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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冬雪落满头(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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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月明在雪地之中已经跪坐了几日。zhaikangpei

    他断掉的四肢已经重新长了回来,身上了除了那些难以去除的疤痕之外,已经再无伤口。

    大雪在这几日里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在地上留下了足有一尺多厚的积雪,掩埋了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也把包着无月明的茧埋了一半。

    朱玉娘耗尽三魂七魄留下的茧是如此的坚硬,为无月明挡了几日的风雪后才出现了减弱的迹象,呼啸的风穿过逐渐消失的茧吹起了无月明沾满褐色血块的头发。

    像是一座冰雕一样一动不动的无月明缓缓地抬起头来,晶莹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瞬间变成了一滴滴的小水珠,随着小水珠越来越多,逐渐聚成了小河,沿着无月明的脸颊流了下来。

    嘶吼了几天的无月明喊破了自己的喉咙,现在的他甚至发不出声音,他默默地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淌着齐膝深的雪径直向前走着,在朱玉娘死去的地方停了下来。

    无月明弯下腰去想要把朱玉娘的尸骨挖出来,可指尖碰到雪地的一瞬间他就又直起了身子,仰起头看着天,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像是这雪冰冷刺骨,凉透了他的心。

    过了好一阵,无月明才再次下定决心跪在地上,挖起了雪地。

    当表面的浮雪被去除之后,下方大片的凝结成冰的血水就露了出来。

    无月明小心翼翼地将冰块敲碎,在堆叠在一起的睚眦尸体中翻找着,终于翻出了几根还算完整的人骨。

    他脱下身上残破的袍子,将这几根骨头包在里面,再将这个包袱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一步步走向了回家门关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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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往年比起来,剑门关也有些冷清,以往热闹的街道此刻只有一小半的房屋还有人烟,飞禽走兽也各自躲在巢中御寒,就连山口处的小河也结了冰。

    河面上巴掌厚的冰层开了两个洞,两根鱼线从洞里伸出来,接在岸边架着的两根鱼竿上,鱼竿正对着的是两张小马扎,马扎中间是一堆烧得正旺的篝火,篝火之上还有一壶刚热好的烫酒。

    一年四季都只穿一件单衣的陆义大大咧咧地坐在其中一张马扎上,小口地品着酒。

    另一张马扎上坐着的李秀才则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袄子里,还带着一顶大大的羊皮帽子,就连脖子都缩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一手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笔,时不时得在书上写写画画,就是笔墨总是会被冻住,他不得不写一会儿就停下来,在篝火边把笔墨重新融化开。

    “我说老李你出来钓个鱼还不忘带着你那几本破书,你看你写个字都这么麻烦,你累不累啊?”

    李秀才没好气地瞥了陆义一眼,“谁让我出来钓鱼的?谁让我出来钓鱼的?我在家里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待得好好的,谁非要把我叫出来的?你当我愿意出来吗?”

    陆义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指了指躲在厚厚云层之后的半个太阳说道:“这一年也没机会出来钓一次鱼,现在到了年关才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寻思着叫你出来嘛,再说这天气多好,就是冷点罢了。”

    李秀才才懒得理陆义,从篝火边把砚拿回来,用笔尖蘸了蘸刚化开的墨,在书上写了起来。

    陆义挪了挪马扎,凑到李秀才身边看了看,只见他手中的书上全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每个符号后面还有一些注释,就像是在写一本字典,“我说老李你这是在写些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我看起来都有些费劲,你这个大老粗当然看不明白了。”

    “这是什么啊?”

    “孟道长前些日子给了些笔记,里面一部分是古文字,另一部分是妖族的文字,都是孟道长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总结出来的,古文字虽博大精深但还勉强能弄得明白,这妖族的文字才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李秀才捧着手中的书,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孟道长让你弄这些干嘛?”

