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西风应有约(廿一)
通常来讲夜深人静之时正是行凶的好时候,如今华胥西苑只有漫漫长夜,人也走了大半,那更是好的不能再好的绝佳时机。zhaikangpei
季丁正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藏在剑门关上,等到腾飞的光点回到地面,零星的人影都消失不见之后,他才带着消停了许久的睚眦大军冲下了剑门关。
潮水一般的兽潮一路向下,似一支利箭刺入了大阵之中!
微微浮动的光点因为睚眦的入侵而剧烈地躁动起来,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倒了一碗凉水一样炸开了锅。首当其冲的睚眦很快就被光点裹满了身子,只不过它们远没有季丁那般厉害,光点很快就烧穿了它们的身体,一头接着一头倒在地上。
可睚眦从来都不会畏惧死亡,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所以一只睚眦踩着同类的尸体钻进了大阵中,有了同伴尸体的帮助,它们得以去到更深的地方。
进到大阵腹地的睚眦不再向前,而是将尖牙和利嘴冲向了地上那刻满了花纹的石头。
自除夕夜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季丁就痛定思痛,回到巨木林后连夜悟道,当接受了自己真的无法从这里出去的事实之后,季丁反倒释怀了,选择多了总会让人难以抉择,选项少了,反倒轻松许多。
季丁觉得自己这一生里最缺的事情就是公平,出生就无父无母,兄弟几人又各不相同,被送到药园之后,连司徒济世对他们几兄弟的改造都各不相同,无月明几乎没怎么动,可他却变成了这个模样, 现在那些人出得去,他却出不去,这老天对他未免太过残忍。
但长久以来的痛苦早就让他放弃了相信命运的幻想,他决定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公平的世界。
既然他出不去,那他就把大阵砸了,这样大家就都出不去了。
一想到很快就能创造一个如此公平的世界,站在大阵外的季丁就忍不住得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嘶哑低沉,难听至极。
大阵很快就被啃出了许多细小的伤痕,这样精密的大阵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细小的伤痕造成的影响远比看上去要严重得多,跳动的光点一颗接着一颗消失不见,这让袭来的睚眦更加猖狂,大阵也就被损坏的更多,这样的恶性循环让大阵像燃尽的红烛一样一根根熄灭,很快就让小半个大阵暗了下去。
刚刚从决明子院中出来的黎向晚猛地停下了脚步,他这些日子里的心思一半在决明子身上,一半就在那大阵上,每日都要在大阵里转几圈,生怕这个宝贝东西出什么问题。
“你不去落雁谷,在这站着干什么?”
黎向晚发呆的功夫里,决明子也从院子里出来了。
“前辈,你有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天?”黎向晚呆呆地望着西方,虽然隔着层层楼宇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熟悉的大阵却仿佛就在他的眼前。
“说了我不会算那些东西。”
“那前辈可有什么办法解决落雁谷里的那些睚眦?”
决明子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此刻只是个身外化身,上阵杀敌之事确实不是我所长,只怕能做的也有限。”
“这么看来,前辈还真是没用呢。”
踩着黎向晚话尾巴的是决明子踢出的腿,但这个蕴含了决明子多年修为的腿法落了空,本站在他身前的黎向晚已经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直刺西方!
埋头苦干的睚眦们还没有注意到危险,金光就似流星一般坠落,重重地坠在睚眦堆里,掀飞了数不清的睚眦,吹起了一片烟尘。
当烟尘散去,高大的四臂金甲武士从尘埃中立了起来,手中兵刃相撞,传出一阵的蜂鸣声。
自睚眦君王死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人的睚眦们兴奋起来,踩着同伴的尸体,嘶嚎着冲向了黎向晚!
“杀!”黎向晚的声音与法相的声音融在一起,既充满愤怒,又冷酷无情,他手中的春树刀与法相手中的兵刃同时向前,迎向了奔涌而来的睚眦。
那么多人幸幸苦苦修好的大阵,这些畜生凭什么在这个时候出来毁了这么多人的心血?凭什么把剩下这些人的生门堵死?凭什么能如此嚣张跋扈?
耀眼的刀光似太阳下的水波一道又一道地浮现,从睚眦身上掠过带出一块块的残肢与血肉。
好久没有下过雨的华胥西苑迎来了一场红色的大雨!
