植物，负责培育星间树植。看上去是片有趣的生态园林，所有植物都在茂盛的生长着。四处生机勃勃，一些身穿护具的博士和魔法师，包括学员们在内的人都在忙碌着。
他们有的穿梭林间，正在指挥一群如蜻蜓般轻盈的迷你小恒星之石飞过人工湖。有的则在菠萝蜜树下弯腰采集它崩开掉落的果实，崔单桐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从菠萝蜜树上掉下来的另一颗带刺果实砸中脑袋，晕倒在地。
其他一些在隔壁树上采摘荔枝的工作人员慌慌张张，不得不放下手头活匆匆忙忙的赶去营救。
他们发出惊呼，但随后继续往前走，崔单桐看到了无人问金草，以及爬动在无人问金草叶片上的可爱袭金金龟子。
“这里也种植无人问金草吗？”他问。
“不，并不是，”领队的微笑回答说，“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带这些草，只是带来空间站的一些土壤里掺杂着问金草的种子，所以长出来的。它们生命力很强大，可以生长在许多地方，默默无闻。星辰矿和其他一些金属矿的发现离不开它们。”
他们去到另一间实验室，那里相对科技化。当崔单桐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朝内张望时，探测而来的立体星系模样正全息投影在实验桌面上，泛着湖蓝色的光。
“那是由许多个星族群共同构成的画面，正在波动的区域是星间涟漪，可能爆发空间风暴。朦朦胧胧的那部分投影是空间迷雾，”领队的说，这时处在实验室里面的工作人员就隔着玻璃和他亲切地打招呼。“以后你们也会了解到这些，就像天气预报一样。现在我们去到别的地方。”他说。
崔单桐他们被安排了住宿，大家挤身在蜂窝一样的宿舍里。床铺都是单人的太空舱模样，室内规格和灯光也很奇幻。
崔单桐可以蜗居在自己的胶囊房间里，打开窗户隔离板，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星间景色。而在他的室内搁物台上，还放置着两盆多肉植物，用来点缀这个有些科幻但又有点单调的宿舍内部。
在这里，在星间内，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只看外面，他们分不清白天黑夜，像处在漫漫长夜中，但又有无尽的星座众星陪伴着他们，好似白昼。
白天与黑夜在这里交汇，合二为一。
众星斑斓。
双子座，英仙座，蛇夫、牧夫和人马座……数不清的星系、星座和星族群围绕着他们，光彩陆离，如梦如幻，但却又好似是什么东西碎掉一般，晶星莹莹，让人深陷灿烂，而又略饱遗憾。
开始工作，崔单桐被分给了“麋鹿号”小航行舰。他的工作任务是，每天驾驶小航行舰往来固定的地点接送“摘星师”上下班。
而摘星师，顾名思义就是那些深入到极其危险的“可采摘区域”收集小恒星之石的人。他们中大部分都是魔法师，只有几个经验老到的师傅在这里待够一定年限后才准许从事这份工作。
他们每人都会配备特质的“文森特之袋”，用来装纳采摘后的小恒星之石。其型号品质都远超崔单桐在外面见到过的普通级文森特之袋。
所有人都必须在着装规范的情况下，才允许进入恒星密集的采摘区。那里是像怀了孕的鱼妈妈肚里，群星如闪耀的鱼卵般凑放在一起。
在一片光亮的区域里，摘星师们穿着加强级华宇服，配置平衡球防护机制，从堆积如山的星体群中选择性的采取小恒星之石。
另一些拥有“小行星之石”环绕的“完美级小恒星之石”，它们在采摘时，则需要两个或两个以上更为专业的人士相互配合才能进行。小恒星和小行星之间相互吸引，但又保持一定的离心距离。
这是在最浪漫的地方从事最危险的工作。他们沉浸在最绚烂的色彩之中，却无时无刻不饱受着周围大大小小恒星带来的高温和各种辐射。
