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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离恨如春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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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月明在戏台上一坐就是半个时辰,身边的烛火一根根熄灭,等到最后一根蜡烛也没有了亮光,无月明才缓过神来,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一个玉佩和一把不凉刀。mwangzaishuwu

    他掂了掂手里的东西,把玉佩重新塞回怀里,将不凉刀捏在手里,将一小股灵气注进了不凉刀里,精致的小刀从他手里飞了起来,转了几个圈儿后便化作流光飞了出去。

    不消片刻,一束滔天的金光直直地砸在了戏语楼的院子里。一道身形魁梧却不修边幅的人影走了出来。

    “你可知我孙儿刚死?”

    那人很是暴躁,苍老的声音如雷贯耳。

    无月明却毫无在乎,懒散地坐在戏台上,似是金光太刺眼,他灰色的眼眸半眯着,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敢唤我来这里?你倒是胆子不小。”黎满堂大踏步走向无月明,步步生威。

    无月明根本不在意,依旧淡淡地说道:“我有事要你帮忙。”

    黎满堂很快就走到了戏台前,而坐在高高戏台上的无月明却没有动弹的意思,黎满堂要稍仰着头才能看清楚无月明。

    “你叫我来做什么。”

    “我要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何地?”

    “去了就知道。”

    “做何事?”

    “去了就知道。”

    “你他妈的……”暴躁的黎满堂哪受得了这气,一拳头就捶了出去。

    无月明从戏台上翻身而起,跳到了黎满堂身后,躲过了这一拳,回过头来冷冷得看着黎满堂,“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我说了我孙儿刚死!”黎满堂更是怒不可遏,无月明这个小辈仗着孟还乡的面子竟敢如此对他,他怎能不怒?

    “我知道你孙儿刚死。”

    “你知道你还敢叫我过来,你当真是没死过?”黎满堂又是一拳袭向无月明的面门。

    “你孙子死的时候我在那里,但是你在哪里?”无月明毫不躲闪,直视着黎满堂的眼睛。

    虎虎生威的拳头在无月明鼻尖前几寸停了下来。

    “你那时候不在乎你孙子的死活,现在倒是在意上了,你早干嘛去了?”

    “我……”黎满堂被无月明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看似杀伐果断,实则优柔寡断,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过?”无月明咄咄逼人,他实在是觉得眼前这人比不上孟还乡,且不谈孟还乡到底是恶是善,至少他行事果决,说到做到,敢做敢当。

    “你……”黎满堂这几个月来连受重创,心气大挫,锐气早已不见当年。

    “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可就先走了。”无月明不耐烦地说着,扭头就要走。

    “能否再等几日,待我将孙儿安葬之后再行动身?”

    无月明瞥了黎满堂一眼,扭头就走。

    “再拖几天,你孙子就白死了。”

    黎满堂看着无月明一步步走出了戏语楼,既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回头的意思,心中虽然对无月明要去做什么事充满了疑虑,但犹豫了片刻还是跟在无月明身后走出了戏语楼。

    长孙虽然死了,但他还有其他的孙子孙女,只要能留下一个来,他也就不算负了黎家先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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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月明带着黎满堂直奔北石林,随即在北石林的石柱上挨个摸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黎满堂看着他这摸摸那碰碰,过了半天也没有其它动作,实在是憋不住了,说道:“你可是要去那紫水源头?”

    “你怎么知道?”无月明一愣,回过头来。

    “这北石林虽说能去的地方不少,但对你有用的,应该只有那个地方。”

    无月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过来吧。”黎满堂带着无月明兜兜转转,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和其它柱子没什么区别的柱子边,一手摸着石柱,一手伸向无月明。无月明也不客气,握住了黎满堂的手。

    黎满堂扶着的那个柱子出现了一圈漩涡扭曲了时空,两人像是被拧成了麻花,钻进了柱子里,下一刻,二人就出现在了紫水的源头处。

    无月明刚刚落地,就看向了黎满堂,他虽然是这里的常客,甚至这里已经是他的半个家,但他每次进来都像是个喝醉了酒,丢了家门钥匙的浪子,全凭运气,若是一不小心传去了其它的地方,他就只能从那里出来,重新到北石林里碰运气。

    黎满堂点燃了无月明留在这里的几个烛台,见无月明还盯着他看,不耐烦地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

    “你怎么知道哪根柱子是通向这里的?”

