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意气为君饮
画舫小船，一方木桌，三人对坐。
船头调转方向，直对着西南，仿佛梦春楼的火光，是今夜的助兴节目。
楚天涯不经意转动着手中酒杯，直把四面八方的花纹看了个遍，里头的酒还是满的。
黄梦粱看起来并没有多大波澜，仿佛那燃烧着的梦春楼与她毫无干系，只是跟平常一样豪爽地喝酒，不时看向狼吞虎咽的小武，让他慢着点吃。
“咳咳！”
黄梦粱掩面咳嗽两声，随即目光转向楚天涯，那眼神如炬，似要逼他对视。
黄梦粱笑道：“楚少侠，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楚天涯猛然回神，抬眼与黄梦粱四目相对，细看她眼中流露，尽是“坦荡”二字，心情忽然轻松下来，只是脑中千头万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让我猜猜，你在想顾青衣的死吗？”
楚天涯怔住，不知该说什么。
“没错，就是我杀的。”黄梦粱回答得干脆，又摊开双掌，笑道：“只是没想到，我昔日写字弹琴的手，今日也成了我杀人的武器。”
话音未落，黄梦粱袖中一道银光飞出，似闪电划过。桌面中央瞬间绽开一道极浅的裂纹，不偏不倚，将木桌划分两半。又见桌上那银壶，壶嘴矮了半寸，短的那部分已捏在手中。
楚天涯仔细看在眼里，可以确认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剑。她适才劈向桌面和砍断壶嘴用的是同一招，却有截然不同的两种变化。剑劈木桌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本事，但是剑锋过后，剑痕却如此之浅，足见力道精准，取的是柔劲。但刀劈壶嘴的功夫，走的又是刚猛迅捷一路。一招之间，至刚至柔，两股劲道拿捏地十分稳当，在这狭隘的船舱施展自如，并不是寻常的功夫。
“这是我家传武学，我便是用这招‘游龙戏凤’，取了顾青衣的命。”黄梦粱将壶嘴放置桌面，右手自袖中抽出三尺剑锋，道：“用的正是这柄【轻鸿剑】。”
楚、武二人大惊，细看此剑，剑长三尺，与寻常宝剑无异，只是剑身飘忽不定，似为软铁所铸。剑柄是一节上好青玉，雕着精致龙纹，与黄梦粱平日手持的白玉扇柄似是一对。
“此招刚柔并济，电光火石间取人性命。死在如此剑法之下，顾青衣着实不冤。”楚天涯道。
黄梦粱道：“那顾青衣杀人如麻，今日交手我才知道，昔日塞北青衣魔的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真的擂台相对，一时半会我杀不了他，只是他突然大意，才被我有了可乘之机。”
黄梦粱继续补充，又将当时如何昏迷、被掳至河边，如何出剑杀人、顺利逃脱，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均与楚天涯现场所见一一对上。
楚天涯心下暗道：“若真如她所说，一位女子，第一次杀人就可以做到如此干净利落，事后描述起细节来，言语之中也不见一丝颤动。这位梦姑娘，果非常人！”
事情已大致清楚，只是楚天涯心中仍有一事不明。黄梦粱武艺高出顾青衣许多，大可以做到擒而不杀，女子手染鲜血终归不妥，何以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他心头灵机一动，转念又想，梦姑娘一个妙龄女子被如此恶贼挟持，多半颜面有损，一时恼怒也是情有可原。现在若是当面问及，恐怕让其难堪。又仔细想想，此处疑虑无关紧要，干脆咽下。
未察觉，窗外已飘起濛濛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船檐，湖面泛起大小不一的涟漪，也浇灭了适才如过年般的繁盛氛围。
远处梦春楼的火光也不似之前热闹，火势渐渐控制住了，只是昔日的“金陵第一楼”怕是难再如初。
黄梦粱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这梦春楼的一把火啊，也是我亲手点的！”
小武惊诧道：“梦姐姐，你这行事也过分乖张了，这好端端的梦春楼烧了，也太可惜了！”
黄梦粱道：“无妨，反正自今日起，梦春楼也不是我的产业了。”
楚天涯不解，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愿闻其详。”
黄梦粱笑道：“金陵知府觊觎我这梦春楼已久，只是今日我才答应，一早他便派师爷前来，高价买了我的梦春楼。不过，这知府跟顾青衣官商勾结，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顾青衣的不义之财有一大半也落进了这贪官的手里。若是不惩戒他一番，我心头总是不悦，于是一把火烧了梦春楼，让这贪官也体验一回千金散尽的感受。”
小武大笑，拍手道：“梦姐姐运筹帷幄，当真了的！”
这番心思缜密，让楚天涯赞叹不已，心中已不知为其拍手称快了多少次。他相伴燕长空多年，平日所学里，剑法武艺、诗词歌赋、甚至排兵布阵都烂熟于心。但是此番出了江湖，方才懂得【人心诡谲，处处都要三思而后行】的道理，光有所学还是远远不够。
黄梦粱继续说道：“庆朝皇陵的物品，我已派人悉数还了回去，并且封闭了入口，这些陈年的旧物还是让它们永远不见天日的好。至于这顾青衣和知府的不义之财，我拿着也不方便。不如就分发给城外这些村民，让他们好生过日子吧。”
“如此甚好。”楚、武二人拱手作揖，替城外村民郑重拜谢。
小武面色微红，显是又醉了三分，道：“梦姐姐，你好端端一个仙子般的人物，为何要扮作男人，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与你相识日子也算不短，何苦连我也要瞒着？”
黄梦粱沉默半晌，道：“这事都是我的不对。我本以为，我与大家不过是喝了几杯酒的交情。直至今日恶虎告诉我，你二人在我失踪之际如何奋力寻找。我才知道二位的深情厚谊，给两位兄弟赔罪了。”
“梦姐姐苦心隐瞒，必有苦衷。这背后的缘由我也不再问了。”小武道。
黄梦粱面露微笑，语调柔和道：“这其中缘由错综复杂，实在是说来话长，不过我答应两位，时机成熟之日我定然无所不言。”
楚天涯爽朗笑道：“梦姑娘言重了，江湖儿女相交，一片真心就够。若是难言之隐，说与不说，并没有什么所谓。”
三人同时大笑，又一同举杯，直到酒过三巡，舱内的笑声反倒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雨势渐大，不多时，偌大的湖面此刻只剩下一叶扁舟和唰唰雨声。
恶虎早已披上蓑衣，一路听的舱内笑声四起，将船赶至石桥底下暂避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