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大江东去（22）

    “准备好了吗？浴池里的水注意保温”

    程程化完妆走到今天的片场的时候,  现场最显眼的就是中间一个硕大浴池了。古代用这么大的浴池，如果不是温泉池，应该是很难保温的,  光是热水消耗就很惊人了。而在现代，事情就简单很多了。

    看起来是古风的浴池，其实是现代科技的产物，连接着热水器,  也有保温装置来着。程程走进来一看，就看到白色水汽直冒。

    “程程你过来一下啊！”陈力导演叫来了程程，和她说起了一会儿的拍摄。在拍摄已经快结束的当下,  其实很多已经不用再强调了。如果不是今天的戏有些特殊，陈力也不会‘多此一举’。

    今天的戏要程程泡水，虽然是冬天泡热水，而是大冬天去跳冷水池，要好很多。但一些流程还是要仔细一点的,  因为有‘如水’这一步,  反复拍要麻烦很多,  准备做的充分一点是应该的。

    “待会儿的戏你先从左手边过去,  然后再”说了一会儿，陈力叫来了一个跟组演员，这个演员和程程的身形比较像,  在剧组里客串了好几个龙套角色,  平常也会帮着做做幕后的事。这次叫她来是让她给程程做光替,  确定一下走位、灯光等效果。

    有光替的演员不能说是不好,  没有光替的演员也不能说一定好，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不过程程是基本不用光替，一开始就会配合工作人员协调的。只有有的时候顾不上了,  才会用‘光替’。

    今天的情况就比较特殊，程程好不容易做好妆造，这个时候为了确定这些那些先下一次水，那增加的工作量就不只是她自己的了。

    不一会儿，跟组演员领会了要做什么，就按照导演设计的，在程程一会儿要演习的动线上走了一边，当然也下了水。各方面确认没问题，又各自整理了几分钟，终于，陈力点头了，喊了‘a’，片场不再有说话声，尽量保持安静。

    程程在镜头里，是被两个宫女簇拥到这个‘浴室’的。此时浴室里的‘宫女’都在做各自工作，有人在往浴池里撒花瓣，有人进进出出提热水，有人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布巾、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

    还有一个年长嬷嬷类的人物，看起来身份高一些，就站在一边。

    女主角高滔滔之所以被送到这里，是因为她就要被送到宋仁宗床上了。这段戏讲的是承宠之前的‘准备’，要洗的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才能送去。这对于宫中很多女人来说是荣耀，但对于女主角来说不亚于催命符！

    所以镜头下程程的表情看似平静，眼神里却充满了抗拒、绝望、一潭死水，眼瞳微微向下，嘴角绷着——前者代表松散，后者代表紧绷，松散是真心，因为这个时候她确实绝望了，不知道怎么往下了。紧绷则是伪装，高滔滔设定上就是很执拗，很不愿意被人看到脆弱的那种女孩子，所以即使是这个时候她也不愿意这些宫女知道她的外强中干。

    同样的还有她此时的仪态，看起来很挺直，但绷的太过，反而有一种端着的感觉，不像这个角色平时表现出来的、真正的优雅贵气。

    站在一旁的嬷嬷其实是一位女官，在她的吩咐下，宫女上前为女主角拆掉发髻，松散头发，除去外衣，再然后，镜头给到了浴室一角燃起的香烟，袅袅升起的细细烟气，映在墙上是淡淡的影子。

    嬷嬷的台词还在继续，她在教导女主角一些‘侍寝’的规矩宫中女子侍寝是有很多忌讳和讲究的。高滔滔这种皇后身边的养女，肯定早就有人教过了，但尚寝局的女官职责所在，每次有妃嫔承宠，特别是第一次，总会再教一遍。

    她说完台词，镜头就要再转回程程这边了，这个时候‘咔’了一下。

    确定刚刚那一条没问题，陈力导演没有让再来一遍。一方面是重新做妆造真的很浪费时间，电视剧不比电影，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另一方面就是程程确实演得好，不必再吹毛求疵了。

    再然后就是下一个镜头开拍之前，工作人员等程程脱的只剩下肉色泳衣、进到浴池里了，来给她整理造型了。

    浴池上漂着的花瓣很好地遮住了水面下，程程的肉色泳衣上身是抹胸款，下身长度到膝盖，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至于造型，是披发的那个假发打湿了，不然程程的真发真的不够长，就太假了。

