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恩仇都不是
童长山抢上前来,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
他厉声说道:“金堂主,你可想好了,倘若今日就此放过武三荒,来日他卷土重来,便是我们死路一条。”
尹长炎附和道:“童兄所言极是,金堂主你想清楚了。今日在我银虎堂的地界你毫无胜算,武三荒也不是你想保就能保得住的。”
金长林淡淡道:“说到底,此人曾经也有恩于我们,赶尽杀绝不太合适吧。”
“你跟武三荒的恩怨我们都清楚,你可别忘了你脸上那道疤是怎么来的。”童长山道。
金长林抚摸着脸上的伤疤,从额头直到人中,这道伤痕虽愈合多年,但每每夜深入梦还是会带给他不少灼痛之感。他和武三荒相识多年,他们的恩怨,便和这道疤紧紧交织在一起。
那是二十年前隆兴县的一个普通冬天。
彼时还是香主的武三荒,正抱着一个血红的包裹,徒步在漫天飞雪中狂奔。他已连续跑了三天三夜,力气即将枯竭,而追他的人已接连倒下了三批,甚至中途还累死了两匹马。
此刻追上他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彼时的隆兴县捕头金长林。那年的他英俊倜傥,脸上尚且没有伤疤,活像个白嫩的书生。
筋疲力竭的二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小溪边打成了平手。
“算了算了,不打了,我投降了。”
武三荒瘫坐在地上,嗤嗤笑道。
“你过来,自己带上。”
说罢,金长林刚将一副脚链甩到武三荒面前,自己却没了力气,瘫倒在雪地上。
“哪有捕头抓人,还要犯人自己绑自己的道理,你要不抓,等我休息好了,我就跑了。”
“你等着,我休息好了,我就来绑你。”
“那好,看我们谁先恢复力气。”
这一局,是金长林先输了。武三荒起身后正要离开,却见金长林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了。
等到金长林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破庙之中,身旁已燃起了篝火。
武三荒笑嘻嘻地叫他:“俏捕头,那些人都放弃了,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官兵追贼,天经地义,我自当尽力捉住你。”
“你上司怎么跟你说的,说我偷了那臭巡抚的什么宝贝玩意?”
“上司只说巡抚府上宝物失窃,却并没有说是什么东西,但偷就是偷,一两银子一万两银子都是偷,不分大小。”
武三荒大笑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来,给你看看小爷我偷的是什么?”
说罢,将他兜里的包裹摊开一抖,一个圆滚滚、带着血腥味的球体落了下来,定睛一看,竟是那柳巡抚的头颅。
金长林拔刀指向武三荒道:“好你个贼人,竟敢行刺巡抚!”
武三荒却没反抗,只是静静掏出一壶酒,抿了一口,然后说道:“你可曾听说,冀州城的女眷失踪案?”
金长林狐疑不解,“你是说冀州城前段时间接连发生的女眷外出被山贼洗劫,最后都曝尸荒野的案子?”
“正是。”武三荒道,“你可知这案子正是这个柳巡抚办的。”
“我听说他将山贼全部就地正法了。”
“我呸,这女眷失踪一案的幕后主使就是这柳巡抚本人,他杀的那些山贼,不过就是从死牢里随便揪出几个犯人,再给他们安上山贼的罪名。”
“我岂能听信你一面之词。”
“我在柳巡抚府上卧底一个多月,亲眼看到他如法炮制,将绑来的女眷送上了自己的床榻,待他享用完之后又打晕拖到深山,将人活活掩埋。在我手下,我尚且救了四名女子。想来前前后后被他奸污的女眷可谓数不胜数。这等禽兽败类,不杀他更待何时!”
“你这空口无凭,我怎么信你?”
“我这儿有救下的四名女子的证词,也有这狗官死前亲笔写下的认罪书。你去过他府邸,看过他的字迹,你好好对比看看。”武三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堆纸张。
他继续说道:“我出入他府邸多次,一没偷二没抢,我和他又素无冤仇,何必冤枉他?你若还是不信,我实在无话可说。”
金长林仔细看了看信件,勃然大怒,于是愤然起身,一连踩了好几脚那柳巡抚的头颅,一连骂到口干舌燥都不解气。
发泄过后,金、武二人彻夜谈心,已成知交。
金长林道:“武兄,我虽敬佩你行侠仗义之事,但你所走之路终非正道。我此次虽然答应放过你,但希望以后还是不要遇到的好。”
金长林回去之后,本以为一切风平浪静,不曾想却因为私放武三荒一事被牵扯入狱。
直到后来神拳帮举起义旗,反抗风雷皇帝的暴政。当武三荒在隆兴县大牢再次见到金长林时,已完全认不得他的样子。他披头散发,指甲都被拔得七零八落,脸上那条反复结痂却又反复被撕裂的恐怖伤疤,更是差点让武三荒忍不住呕吐。
武三荒将他带出了隆兴县大牢并收入麾下,这才有了后来的金长林。
这故事不长,在金长林的眼前如走马观花般闪过,这便是那反复折磨着他的噩梦。
他做错了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武三荒,他何必受到这样的折磨?
武三荒又做错了什么?他甚至救自己脱离牢狱,还给了他不错的身份地位。
时间或许本可以冲淡记忆,但当他在神拳帮的每一刻,一想到武三荒的时候,他就会十分痛苦,渐渐地,他已将武三荒视作这痛苦的来源。
但此刻他出手保住武三荒的性命,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考虑,是完全顺从自己的本心做的决定。
他已没有了仇恨,更谈不上报恩,只剩下了麻木。
“来吧!武三荒的命,我今天保定了。”金长林朗声道。
童长山、尹长炎二人相视一望,点了点头,分从左右攻向金长林。
枪影,刀影,剑影,在风中缠绕,一时竟斗得难分难解。
金长林比童、尹二人年长不少,功夫本就深些,加之他们都曾蒙武三荒传授武艺,对各自的招式和出招习惯了然于胸。
这场战斗,若拆不到百招以外,怕是难分胜负。
可现场有个人却等不及了。
桓机手中折扇一展,扇面上一片竹叶竟幻化出透明的刀刃,“刷”的一声朝金长林背后射去。
金长林以一敌二本就艰难,此刻哪还有第三只手来防范暗器,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童长山和尹长炎抓准时机,一枪一剑刺向金长林的胸膛。
“不要!”武三荒大声喊道,但身子却无法挪动半步。
这一枪一剑登时刺穿了金长林的胸膛。
间不容发之际,金长林也同时双掌齐出,分别击在童、尹二人肩头。这一掌虽是困兽之斗,但金长林的全力一击也是非同小可。
童、尹被这气浪震出十丈开外,他们在空中一个翻身,勉强站定,竟也同时一口鲜血喷出。
桓机瞅准机会,双手一拍座椅,身如鬼魅般翻腾上前,以扇作剑,直取武三荒头颅。小武慌乱之中运起内力,一拳呼出,这拳风尚未触到桓机,自己反被击飞数米。
眼见即将得手之际,桓机突然背后一凉,一柄长剑已从斜后方搭上他的折扇。那持剑之人转动剑身带动他手中折扇,瞬间便将扇上劲力尽数卸去,跟着一道雄浑掌力向桓机袭来。
桓机也不示弱,反身一掌相迎。
“啪”的一声,两掌相交,激起一阵烟尘。
双方各自后退十步,这才稳稳站定,同时抬眼看向对方,相互都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