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为君赴鸿门(十八)
巨木林一向是个安静的地方,但今晚却出奇的热闹,在那个深坑之中,一只只睚眦从泛着红光的巨鼎里破壳而出,随后滚落下来掉在巨鼎之下厚厚的肉泥上。gaoyawx
这些新生的睚眦看起来和小羊羔没什么区别,同样也只需要打几个滚儿就可以用纤细的爪子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不同的是睚眦从一出生就有一口锋利的牙齿,站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头扎进地上的肉泥里,大快朵颐。
至于地上这堆肉泥,竟然都是睚眦的尸体,毕竟在这个时候,除了死去的睚眦以外,这华胥西苑里要从哪里才能找到这么有营养的食物呢?
这些睚眦一边吃一边长,长大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不消片刻就凶相毕露,排着队从巨木林里走出去,前往紫水。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倒挂着爬在中央巨树上,摘果子一般从树梢上把那些自然孕育出的睚眦王摘下来丢在地上,似笑非笑的叫声游荡在巨木林里。
丢着丢着,睚眦君王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因为他脸前凭空多了一个人,他不解地看着那人,疑惑地“咕噜”了一声,似乎在问你怎么来了。
凭空多出来的这个人自然是孟还乡,他拎着拂尘飞在半空,离睚眦君王只有几尺距离,他看着跟前的巨大眼睛,好像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困惑,他轻声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要把睚眦派到落雁谷去。”
睚眦君王眨了眨眼睛,向后仰了仰,竟然腾出两只爪子叉在腰上,高昂起了脑袋,鼻孔喷射出的热气直直地浇在孟还乡脸上,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
“呵,”睚眦君王这副“你算什么东西”的样子把孟还乡气笑了,他没想到华胥西苑里第一个敢这么对他的,竟然是一头睚眦,他苦笑着摇摇头,挥出了拂尘。
“摄!”
数不清的金色丝线从拂尘尾巴上延伸出来,化作一张大网,朝睚眦君王罩了过去。
睚眦君王好奇地伸出爪子碰了碰伸过来的金色丝线,在接触到的一刹那,红的发白的烈火从丝线上烧了起来,顺着睚眦君王的爪子一路向上,睚眦君王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爪子,使劲儿吹了吹才把爪子上的火吹灭,他看看孟还乡,又看看身后参天的古树,终于还是在家可能被烧的威胁下妥协了,他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孟还乡的胸脯,又点了点自己,最后又指向了地上如同蚂蚁一般的睚眦,紧接着在胸前画了个圈,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叫唤着。
可是睚眦君王自认为绘声绘色地讲解在孟还乡眼里就是一场不知所云的表演,实在是看得头大,一人一兽就这么交流了半天,孟还乡才大概明白了睚眦君王想要表达得意思。
“你是说有个人告诉你不能让任何东西出去,所以你才要让睚眦毁了落雁谷的法阵?”
睚眦君王点点头,又摇摇头。
“既然不让人出去,又为何要修法阵呢?”
睚眦君王又比划了比划,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自己的耳朵,接着又是一顿比划,可孟还乡始终皱着眉头,不像是看明白的样子,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想要解释清楚的想法,无奈地摆了摆爪子,从树上滑了下去,团成了一团,怎么看都是一副不想再搭理孟还乡的模样。
孟还乡跟着睚眦君王来到了地上,他虽不明白睚眦君王要讲的到底是什么,但他打算和睚眦君王做一笔最后的交易。
“你不想去外面看看?”
睚眦君王没有抬头,蹭了蹭背后靠着的树。
外面的世界再好也没有自己的家好。
“那我再问你,能不能让睚眦回来?”
睚眦君王抬起头,不屑地看了一眼孟还乡,敷衍地抬了抬爪子,让孟还乡自己去和睚眦们讲。
“唉,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对吧?那就好办了。”孟还乡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一大把符来,“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刚刚有问我为什么来这。”
孟还乡挥手一洒,手里抓着的符箓飞上了天空,逐渐变大的符箓封住了睚眦君王的左右。
睚眦君王终于不再装睡,他拱起了身子,如临大敌。
“我来杀你了!”
天空中所有的符箓在同一时间炸开,一人一兽被迸射的白光全部裹在了里面,恰如晨曦初露时最耀眼的太阳。
----------
璀璨的星光之下,一团黑影在树林里奔袭,在黑影身后是数不清的睚眦,这些睚眦如滔滔洪水一般,所过之处树木倾倒,山路变成了坦途。
不知道是不是逃了太久的原因,黑影有些力不从心,逃跑的脚步也有些踉跄,堪堪能保持在兽潮的前头。
“月明,要不你把我丢下吧。”
黎向晚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是有些羞耻,他堂堂黎家的大少爷,此刻却被无月明拦腰抱在怀里,不是背在背上,而是像抱媳妇一样地抱在怀里,这让他怎么拉的下面子。
“你不早说……都跑这么远了你才说……你早点说……我不是早就把你丢下了吗……”无月明少有地喘起了气。
在黎向晚的记忆里,无月明一直有着一副牲口一般的体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无月明累了,暖和得甚至有些烫的暖流从他搂着无月明后背的手臂上流过,暖流和睚眦嘴里喷出的热气混在一起,为他逐渐冰凉的身体带来了温暖。
“你这点幽默可真是学到陆义的精髓了!”黎向晚想要锤无月明几拳,可他实在没有了挥拳头的力气,无月明背后数不清的红色眼睛来回晃动,让他本就有些看不清的眼睛更加晕眩,“月明,我们在往哪里跑?”