    “孟道长没有明说,只是告诉我把这些知识整理成册,方便后来人学习,很快就有人能用到。”

    “咱们剑门关都是些老头子了,谁还有精力学这些东西?总不能交给月明那小子去学吧”陆义瞧了一会儿也没看明白书上的东西,忻忻地缩回了脖子。

    “月明?那小子听故事的时候倍儿精神,一让他规规矩矩读书识字,他就静不下心来了,读书这件事啊,要么从总角开始,要么就知天命之后,这种半路出家的小年轻啊,正是心气浮躁的时候,让他们坐下来安心读书,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嘛。”

    “月明可是你唯一一个学生了,你就这么评价他?月明比起同龄人可要早熟得多,再说玉娘总想让他多读些书,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月明那么听玉娘的话,说不定将来就继承了你的衣钵呢?”

    李秀才回头看看陆义,一副我早就看透你的表情说道:“他要真跟我去读了书,你难道不会觉得可惜?”

    “可惜,当然可惜,可惜到夜里都睡不着,”陆义踢了踢腿,从篝火上取下酒壶为自己的酒盅添满烧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月明这孩子的天赋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想必那木兰教百年一遇的圣女,水云客闭门不出的天元,还有隐士家族里藏着掖着的年轻翘楚也不过如此,这样一个‘东虚’有望的人如果真将心思花在读书上,说是天下所有修道人的损失都不为过。”

    “华胥西苑这地方还是太小了,对咱们这些黄土埋了半截儿的人来说还足够,对他们这些小家伙来说确实是挤了些。”李秀才把书揣进怀里,在火边烤着手。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黄土埋了半截儿的只有你,我可还年轻呢!”陆义赶紧摇了摇手,搬着自己的马扎坐远了一些,要在距离上就与李秀才划清界限。

    李秀才丢掉了读书人的风雅,从篝火里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柴朝陆义脸上丢了过去。

    陆义随手接下了木柴,又把它塞回了篝火里,“话说回来,老李你今为什么待在家里,往年这个时候不都是跟着玉娘在排演节目吗”

    “今年不知怎的,玉娘迟迟没有来联系我们,说不定是今年走的人太多,玉娘也没有心气去做这些事了,可惜我这几年用心钻研的二胡技艺,如今也没了用武之地,再也无人听喽。”

    “你这么一说,这几日确实是没见过玉娘的人,月明那小子好像也没了踪影。”

    “说不定是玉娘带着他去不凉城了,月明不是老早就惦记着去城里看看吗?他这一年经历了这么多,也该去散散心了。”

    “就算是去不凉城,也该回来了啊,明日可就除夕了。”

    “有玉娘跟着,出不了事的。”李秀才舔舔笔尖,又在自己的书上写写画画起来。

    陆义想了想确实如此,有玉娘跟着,无月明又能惹出多大麻烦呢?一想到这,陆义眯起了眼睛,哼着小调,安心地等着河里的鱼儿上钩。

    或许是天气太过寒冷,河里的鱼儿没有一点想要从水底游上来的意思,等了半天一无所获的二人正起身要走,波澜不惊的河里突然像水烧开了一样热闹起来,几条个头不小的鱼甚至从二人挖好的冰窟窿里跳了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因,二人对视一眼,将神识放了出去,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不远处通往剑门关的陡峭山路上,有一股二人非常熟悉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释放着杀意,缓步朝山上走来。

    两人不敢再犹豫,丢下手里的鱼竿,直奔关口而去。

    当两人看到衣衫褴褛的无月明光着脚一步步走上来的时候,饶是二人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

    李秀才率先迎了上去,“月明,你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先生……”无月明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着李秀才,久久未能说出话来。

    陆义走上前来,大手拍了拍无月明的肩膀问道:“你小子又到什么地方闯祸去了?玉娘呢?她难道没管你?”