    “我们三个在北石林里乱跑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黎满堂话音刚落,就想起了他与孟还乡、慕临安少年时的经历,如今孟还乡身死,慕临安不知祸福,一起来到华胥西苑的三个人只剩他一个,不免悲从中来,背过身去向旁边走了几步,问道:“你要我跟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要你护我性命。”

    “护你性命?这里有人要杀你?”

    “没有。”

    “那为何要护你性命?”

    “你只管做就是,哪来那么多问题。”

    “你这混小子,此事一毕,莫要让我再看到你!”

    “那你得先答应我护好我性命。”无月明神情严肃,再次和黎满堂确认。

    “我答应了孟还乡,就一定会做到。”

    “好。”无月明点点头,开始脱自己的衣裳。

    上一刻还一本正经,这一刻就脱起了衣裳,实在是让黎满堂摸不清头脑,他生怕无月明脏了自己的眼睛,将头扭向了一边,可是人都有好奇心,黎满堂也不例外,他终究还是偷偷瞟了几眼,却瞧见无月明精壮的身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或新或旧,就像是一棵老树的树皮一样坑坑洼洼,找不出一块好地方,看起来颇有些恶心。

    无月明脱光衣裳,将长袍叠好系在脖子上之后,就径直走入了紫水里,一路游到了山泉源头下那个绑着帝江骸骨的柱子旁,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这些尸骨被绑在石柱上成千上百年没有被人动过,捆着它的铁链却没有半分松弛,将骸骨牢牢地拴在石柱上,甚至隐隐嵌在了石头里,而帝江暗金色的骨头上布满了细密的花纹,像是文字又像是符箓,不知是原来就有还是后人所刻,化成了人形的帝江尸骨没了头,只有两手两脚,背后那四只翅膀倒是仍在。

    清澈的山泉水浇在暗金色的骨头上,眨眼间就变成了墨黑的紫水。

    无月明将脖子上系着的长袍取下来系在腰间,绑成了一个布袋,然后双手伸向了捆着帝江骸骨的铁链,大力地扯了起来。

    站在岸上的黎满堂看到无月明光着屁股在石柱上扯来扯去,实在是不忍再看下去,大声问道:“你好歹也是个修道的,能不能不要这么粗暴?”

    无月明没有理会黎满堂,前些日子刚到这山洞的时候,他就找遍了整个山洞,也不是没有试过用法力将这骸骨摘下来,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灵气进了骸骨就石沉大海,怎么也没办法取下来,他也就不再将心思放在上面。

    铁链的撞击声叮当作响,尘封了千年的铁索在无月明的手里断成了几段,没了铁链的束缚,无月明再无顾及,将嵌在石柱里的帝江骸骨一根根扯了出来,用腰间的布兜裹好,重新游回了岸上。

    “这帝江骸骨虽说却是是宝贝,可你要这帝江骸骨作甚?让决明子再炼一件上好的法宝?只怕是来不及了吧,大阵被毁了一半,决明子修大阵都来不及,就算是大阵修好了,华胥西苑也撑不到法宝炼好的那一天了。”黎满堂双手背在腰后,事不关己的看着无月明把带回来的帝江骸骨放在地上细细打量。

    “炼法宝?就算炼好了,我也不会用啊。”无月明蹲在地上将帝江的尸骨拼成了一个人形,多出来的那几个翅骨被他单拿出来放到了一旁。

    “那你要做什么?”

    无月明拿着一节尺骨在自己的小臂上比划着长短,“我打算把这副骨头塞进身子里。”

    “你要干嘛?”黎满堂皱起眉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打算把这副骨头塞到自己的身体里,”无月明又复述了一次,拿起一根股骨放在自己大腿上比了比,“好像长了一点。”

    “这骨头是能随便换得吗?”黎满堂只觉得自己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无月明却不这么认为,他亲身经历过司徒济世的惊天手段,这些事情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他担心的是这骸骨塞进了自己的身体之后,自己能不能经得住帝江血脉中的力量,于是他抬起头来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你有酒壶吗?”

