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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仗剑横秋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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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月明带着李秀才一路东躲西藏,来到了紫水北方的一片小洼地,果不其然,此处盘踞着数以百计的睚眦。chuoyuexs

    亲手杀过两只睚眦的李秀才胆子也大了不少,远远地从藏身处探出头来张望着,这样的大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世上怎会有如此无情之物,连同类也要杀而食之。”

    无月明顺着李秀才的目光看去,一头壮硕的睚眦正啃食着另一头体型稍小的睚眦,周围的其他睚眦不但没有远离,反而跃跃欲试,想要上来分一杯羹。

    “先生,我们该走了。”两人确认了睚眦聚集的方位,任务已经完成了。

    李秀才满脸的可惜,猛地站起身来,伸出二指直刺吃得正香的睚眦,义愤填膺道:“可恨我只是个孱弱书生,若是纸能为盾笔为剑,我定斩尽天下睚眦,还一方安宁!”

    “先生小心!”无月明一把将李秀才拽倒在地,可为时已晚,睚眦群里几只闭目养神的睚眦王睁开了眼睛,额头上的角直指着二人的藏身处。

    原本还算安静的睚眦群突然躁动起来,李秀才再没有经验也知道二人此时已经被发现了,心中刚刚燃起的热血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月明,我们怎么办?”

    无月明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撕开之后取出里面的白纸,将灵力注入之后白纸冲天而起,在二人头顶炸开,一个大大的“援”字出现在空中,方圆两三里都看得清清楚楚,“先生,我们二人分头逃跑,情况不对的话直接用大挪移术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回到剑门关汇报睚眦的动向,所以我们二人不管是谁一旦脱离战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回到剑门关,告诉他们睚眦群今年的前进方向,只要我们二人有一人能回去就算成功。”

    说罢无月明并没有给李秀才询问的时间,身上的灵气喷涌而出,朝远离李秀才的方向飞奔而去。

    李秀才慌了神,顾不上其他,连滚带爬地逃向另一个方向。

    大部分的睚眦都追着声势浩大的无月明而去,李秀才身后只有零星两三只睚眦,在他用了一次大挪移术之后,就再也察觉不到睚眦的气息了。

    李秀才等了一会确认安全之后,从一棵矮树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向剑门关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去,“被那么多睚眦追着,月明不会出事吧?”

    李秀才刚说完就伸手轻打了自己嘴巴几下,摇了摇头继续朝剑门关走去,“月明怎么会出事呢?连陆义都直夸他是天才,可比我这个只会读书写字的人厉害多了,我还担心他呢,他不担心我就不错了。”

    另一边无月明还在飞驰,身后追着大群的睚眦,还有数道睚眦王挥出的由灵气组成的利刃向他袭来,无月明凭借着矫健的身手在空中辗转腾挪,一大群睚眦一时间也无法伤其分毫。

    只是无月明与李秀才发现睚眦时的位置离紫水就很近,而无月明逃跑的方向又与李秀才相反,所以没跑多久无月明就到了紫水所在的峡谷处。

    无月明站在悬崖边上,峡谷里的紫水沿着蜿蜒曲折的河道奔腾着,湍急的河流与岩壁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身后睚眦的咆哮声越来越近,无月明看了看脚下的紫水,丝丝凉意从峡谷深处传来,此处已是紫水上游,河水早已是黛紫色,他听闻过紫水的厉害,跳入紫水之中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无月明叹了口气,看向了峡谷对岸,“早知道就该听劝去炼化一件法器的,此时就可以御法器飞过去了。”

    身后的睚眦越来越近,无月明都能闻到睚眦嘴里的腥臭味儿。

    “只能赌一把了!”无月明掐起了大挪移术的法决,自习得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用,这大挪移术注入的灵气越多传送的距离越远,可方向位置却始终不得法门,他此时只能祈求自己运气不要太差,不传送到更危险的地方就好。

    一阵青光闪过,无月明从悬崖边上消失不见,只是在对岸却没有出现他的身影。

    无月明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后只觉下半个身子凉飕飕的,定睛一看,紫色的河水正泡着他的半个身子,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睚眦的叫声又从头顶传来。

    这大挪移术确实传了挺远的距离,只是方向错了,没有横着传而是竖着传,没有将无月明传到对岸,而是将他从悬崖顶上直接送到了谷底,身后追着的睚眦追着他也到了悬崖顶端。

    无月明苦笑一声,“这么高它们总不能跳下来吧?”

    话音未落,数只睚眦就从悬崖上跳了下来,“噗嗵”几声落入无月明周围的紫水之中。

    无月明暗道不好,连忙向岸上游去,可他与岸边的距离却始终没变,反而顺着河流向下游飘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跳入紫水中的睚眦重新探出头来,冲着无月明嘶嚎着。

    无月明只好更努力地踩着水,可一人几兽顺着紫水一路下飘,各自之间的距离却没有什么变化,睚眦的叫声反而越来越虚弱了,无月明心中生疑回头看去,这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见睚眦虽然在嘶吼,身体却一动不动,身上的血肉在紫水里腐烂着但又因为它们惊人的生命力重新生长出来,而睚眦却丝毫不觉得疼痛,自顾自的对着他嚎叫着。

    这样的情况无月明并不陌生,在药园的那几年,他泡在同样功效的药汤里度过了数不清的日夜。

    无月明低头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以为自己在拼命的往前游,可实际上四肢早就不听使唤了,大块的血肉从身上脱落又重新生长出来,而紫水的麻痹作用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我还以为我真的逃出来了。”无月明哼哼了一声,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身边的几只睚眦也早就没了声响,如那梦境一般的往日一样,他在这条黛紫色的河流里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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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秀才哼着小调高高兴兴的地走进了留风堂,留风堂里聚了不少人,正在计划着今年的围猎。

    陆义看见李秀才踱着方步,轻摇折扇,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无月明这小子可真会伺候人,“呦!李兄为何如开心啊?莫不是在林子里遇到了漂亮的狐妖,在什么地方一番云雨?”