    工作人员要特意弄得稍有点儿凌乱，程程脸上的妆容也要基本去掉，符合‘入浴’的样子。陈力老早就拍古装剧了，对这种细节要求是很老派的。现在很多电视剧，主角配角洗澡要带着妆、睡觉要带着妆，她真的看不惯很久了！

    有些时候，设定没有妆的角色，或者某个角色该没有带妆的，确实可以上妆，那是为了人物在镜头下有更好的效果。但有的时候，实在是太违反观众的生活经验了，真的有些别扭啊！

    宫女舀起热水浇到女主的肩膀、手臂上，雪白的肩膀、手臂能够看到皮肤应有的纹路、质感。和陈力搭档足够久的助理连忙做笔记，记得要提醒后期，处理这一段的时候要慎用调色、滤镜这些。要在通过后期让画面精致、符合剧集调性的同时，千万不要损害高滔滔这个人物的质感，扑面而来的真实感。

    “娘子须谨记的也就是这些了”说到这里，大概是因为这位尚寝局女官是曹皇后的人，也因为她想给女主这个她心中很有前途的未来妃嫔卖好，她又开始说起一些经验，一些技巧。

    倒不是浅薄的床上的那些技巧，而是教导女主角如何在后宫小心谨慎地生活，如何在生活中取悦官家——一个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前面那些东西肯定是被满足的，甚至都过满足了，相比之下后者可重要多了。

    一边说着，还有宫女捧来高滔滔一会儿要穿的衣服，看到有一个托盘里放着一条红霞帔，女官立刻恭喜高滔滔。

    在宋代宫廷，‘霞帔’是礼服的一部分，只有内外命妇可以穿，而且根据品级，这些霞帔的颜色、绣花、帔坠材质等等都有不同的说法。

    霞帔这种东西自然不是区区宫女可以随意使用的，只不过这里有个例外，那就是皇帝颇为喜欢一个宫女，那就会赐红霞帔、紫霞帔，让这些宫女可以正式场合穿着，以示与其他普通宫女的不同。

    而如果这个宫女可以继续获宠，将来就极有可能成为真正的嫔妃。

    一般来说，宫女的话，只有承宠之后才可能赐穿红霞帔、紫霞帔。高滔滔还没有承宠，就有人送来了红霞帔，这里当然是皇帝对她的满意。这种满意可能是因为她的美貌才情，也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份不比普通宫女，需要‘尊重’一些。

    事实上，没人认为高滔滔承宠之后会没名没份，她的问题只在于正式成为妃嫔之后会得个什么品级。直接封妃是不太可能了，在此之下的嫔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但如果官家真的很喜欢，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正三品得美人、正四品的婕妤、正五品的才人了再之下的就太低了。

    普通的红霞帔、紫霞帔在后宫的上进之路比一般的后妃还要难上千倍万倍！大多数就是自霞帔起，至霞帔终，宠幸过一次之后就被君王抛在脑后了。只有一小部分能完成从霞帔到真正后妃的跳跃，而在这一小部分里，又只有屈指可数几人真正‘出人头地’。

    对于这一小部分人来说，很多礼聘进宫的后妃的起点，也就是低品级的宝林、御女、采女这些，就已经是终点了。能到才人、美人，则是想也不敢想。

    这条后宫绝大多数女子都会羡慕的‘红霞帔’，红的耀目，然而这只能让高滔滔更加抗拒和绝望——她的人生真的只能如此了吗？嫁给自己的姨父，成为后宫里平平无奇的一个后妃，失去自我，然后被吞吃殆尽。

    高滔滔将自己沉进池底，这一举动引来宫女的惊呼，而就在有人要下水去扶她时，她自己就先冒上来了。扯起一个似乎是紧张，又似乎是羞涩的笑：“不用担心，奴会泅水，会闭气。”

    尚寝局的女官和高滔滔不熟，真当她是面临承宠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涩与期待的少女。此举只不过是在过度的紧张之下，暴露的一点点活泼‘本性’，也就没说什么。

    之后高滔滔继续沐浴，是不是沉到水里去，其他人也就没那么惊慌了。几次之后，快要沐浴完毕了，她又一次沉了下去，这个时候大家心态已经很平和了，就算高滔滔这次闭气时间有些长，大家也没有在意。