    黎满堂瞧无月明一脸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沉吟片刻还是丢了一壶酒过去。

    无月明接过酒来放在一旁,抓起那几根翅骨猛地朝地上砸了起来,骨头敲在岩石上,竟是岩石先变成了碎片,无月明又将两根骨头分握左右手,双手一错,两根骨头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金铁般的刺耳嗡鸣声,可两根骨头仍就完好无损,这可让无月明犯了难。

    “你想把这骨头弄碎?”

    无月明点点头,“若是能磨成粉就更好了。”

    “这还不简单?”黎满堂虚空一抓,刚刚被无月明扯断的铁链就从紫水里飞到了他的手中,他上前一步,拿过无月明手中的帝江骸骨,将铁链绑在骨头上,稍一用力,铁链就像刀切豆腐一样在帝江骸骨上留下了几道划痕。

    “嗯?你怎么做到的?”无月明很是惊奇。

    “小子,你还是缺些阅历。在千百年前,为了囚禁抓来的妖,先贤们专门炼制了一种法器,名叫秋千索,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这秋千索放在人手上就只是个寻常的铁链子,可捆在妖身上,那却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这铁链子就是那秋千索?”无月明看着黎满堂手中黑漆漆的铁索,并不觉得这铁索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可能是,可能不是,关于秋千索的传闻也有很多,一说秋千索被圣母亲手捆在了妖皇身上,一说秋千索囚住了一条龙,但无论如何秋千索最终不知去处,再后来,所有用来囚禁妖怪的铁索便都称为秋千索。这华胥西苑疑点重重,这帝江也不比那龙差到哪去,倒也配的上秋千索的名头。”

    无月明撇撇嘴,他才懒得管什么这铁索是秋千索还是别的什么索,只要能毁掉这帝江骸骨就行。他从黎满堂手里接过铁链和兽骨,把地上多出来那几根翅骨连同铁链一起包进了衣裳里,然后大力地搓揉起来。

    黎满堂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偷偷打量着无月明,他也想知道无月明到底在玩些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无月明将包着的衣裳摊开,里面包着的铁链完好无损,那些睚眦骸骨则尽数变成了粉末,他抓起一把骨灰倒进了一旁的酒壶里,抓起了晃了晃,仰头就闷了一口。

    黎满堂看着皱起了眉头,恶心地像是自己喝进去一样,“那玩意儿好喝吗?”

    “还行,就是有点涩。”无月明咂了咂嘴,将剩下的骨灰一并倒进了酒壶里,又从一旁舀了半壶紫水,摇匀了一仰脖子,一口气全喝了进去。

    “那叫有点涩?”

    “还行吧,不是很难喝。”无月明将酒壶丢到一旁,嘴角已经挂满了血迹,不过他还是朝黎满堂伸了个大拇指,“你这酒真不错。”

    黎满堂看着无月明说一句话吐一口血,鼻子耳朵里也流出了黑得发紫像是血一样的东西,还能抽出空来夸自己的酒不错,惊得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直到无月明捂着嘴巴却依旧堵不住指缝里不断渗出的黑血时他才反应过来,又摸出一坛酒丢了过去,说道:“我这还有。”

    “唔……谢谢。”无月明接过酒坛子就大口地喝了起来,只是这坛酒喝了一半吐了一半,“你那有刀吗?”

    “刀?”无月明的思维太过跳跃,黎满堂一时跟不上他的思维,“你要多大的?”

    无月明比划了一个小臂长的大小,说道:“不用太长,这么大的就行。”

    黎满堂闻言掏出一柄柳叶刀来,这刀长约一尺,宽只有两指,薄如蝉翼,锋利无比,他将柳叶刀捏在指尖掂了掂,看了看不停吐着血的无月明想了想,还是把手中的柳叶刀递给了无月明。

    “嘿,你这刀也不赖,刚好合适。”无月明接过柳叶刀来挥了几下,传来了“飕飕”的破风声。

    “那是,我这刀可是……等等,你干什么?”黎满堂正要吹一吹他珍藏的宝贝,却看见柳叶刀在无月明的手中忽然刀锋向下扎进了自己的大腿里。

    “换根骨头。”无月明说得风轻云淡,手里的刀却没有停下来,割开了自己的大腿,他刀法极好,手也很稳,就像是解了很多年牛的老师傅,每一刀下去都能将骨头和肉准确地分开。

    饶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黎满堂此刻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场面可比外面那些睚眦可怕多了。

    “你能帮我个忙吗?”把心思全部放在柳叶刀上的无月明突然问道。

    “做什么?”