有平衡球保护着他们，但究竟还有多么困难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耶禾齐心被分给了“玉兔号”，起先从事和崔单桐一样的工作，但不久后他又被调派去做其他事情。
保护揽星舰不被空间中乱窜的流体或陨石击中，是他这段时间的主要任务。另外安排小航行舰有序出航，指挥飞浮在平衡光轨上的小航行舰安全交通，不拥挤堵塞、发生车祸也是他的任务。
崔单桐曾在一处光轨的转弯处看见过发生在这里的车祸。
一辆形似雪地摩托的小航行舰，被光轨上的其他小航行舰撞得脱离轨道。
车速太快，那辆小航行舰冲进了失重带，飞浮在空间里，无助得像头浸没在大海里无法上岸的猪。幸得人员救助，它才得以重回正规。
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稍不留神这艘小航行舰就可能在空间里漂浮得不见踪影。
至于“光轨”，那是用魔法铺设在没有重力的空间中的道路，有红色、橙色、青色、蓝色、绿色等等。所有的小航行舰都在上面行驶。它是这片“星间密林”中的路径，蜿蜒曲折，是纵横往来同“鲸腔”一样的稳重带。它们中没有一条是直的。
当然这里还有许许多多投影在光轨旁的“光导”，这些光标导向用于指路，另一些则是指示限速，其光形聚而不散，箭头色彩同平衡光轨的色彩一样让人迷醉。
崔单桐驾驶着自己的小航行舰“麋鹿号”，行驶在一条雪地色的浪漫光轨上，四周是满天的星斗和一些临时搭建如陀螺仪一般的魔法建筑群——那是摘星师们在可采摘区完成作业后的临时休息室。在那里他们可以更换自己的“文森特背包”，再去到可采摘区。
另一些装满小恒星之石的文森特背包则由像崔单桐这样的星航司机运装到小航行舰上带回揽星舰，之后再由专门的人手接管。
崔单桐需要每天来回数多趟。小航行舰内是装得是鼓鼓囊囊一包接一包的文森特之袋。它们都发着光，像夜里会亮起的金币，单包数量多时，连黑色的文森特之袋都变得透亮。你大可清晰地看到里面光亮的圆球。
崔单桐时常感觉自己像个穿梭于星际间的偷星大盗。然而这样一份工作也着实让人陶醉。
他在拐弯处减速慢行，让自己航行舰的灯光打在耶禾齐心身上，使用双闪向他打过招呼，然后驶开。
耶禾齐心注视着崔单桐渐远的航行舰，他身上挂着喷气枪，这时正在站岗。
如果有必要，空间中胆敢有那颗鲁莽的陨石或者流星陨体朝这边飞来，他就可以用喷气枪将它击开，使其偏离轨道，避免撞在揽星舰上。
卸货之后，再度出发，而这时小航行舰上还装上了给摘星师们的便当。崔单桐还要为他们送去午餐。
他们在这里一待就是五个月，五个月以来，无论是周围的景象，还是他们本身，几乎都没有发生变化。
然而这天，当星矿收工后，崔单桐回到住处，同寝室的柯伊伯却通知他，“岸上”有封他的来信，需要他抽空回去一趟。
崔单桐做好调班。
他在第二天一早，乘坐返程的架空乘人装置，沿着不断螺旋向上的斐波那契隧道，回到星矿基地的地表建筑。
重见天日，对着亲切的日光，感觉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从前。
会是谁寄来的信件呢？崔单桐想。是荧火，还是昔日的战友。
“尖牙利这家伙竟然也会想着给我写信。”
起先拿到信件时，崔单桐还有些期待地打趣。可当他看了信件内容后，却再也哼不出一个字来。
来信讲的是尼伯克病死消息。
信件中说，他们在净星城遭遇了恶魔，而之后在退回东姆岛时，那里爆发了瘟疫。尼伯克在那时感染重病，初步分析这场瘟疫是由他们从战场上与恶魔作战时带来的。
崔单桐如受重击，他僵直在原地，阳光照在他的背部。他手里握着信件，内心却再难平静。
这些日子，他在星辰矿里工作，忙碌得感觉不到时间变化，可外面的世界，风波却一刻也不曾停息——这个世界一直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断变化和演绎着。