    “玉娘她……”无月明抬起头来,两滴鲜红的血珠出现在眼角。

    “玉娘她怎么了?”李秀才心口一慌,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

    “玉娘,死了……”

    无月明缓缓掀开怀中抱着的破布,露出了里面花白的骨头。

    李秀才抬起衣袖遮住眼睛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陆义将无月明抱着的白骨再次用破布盖上,伸出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走,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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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慕晨曦的床头上,将她光滑的侧脸照得熠熠生辉。

    对于法相境的修道者而言,睡眠不再是活下去的必需品,而是变成了一种额外的享受,但也正因为睡眠变成了一种奢侈品,才让人更愿意去追寻。

    李婉清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坐在了慕晨曦的床头。

    “晨曦,醒醒。”

    “娘,你怎么来啦?”慕晨曦“嘤咛”一声从睡梦中醒来,翻了个身,钻进了李婉清的怀里。

    李婉清拉了拉慕晨曦背后的被子,摸着女儿的头发说道:“今年咱们家贺寿的人可是你,要早些起来准备了。”

    慕晨曦哼哼了几声不愿起来,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小时候的场景,那时候的她站在长廊里,牵着李婉清的手,看着那只漂亮的夫诸在天上奔跑,还说将来一定要好好修炼,争取早日能有属于自己的夫诸,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娘,日子过得好快啊!”

    “是啊,你刚出生的时候只有这么大,”李婉清笑着在空中比划了一个碗大的圆,“现在我的宝贝闺女都长这么大了。”

    慕晨曦拍掉了李婉清在空中的手,“哪有那么小!”

    “行了,快起来吧,你还得先到黎家找向晚。”李婉清从床边站起来,把罗帐挂了起来。

    “向晚哥哥也要贺寿吗?”慕晨曦支起了半个身子,一头秀发垂在了枕头上。

    李婉清扭过头来一巴掌打在了慕晨曦的屁股上,“怎么?不愿意?前几日你们两个在闹市里买鸳鸯符的事,可是整个不凉城都知道了。”

    “啊?我们没有……”慕晨曦瞪大了眼睛,满脑子都是“人言可畏”、“以讹传讹”这样的话。

    “行了,娘也年轻过,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不用解释,娘都知道。”李婉清摆明了要逗逗自己的闺女。

    “爹爹也知道了吗?”

    “知道啊,当然知道了,第二天就知道了,当时就去找黎家的人了。”李婉清眨了眨和女儿一模一样的大眼睛说道。

    慕晨曦一把抱住了李婉清的胳膊,担忧地说:“他没有把向晚哥哥怎么样吧?我答应过向晚哥哥不让爹爹打断他的腿的!”

    “那倒没有,他去的时候明确告诉我他是去找你黎伯伯谈婚期的,”李婉清一脸无辜,“怎么又躺下了?赶紧起来了。”

    床上的慕晨曦像虾米一样扭来扭去,把脸埋在枕头里,两只手挠着那头所有姑娘见了都会羡慕的长发,嘴里不知在嘀嘀咕咕地嘟囔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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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这边!”

    黎家大院里,锦衣玉带的黎向晚从人堆里伸出手来朝同样鸿衣羽裳的慕晨曦奋力地挥舞着。

    “向晚哥哥,我在这里!”

    慕晨曦同样也被人群围着,不同的是黎向晚那边都是姑娘,她这边都是男人。

    今日不光是黎家和慕家,整个不凉城里有头有脸的家族都会派出自家的孩子来巡城,以此来彰显自己家族的人丁兴旺,若是哪一家没有小一辈出来,又或者出来的人年纪太大,别说修道者,就是老百姓都会知道这个家族青黄不接、气数已尽。

    因此今日聚在黎家大院里的,都是华胥西苑排得上号的年轻才俊。但排得上号也要分个先后,黎家和慕家在这里也是被追捧的对象。

    黎向晚和慕晨曦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跑出来,两人偷偷溜到了角落里,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咕起来。

    “向晚哥哥,我爹没有找你麻烦吧?”

    “没有啊,我都没有见到伯父。”

    “那就好,对了,今天我们都要做些什么啊?”

    “听他们说,下午的时候要先去城里巡游,到了晚上才要贺新年。”

    “又是这种无聊的巡游,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被人当猴看。”

    “换个角度想想其实也有好处。”

    “哪里来的好处?”

    “比方说,”黎向晚笑笑,“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一些之前去不了的地方。”

    “比如?”

    “沈掌柜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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