    因为和溺水的人不同，高滔滔并没有挣扎大家也就以为真的一切尽在掌握中。

    直到发现事情不对劲，高滔滔有了一点点挣扎，有人去捞时，她被捞上来，已经是背过气的状态了。

    接下来还哪能承宠，只能是宣召太医——至于那条红霞帔，当然也是白准备了。

    今天上午，基本上就是在磨这些戏了这在剧里其实是一个大高潮，非常悲伤，一直以来推进的命不由己的沉重到这里是一个顶峰。女主角并不是自杀，而是假装沐浴久了晕倒，导致溺水，以此逃避。只不过这个办法其实很危险，一不小心真的会死人的！

    她在沉下去后，水下摄影机怼到了她的脸，那是一种由安详到狰狞的变化。安详是因为她打定了注意，心意已决！其实对一个人来说，吃苦受罪从来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内心还没有做出决断，还在徘徊犹豫。至于狰狞，则是因为她在水下已经到极限了，但还是要控制自己的求生欲，不要上浮。

    到最后再呛水假装一开始是晕倒了，后面再溺水反应才没有正常溺水的人那么大，那么早被发现。

    在最后，高滔滔是狼狈的，也是满足的她终究还没有穿上那件红霞帔。

    结束这一场，陈力导演喊‘咔’的一瞬间，徐甜和赵丹妮立刻就抱着大浴巾和鞋子过来了，将湿漉漉的程程裹起来——片场是在室内，又有一个大大的热水池，理论上不会太冷。

    但这是冬天，用于拍摄的房间很大，同时为了方便拍摄，门窗都大开，工作人员也是随时进进出出的。这种情况下，室内体感可想而知冬天在狭小的浴室里洗澡依旧是一件苦差，何况这个浴室‘半开放’。

    确定戏没有问题了，程程就去更衣室换衣服了。由里到外换了温暖干净的衣服，这才裹着头发出来。赵丹妮牵了一根线过来，插上了吹风机，程程坐下之后她就很专业地给她吹头发，温度适中、小心头皮，吹的又快又顺。

    富英杰则是递给程程她的保温杯，还拿了暖水袋。

    “其实不冷，现在反而特别暖和，因为刚刚‘洗澡’嘛。”程程笑着摆手，没要暖水袋。

    洗澡促进血液循环，冬天洗完澡之后浑身都暖呼呼的。

    吹头发吹了一会儿，就有工作人员过来告知，今天上午没戏了，程程可以休息了。当然，工作人员没法休息，下午的戏要转场，不在这儿拍，场工什么的都这个时候反倒得更加抓紧，免得耽误了午饭。

    “刚刚你在水下表情控制的真好啊”冷不丁的，张子平的声音出现在程程身后，程程转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程程和张子平是男女主角，两人的对手戏是最多的，但除了对手戏，两人也有一些别的戏。这其中，作为‘一番’的程程要比张子平戏多——因为明星进组之后也不是说整天就关在剧组了，很多明星还得暂时离开剧组上节目、拍广告、出席活动什么的，所以剧组也会安排好拍戏的场次，给明星空出时间离开剧组。这就出现了某一个人的戏份在一段时间内集中，然后又空出了‘假期’。

    这方面，曹多美这类配角身上体现的就很明显了，她时不时就能‘放假’呢。

    张子平也有这种情况，至于程程，因为她没怎么要求过‘假期’，再加上她戏份最多，倒是比较少说连着一两天没戏，可以离开剧组做事。

    今天就主要是程程这边的戏，张子平一整天没戏。

    “你今天在剧组啊？”程程还以为张子平不在呢。

    “当然在啊，都快杀青了有什么事不能晚两天？”张子平撇了撇嘴，又说：“一上午了啊，虽然我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拍了，但你不会都没注意到我来了？”

    程程沉默，程程不说话，程程微笑

    好了，张子平完全知道了，和她有几秒钟不说话，然后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虽然在学校也经常看到你排戏的时候完全专注，但”

    但能够一直保持这份初心，在年少成名、大红大紫不止一两年的当下依旧这样，还真是挺让人佩服的张子平自己是经历过年少成名的人，他自问自己没做到。当然他会反思这件事，也不耽误在吹捧和金钱中飘起来。

    没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其实很难理解明星的心态，觉得就是被人捧几下就飘飘然了，一点儿定力都没有——说实话，人要是真的有想象的那么有定力，那么理智，这个世界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了。