那天下午，崔单桐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从前重伤和一蹶不振的日子。他在这座星辰矿空旷的地表基地驻足了很久才又回到揽星舰。
耶禾齐心得知了消息，虽然他并不用为尼伯克的死去而感到特别伤心。但是，当从信件中得知了东姆岛爆发大规模瘟疫，致死了很多人后，他本人也表现得相当沉重。
随后，崔单桐便见他开始从各种报刊中搜集讯息。
瘟疫的病发症状，传染方式，东姆岛的人畜隔离情况，疾病预防措施和医疗救治条件、技术等等。他在尽可能地关注这一切。
“目前还没有哪种有效的医药可以帮助治疗，尽管较量官员已经在配合驱离人群，但东姆岛任然面临封岛的危险。那是座大岛，”耶禾齐心冷静地思考说，“需要投入的医护和医研人员太少了，病毒株或许到现在都还没有分离出来……”
崔单桐不知道他说得什么意思。但知道面对这种情形，他们俩现在一样无能为力。
他想做好眼前的工作，而感觉自己力所能及的也只有眼前工作。
随着这件事发生后，连窗外无限美好的星空风景，这时也让崔单桐感到枯燥无趣了。
两人沉闷了两天。
而两天之后，耶禾齐心却突然向崔单桐表明了心态。
“奔赴东姆岛？”崔单桐惊讶地说。但随即他又立刻领会到，或许这里也只有耶禾齐心有这份能力赶去那里了。
“所以你已经决定好了吗？”崔单桐问。
“是的。”耶禾齐心严肃且毫不犹豫地说。
两人坐在橙黄色的光轨上望着悬浮在远处星际的蓝特超巨星和宇宙灯塔。他们的双腿悬空在失重带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可是，如果外界关于你的舆论再起……”崔单桐说。
“……那就让我遗臭万年。”耶禾齐心说。痛心，但决心也相当明确。
崔单桐知道耶禾齐心此时是不可能坐以待毙了。东姆岛感染瘟病的人数还在持续增加。如果得不到控制和有效救治，受灾人群和受灾范围将会越来越广。
他们去办理辞呈手续，上级告诉耶禾齐心在辞职前还需要完成工作交接，而“岸上”则会派遣新的人员下来。耶禾齐心需要做得就是对他们加紧培训和工作指导，之后便可以离开。
回去的路上，耶禾齐心告诉崔单桐，他已经想好了此次行动的计划。在他的行李箱里还存放着以前在辛集歌实验时保留下来的手稿和心得。另外他还会从家族那里获得支持，借助家族的力量，组织一批人一同前往。
崔单桐不禁开始对面前的这位好友刮目相看，他很欣慰自己身边能够围绕着这么多优秀的人。而这些人也总是用行动默默感染和激励着他。他在他们身上学到了多少品质，懂得了多少道理？
他们共同生长在这片支离破碎的土地上，却又能在危难时刻怀揣同一颗完整的心。
三名新进的人员在第二天一早由崔单桐接应，驾驶小航行舰去到耶禾齐心所在的值班位置。
“那么，我把他们就交给你了。”对着窗外手持喷气枪的耶禾齐心，崔单桐喊话说，他看了看航行舰内仪表盘上的时间，十点四十七分。
“快十一点了，这个点我还得去趟赫舍尔那里取一套彗星的报告，中午你们自行安排。那，我就先走了。”他简洁地说道，在用脚踩下动力踏板后，驾驶着小航行舰沿着橙黄色的光轨飞快驶去。
可疑惑的是，在过大弯道时，他发现情况似乎不对。
耶禾齐心他们还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崔单桐放慢了小航行舰的速度。
方才还态度热忱的新人，这时竟很没有礼貌地对着耶禾齐心挥舞手臂。
他们似乎发生了争执。
起因是，耶禾齐心在他们的好奇提问下，就向他们透露了自己离职是因为准备打算赶去东姆岛；因为，正常情况是，旁人听到这样的疫情都是唯恐避之不及，而眼前的这名年轻人居然准备置身前往，以及耶禾齐心提到自己在对于这样的病毒面前曾经具有一些心得，而这就引起了眼前的三人开始更加好奇地逼问眼前这个准备离职的男人是谁。
崔单桐把小航行舰调头开了回去。