    “拿这个坛子,”无月明用另一只没有握着柳叶刀的手指了指歪倒在地上的空酒坛,又指了指自己的腿,“去取些紫水来倒在这。”

    黎满堂闻言看向了无月明的腿,只见他腿上的肉像是活过来一样飞速地生长着,柳叶刀刚刚切开的伤口瞬间就愈合了,他拿起酒坛舀了一壶紫水,倒在了无月明的伤口之上,那些裂开的口子一遇到紫水就像是遇上了滚烫的开水,“滋滋”地冒着烟,愈合地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

    看到这一切的黎向晚若有所思地重新打量起了无月明,“你到底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重要吗?”

    “不重要吗?”

    “重要的是我站在哪边。”有了紫水的帮助,无月明终于成功取下了第一根骨头,他又指了指刚刚在地上摆好的帝江骸骨,向黎满堂使了个眼色,“帮我把那个拿过来。”

    黎满堂回身把腿骨递给了无月明,看着他把帝江的骸骨塞进了自己的身子里,这一塞进去就又出现了问题,刚刚倒满的紫水已经蒸发完毕,可无月明的伤口却依旧恢复得很慢。

    帝江的骸骨被无月明的血水洗刷之后隐隐地泛起了金光,上面刻着的花纹似乎流转了起来,极力的排斥着这副新的肉身,而这肉身的主人却毫不在意,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小腿上。

    就这样,无月明很快就将自己的下半身骨头全部替换成了帝江骸骨,而他额头上流下来的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两只灰色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就像是给一幅水墨画上了色。

    “上半身我腾不出手来,你得帮帮我。”无月明将手中柳叶刀一转,刀尖出现在了手心,而刀柄对着黎满堂。

    “你一定是疯了,”黎满堂并没有接过无月明递过来的刀,他从未见过有人像无月明一样,下半身成了这副磨样,还能心平气和像个没事人一样说话。

    “我只是做到了你做不到的事,你却说我疯了?”无月明不屑地一笑,疯不疯的此刻已毫无意义。

    黎满堂长叹一声,还是接过了柳叶刀,帮无月明完成了上半身的手术,地上只剩下了最后一根脊骨。整个人都变得血红一片的无月明此刻也有些遭不住,沉重的呼吸声响彻在山洞之中,完全被剖开的胸口甚至能看到一颗强有力的心脏砰砰直跳。

    “来吧……还有最后一步……”无月明竟然咧了咧嘴,死死地盯着黎满堂,但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黎满堂将烂肉一样的无月明翻了个个,将唯一还完整的背露了出来,他握着柳叶刀将刀剑抵在了无月明背上,一滴血珠从刀尖冒出。

    “你要我做的事是保你性命对吧。”

    “……呵……”无月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笑声。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否对我来说太难了些,若我就是没办法保你性命,你做这些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若是死了……我就去陪你孙子……若是没死……我就去替他报仇……我很聪明……从不吃亏……”

    黎满堂手中的柳叶刀抖了抖,终于刺破了无月明的背。

    当黎满堂把帝江的脊椎也塞进无月明身体之后,无月明早已昏死过去,黎满堂赶紧用无月明脱下来的衣裳将无月明包在其中,又把外套撕成布条,将无月明浑身上下紧紧地捆在一起,他生怕无月明像烂肉一样碎开。

    就在他整理东西地时候,一个比巴掌还大的玉佩掉了出来,他捡起来一看,自言自语道:“算你小子命大,还有无事牌这种宝贝。”

    随即黎满堂将无事牌塞进了无月明怀中,紧贴着他的胸膛,一沾到无月明的鲜血,那玉牌就亮起了淡淡的莹光,从无月明的胸膛钻进了身体里。

    怀里抱着一个全身都过了鬼门关,只有头发丝还留在门外面的人,黎满堂不敢耽搁,飞速来到中间的大鼎上,用沾满无月明鲜血的手在大鼎上摸了一把,大鼎刹那间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将两人包了进去,下一刻二人消失不见,山洞里只剩下丢在血水里的骨头还有池子里正逐渐变浅的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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