    “下午的戏是什么来着？”午饭还没到时间，更谈不到午休了。程程有时间，张子平就和她随便聊。

    “场记单上写的是”程程描述了一下，张子平就知道了。

    这是‘溺水’事件的后续，高滔滔想要这样躲过承宠，最大的风险其实不是溺水，她的溺水很大程度上是伪装，风险有，但不大。最大的危险来自于曹皇后，她肯定知道侄女是真溺水，还是假溺水，也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最重要的其实是这个侄女不听话！

    曹皇后将侄女做养女，预备着送给皇帝，目的是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最好使其生下具有曹家血统的皇子。对于家族来说，高滔滔有点‘小脾气’不算什么，对于曹皇后却是大问题！这意味着侄女很可能会不受控制。

    曹皇后当然愿意为家族付出，但前提是她还是皇后，侄女可以辅助她，却不能威胁她。

    之前高滔滔对于侍奉官家有些排斥，曹皇后其实不介意，少女心事，不愿意托付终身给一个年纪大自己很多的长辈，这有什么奇怪的？官家的身份或许能让一些少女不在意这种事，但总有一些人是在意的。

    曹皇后想的是，只要最后侄女能听话，走上早已安排好的路就好了。她真的对官家无半点男女情爱之意，在曹皇后看来还是好事。

    一方面，曹皇后是见过一些真的爱慕官家，反而不能理智，做下了蠢事的后宫的。另一方面，曹皇后也认为侄女不喜欢官家，能有效抑制她在后宫的‘野心’，确保了侄女不会想要取代她。

    但进展到，到了‘大是大非’的关键问题上高滔滔也不配合，这就很有问题了。

    这就像是家里父母和孩子，小孩子叛逆，闹闹脾气什么的，父母不会说太多，说不定还会顺毛捋，免得孩子的逆反心理更强。但如果小孩子叛逆大爆发，真要做什么出格的事，要辍学，要犯罪那绝大多数的父母肯定会出重拳的。

    高滔滔的‘危险’在于，曹皇后一念之间就可以决定她的命运——既然家族让她早早就进了宫给姨母做养女，那对于她未来的安排就很清晰了，这是得到她的父母、她的家族首肯的。

    如果她不肯，那就让她肯，或者更糟糕一点儿，让她去死。

    她的出身比一般的养女要高很多，这让她成为后妃的起点就和别人不同，但说到底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大家族里的女孩子，真是说尊贵也尊贵，说廉价也廉价。比如说她这种，若她做了皇帝的妃嫔，自然是金枝玉叶，但如果她不做皇帝的后宫，又能怎样？

    她在宫中做了这么多年‘养女’，这个身份在这里，她已经不能像家族的姐妹一样找个合适人家嫁了了，她可能的未来非常、非常有限。

    对于家族来说，她如果不做官家的后宫，那又和死了有什么差别？所以姨母真的让她去死，也没人会站出来帮她的，包括她的血脉亲人。

    当然，高滔滔猜测事情不会糟糕到那个程度，相比起杀了自己的养女兼侄女，曹皇后更可能随便找一个人嫁了她。前者就算宫中人命再怎么不值钱，她掩人耳目的手法再高明，也是有可能被张贵妃等人抓住把柄的。

    再者，高滔滔进宫这么多年，与曹皇后不说是母女情深，也是真的有点感情的，她小的时候曹皇后也如同母亲一般教导过她保护过她说的难堪一些，这么多年，养一条狗也有些感情了，何况是个与自己有血脉亲缘的人呢。

    总不至于真的要杀了她。

    下午的戏就算高滔滔和曹皇后的对手戏，这可是一场难度比较高的戏——虽然曹皇后知道高滔滔是故意的，高滔滔也知道曹皇后知道她知道，但两人不会将事情放到明面上说，曹皇后甚至要替高滔滔圆这个谎！不然就是高滔滔拒绝了官家啊！这种事就是‘不识抬举’！

    对一般的上位者‘不识抬举’尚且有风险，对天子不识抬举可就几乎等于抗旨了！

    以宋仁宗的性格，应该不会杀人，但因此伤了自尊心，心里不高兴是肯定的，对曹皇后也会迁怒——养了这么些年，就教出了这样一个‘养女’？到底是怎么教的？

    然而在帮助高滔滔‘圆谎’之外，在明面之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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