可在刚停下航行舰时，那三名新人中的一个就已经一把夺过了耶禾齐心手中的喷气枪。崔单桐飞快拉开舰门，快速走出舰舱，在大踏步去到三人面前时，只听一个人说。
“什么！就是你！”
“就是你这个混蛋。”
“我发过誓，如果我遇到你，一定会要你好看。而现在，正是这个机会……”
“应该立刻让他去死！”另一个情绪激动地说。
“我家乡的亲人，我的哥哥，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昏荒不会来得这么快。”
“你和你那该死的发明，你需要为他们的死付出代价。”
“去了东姆岛，你还想再去害死谁？……就该现在了解了他！”
崔单桐听到夺持了喷气枪的新人恶狠狠地说：“老子可是三灌七葱的莫拉。”
“嘿，冷静点！”崔单桐大吼着疾步上去阻拦，可是自称三灌七葱的莫拉却已经把枪口对准了耶禾齐心。
“滚开。”他对崔单桐怒声吼道。
耶禾齐心还在自责地愧在原地；显然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这样的事情就会使得他再次陷入心态一蹶不振的状况。
“我要让你们看看一个人是如何为了他最初的理想而死！”莫拉说。（此句来自网络用语。）
可耶禾齐心此时还内疚在原地，自责到无法动弹；或许他也的确应该为那些逝去的人偿命。
“快跑！”崔单桐前去扑救。
气枪声响了。
他推开了耶禾齐心。可自己却被枪膛里射出的空气弹击中。一股极大的冲击力击中在他的胸膛，他整个人飞飘了出去。
没有办法抓住任何东西，崔单桐陷入了失重带。
他漂浮在空中，可这时身体所持有的速度依旧没有得到减缓，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朝黑暗中冲去。
他在身体向后的直行中坠落。
身边漂浮着的零零散散的恒、行星体正像数不清的气泡一样快速向上升去。崔单桐撞到了几颗，但它们却没一个能够成功阻挡住他的来势。
那把平日里用来对付星间流星陨体的喷气枪，可想而知，它的威力有多么巨大。
像被人用无比厚重的拳头击中了胸口，崔单桐悬空了的身体正快速朝着黑暗中旋转而去，他痛声发出惊叫，空气弹的威力这时还挤压在他的胸膛没有散去。
把枪口准对人，是严令禁止的！之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故。
可这时他已经被击中，如果没有办法得到救援，他就会在这片星间中漂浮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单桐！”
“来人啊！……”
光轨方向，耶禾齐心在上面大声呼救，他跑去寻求帮助。
可在这时，全面警报响起来了！
“嘟——”
“嘟——”
“嘟——”
红蓝色的警报器不停闪烁，每一下都是极其紧张亢奋的提醒。
“所有人，所有人，立刻返回基地，立刻返回基地。发生特大级空间风暴，发生特大级空间风暴……”
一时间，整座基地内的工作人员都恐慌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没人能够赶去救助崔单桐。
耶禾齐心急切地奔走，但这时，大家都面临预警特大级空间风暴，没人能够积极响应他的求救。
等到好不容易找来几个人时，崔单桐却已经飘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耶禾齐心崩溃地跪倒在地上，他痛哭流涕，然而已经无法挽回。
一场特大级的星间风暴爆发了。
空间中的风暴，暴虐到像想要清理净这世间的一切般呼啸而过。
大量的星云、星系系统如汇聚而成的缤纷河流一般癫狂掠过。
诸星灿烂，它们被凑集在一起，然后又重新调整了次序。
就像结束了一局游戏那样，开启重新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