“不凉城。”
“为什么?”黎向晚愕然,带着这么一大堆的睚眦跑向不凉城,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剑门关没人了,能守住兽潮的只有不凉城的修道者。”疲惫的肉体并没有让无月明的脑子也跟着一起变混。
黎向晚有些急了,“会路过落雁谷吗?”
“那是最近的路。”无月明的话里不带一点温度。
“你疯了?睚眦会把大阵毁了的,它们想要做的就是这个,不行,咱们不能朝那个地方去。”
“能不能从华胥西苑出去我不关心,我在乎的是你会不会死。”
“我只有一条命,可华胥西苑里还有千千万万条命,这样划不来。”
“那千千万万条命与我何干?他们不认识我,从未和我说过话,也从未对我好过,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们弄丢了你的性命?”
黎向晚哑口无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除了剑门关的人以外,没有人把我当人看,外面那些人不是好人,我也不是。”
黎向晚看着无月明冷酷的下颚,时隔许久地感受到自己和无月明之间似乎有种难以跨越的鸿沟,无月明似乎在一夜之间又变了个人,或许是因为陆义的死,或许是因为其它。
“不能轻易把信任丢给其他人。”
黎向晚不知道无月明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只看到不远处的悬崖,和悬崖深处的巨大法阵发出的淡蓝色荧光,还有那更远处,亮着盏盏灯光的不凉城。
“你不会打算带着我从悬崖上跳下去吧?”黎向晚突然有些不放心地向无月明问道。
“我赌它们不敢跳。”
“我可不敢保证还能带着你飞起来。”
“我赌你能。”
黎向晚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的赌术是从哪里学来的,剑门关有水平这么差的人吗?”
无月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有时候我也能无师自通。”
无月明的幽默感实在算不上高级,施展的场合也有些不合时宜,这让黎向晚猜不到他到底哪一句是在开玩笑。
“一会儿你的春树刀借我用用。”
“怎么,你也学会御剑飞行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吗?”黎向晚喜上眉梢,二人活下去的希望再次出现。
“算是吧。”无月明神秘一笑,抱着黎向晚来到了崖边,他将黎向晚放下,朝黎向晚伸出了手。
黎向晚摸出春树刀递给了无月明,虽然它的主人此刻半生不死,但它自己却依旧寒光凌冽。
“怎么样?这刀不错吧?”黎向晚看着无月明接过春树刀挥舞了几下,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这春树刀当年也是引得众人哄抢的宝贝,虽说这几年随着睚眦的活跃,十八节的睚眦脊骨已经不再那么稀有,但决明子不出手,这些材料也很难变成真正好用的法宝,因此直到现在,暮云春树这一刀一剑依旧排得上号,“我们赶紧走吧,它们要追上来了。”
黎向晚说得没错,无月明紧赶紧跑的这几步很快就被睚眦追上,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了。
无月明握着手里的春树刀,回头看了躺在地上的黎向晚,转身举起刀迎着奔来的睚眦冲了上去。
“不!你去干什么!”无月明的举动吓坏了黎向晚,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了半个身子,他想要把无月明拉回来,可在鬼门关前面徘徊的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此时才想明白无月明自一开始就没想带着他逃到不凉城,之所以带他来到落雁谷边,是因为这里一面是悬崖,这样就只会有一个方向受敌,无月明也可以多坚持一会儿。
黎向晚想不明白为什么陆义也好,无月明也好,都想让他活下来,明明他们的修为要远超自己。
无月明一人一刀的身影在来势汹汹的睚眦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只一个照面,就被睚眦淹没了。
睚眦对无月明这个身体里流着一部分睚眦血的人有极其强烈的好奇心,无月明流出的鲜血对睚眦而言就像是紫水那般有吸引力,一时间竟没有一只睚眦注意到地上奄奄一息的黎向晚。
不知不觉两行热泪出现在了黎向晚的脸颊,就在他以为无月明会在他眼皮子地下变成一堆白骨的时候, 巨大的声响出现在了更远的地方,那是巨大的爆炸声和睚眦君王的怒吼。
在场的睚眦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抬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睚眦包围圈中心浑身是血的无月明也有了短暂的喘息机会。
睚眦君王的吼叫声在山谷里层层回荡,但最终还是消失在了山林里。
仿佛化为石像的睚眦在同一时刻又恢复了行动,再次低头朝无月明袭去。
但没过多久,又一声惨叫传来,睚眦像刚刚一样停止了动作。
无月明在睚眦群里拄着春树刀,大口地喘着气,他不敢放松警惕,鬼知道睚眦什么时候会再次攻击过来。
睚眦君王的叫声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消失,而是愈演愈烈,似乎与无月明一样陷入了苦战。
围着无月明的睚眦最终还是没有继续攻击他,它们像是受到了召唤,齐刷刷地掉头跑向了巨木林的方向。
直到所有的睚眦都消失在了林子里,无月明才敢松懈下来,孟还乡真地没有骗他。
他拄着春树刀一瘸一拐地走到黎向晚身边,看见黎向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他便弯下腰,扶起黎向晚,自己靠着黎向晚坐了下来。
就这样,两人背靠着背瘫坐在落雁谷的崖边,一边是满地的睚眦尸体,血流成河,一边是安静祥和的落雁谷与不凉城。
“你看,不把你丢下是对的。”
一想到自己和黎向晚都活着,无月明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