巨大的法相像是一团篝火硬生生挡住了睚眦的去路,而那些睚眦就是扑火的飞蛾,争先恐后地涌过来,又变成碎块飞回去,但火终有燃尽的一刻,飞蛾却没有死绝的时候,维持法相终究是极其耗力的事情,黎向晚逐渐力竭,睚眦也近了他的身,他只能边打边退,落了下风。
就在黎向晚快要退到阵眼的时候,援军终于赶到了,留下的这些修道者多是些大家族的子弟,危难关头他们还是站了出来,聚在黎向晚身边,一同抵御者不断袭来的睚眦。
但这些人修为甚至都不如黎向晚,再怎么努力也是治标不治本,阵线始终在缓缓后撤,再退就要退过阵眼,那些睚眦若是连阵眼都毁了,那这大阵要想再修好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就在黎向晚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办的时候,脚下的大地突然抖了一下,随即大阵中的蓝色花纹骤然亮了起来,黯淡的光点又一次明亮起来,正如大阵刚修好的那一天一样闪耀,这些光点顺着蓝色的的花纹从其他地方流向睚眦,在四面八方行形成了合围之势。
黎向晚回头望去,不知何时决明子出现在了高台之上,念起了法咒,掐起了法咒,看到黎向晚回过头来,决明子还故意抬了抬下巴,似乎在说我还是有些用的。
大阵震动得越来越剧烈,滚烫的光点渐渐地有把睚眦逼退的趋势,黎向晚众人也顺势上前,抢回了一些阵地,前进的道路受阻让睚眦挤在了一起,嘶鸣声不断。
就在双方陷入僵持的时候,睚眦的大后方突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黑漆漆的睚眦群向两边分开,一个身影从当中走了上来。
黎向晚等人看着突然停手的睚眦摸不着头脑,直到那个比寻常睚眦高大得多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才惊掉了下巴。
在法宝的霞光照耀下,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人脸若隐若现,额头上的角晶莹剔透,金色的眼瞳熊熊燃烧着,黝黑的爪子和鳞片闪着幽幽冷光。
黑暗里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摸不清楚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到底是哪边的,他们到底该不该与这“人”刀剑相向。
众人看向了黎向晚,等他拿主意,可黎向晚自己也很纠结,他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春树刀,既然来者没有第一时间动手,睚眦也停止了攻击,他们自然也要留几分薄面,修道之人是讲规矩的。
大家伙手中的法器跟着春树刀一齐放了下来,一声淡淡的叹息声随着相继消散的霞光响起,声音嘶哑,透漏着的不是对自己的惋惜,而是对其他人的怜悯。
一道阴风掠过,有一个人丢了自己的项上人头,滚烫的血喷涌而出,洒在了大地之上。
“你们总是这样,在不该有的地方守着那些没有用的气节。”怪人拎着刚刚扯下来的脑袋轻轻摇晃着,随手一丢将手里的脑袋丢到了众人的脚下。
眼前这人如此不按套路出牌,黎向晚等人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做。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站在高台上的决明子,大阵在他的催动下剧烈地震动起来,光点从四面八方冲向了季丁。
成为众矢之的季丁毫不畏惧,并没在乎袭来的光点,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脚底下的大阵上,背后的爪子高高举起,夹带着浓郁的天地灵气砸向了大阵,一阵烟尘过后,大阵上多了几个明显的深痕,脉络也被斩断,蓝色的液体从裂痕中溢了出来并失去了光芒。袭来的光点也突然没了动力,在离季丁还有一尺的地方烟消云散。
集整个华胥西苑之力修好的大阵在今日毁在了季丁的手上。
短暂消停的睚眦又一次兴奋起来,怪叫着冲向了失去防御的阵法各处,大肆破坏。
“仲乙在哪?”季丁向前移了半步,嘶哑的声音响起。
正对面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听清楚了季丁说的每一个字,但他们不知道怪物口中的“仲乙”是谁,也就无从回答。他们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怪物若是为了寻私仇而来,何至于将这大阵都毁了?
“黎少爷,我们该怎么办?”有一人焦急地问道。
黎向晚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怪物,而那怪物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们怕死吗?”
黑暗之中没有人回答。
“大阵毁了,现在不死,将来也会死,不如在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
四臂武士在黎向晚身后挺起了胸膛,春树刀泛起光芒,笔直地刺向了前方那个怪笑着的身影。
“仲乙,你这次又要让谁来替你去死呢?”季丁亮出了爪子,向黎向晚表示了自己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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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山洞里,波澜不惊的紫水冒起了气泡,下一刻,无月明从池子里光着身子爬了出来,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上像是被剥了一层皮,露出了里面的肉,像是一个剥了皮的番茄。
随着无月明呼吸的缓和,新长出的皮肤很快就重新覆盖在了他的身上,他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胸口拍了几下,顺了顺气就又一头跳进了紫水里。
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没有从池子里出去过,可紫水却没有因为他是熟客而有任何的宽容,仍旧肆意地烧灼着他的肉体,但越是如此,无月明就越是要把自己尽可能长的留在池子里,他怕一旦待在岸上的时间长了,他就会想起朱玉娘,想起陆义,想起李秀才,想起死去的每一个人,还有在大阵光点照耀下,慕晨曦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而在紫水里,他只会觉得痛。
能停止思念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一个同样强烈的东西来替代,无月明深谙此道。
就在他以为这次寻常的潜水也会寻常的结束的时候,整个山洞都摇晃了起来,紫水翻涌着,大量的气泡从池子里浮了上来,池子边的那几个石柱上,大妖的尸骨摇摇欲坠。
无月明从翻涌的浪花里爬了出来,一上岸就吐了几口血,在涛涛紫水中,他一不小心就咽了几口紫水下了肚,这让他难免肠穿肚烂,若换做旁人只怕要当场暴毙。
汹涌的紫水冲上了岸,上次无月明好不容易护下来的书籍这次没了保护,接二连三地从结界里飞了出去,掉在了紫水里。深紫如墨的水眨眼间就浸透了书页,这些留存了上千年的古籍终归没有逃过宿命的捉弄,毁于一旦。
无月明从书堆里翻出自己湿透的衣裳胡乱地穿在身上,几个跳步来到了整个山洞里唯一纹丝不动的巨鼎旁,将嘴角的血迹抹在鼎上,璀璨的光从下至上填满了巨鼎,也照亮了无月明的脸。
他到要去看看,到底是谁三番五次地非要毁了这些宝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