    “庸俗。”李秀才收起了折扇,瞥了一眼陆义,从袖里拔出短刀,对着陆义空挥了几刀,“今天我可是干大事去了,手刃了两头睚眦,实在是痛快!”

    “你还真动手了啊?以前倒是小看你了。”

    “也没有,都是月明照顾得好,都送到嘴边来了,岂有不吃的道理?”

    “李兄今日大愿得偿,咱哥几个今晚上不得好好喝一顿?”人群里又有其他人出来凑热闹。

    李秀才大手一挥,“那是自然,今夜不醉不归!”

    人群顿时热闹了起来,仿佛现在这场酒席就已经摆起来了。

    人群中央的孟还乡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将手里的茶碗放在了茶碟上,瓷器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中,热闹的留风堂突然间鸦雀无声。

    “酒当然可以喝,但可以先告诉我今年的睚眦群在何方吗?”孟还乡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长胡子,带着微笑看向李秀才,不怒而自威。

    听到孟还乡这么发问,李秀才有些摸不着头脑,“月明没有跟你们说睚眦群盘踞在紫水以北吗?”

    “月明?他还没回来啊?”陆义微微皱起了眉头。

    “啊?怎么会没回来呢?”李秀才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他怎么会没回来呢?”

    朱玉娘从人群里走出来扶住了李秀才,“李兄,你和月明走散了吗?”

    李秀才不敢看玉娘的眼睛,“我们二人在紫水以北发现了睚眦群,怪我不小心,惊扰了它们,月明为了保护我,带着睚眦群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你们在哪里分开的?”

    “‘援’字贴,月明在那里用了‘援’字贴。”李秀才指着西北方,那个硕大的“援”字在剑门关却连一个影子都看不见。

    朱玉娘提着裙摆向外跑去,一出留风堂就化为一道流光,向西北方飞去。

    留风堂里的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正中央的孟还乡,只见他拿起印着两条锦鲤的茶杯盖将依旧温热的茶水盖上,然后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有些褶皱的道袍,挥了挥手,“咱们也去看看吧。”

    李秀才站在留风堂外,目送天上向西的道道流光逐渐消失不见,皱着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的留风堂有些冷清,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只有穿堂风在留风堂里盘绕着,像是一位老妇人在低声呜咽。

    小武不知何时来到了李秀才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先生,吉人自有天相,月明不会有事的。”

    李秀才没有收回远眺的目光,而是轻声问小武:“小武啊,我活了这么久还是这般模样,是不是有些没用?”

    小武看了看李秀才,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低垂着眉头,看不清楚表情。

    李秀才并不在意小武是否还在听,他自顾自的说着话:“素梨人的兄弟们给我面子,都叫我一声李秀才,可我自己知道,我哪里是什么秀才,读了一辈子的书,却连个功名都考不上。”

    “都说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可我如今连词都写不出来了,那个让我写诗相赠的姑娘早就嫁到豪门做妾,一入华胥西苑便不知春夏秋冬,哪怕是青梅竹马此时却连模样都模糊了,唉,也不知她现在是母凭子贵还是色衰失宠,若我当初能考得半分功名,也不用匆匆离去,连一句道别的话都说不出来。”李秀才的眼神渐渐迷离,似是回到了青葱年少的时候。

    “误入华胥西苑后,本以为自己能弃文从武,在修道上闯出一番名堂,可我早该想到的,我哪里是那受上天眷顾之人,资质平平,如何去感悟天道?就算还有几分聪慧,所创出的法诀也只有‘大挪移术’这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怕是只有月明才会真的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所以用心去学吧。”李秀才自嘲地笑了笑。

    “先生不能妄自菲薄,您来之前素梨人都是一群莽夫,您来了之后剑门关才多了几分书香气,我自幼跟您读书识字,听您讲道理,若没有您的指导,想必也没有现在的我,如今月明也是您的学生,您还记得吗,他刚来的时候别说写字背诗了,连名字都是玉娘起的。”

    “论读书那小子可不如你用功,仗着自己记性好,诗词歌赋过目不忘,只是从来都不求甚解,只爱听些志怪故事,不过他天生是个武夫,也就由他去了。”谈起自己的这两个学生,李秀才还是蛮骄傲的。

    “所以先生不要着急,月明聪明的很,一定能化险为夷,平安回来的。”

    “嗯,我看他也不像是个短命的人。”李秀才心情舒缓了不少,转身与小武一起走进了留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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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门关以西,紫水以北,天上的“援”字逐渐消失,而在下方,原有的睚眦群早已离开了此地,只有被踩倒的青草和几只被啃咬过的睚眦尸体证明了它们曾经存在。

    人们沿着睚眦群前进的痕迹,很快就来到了峡谷旁,只是在这里也没有发现无月明的踪迹,只是看到了睚眦群散去的脚印。

    朱玉娘站在悬崖之上,看着脚下奔腾的紫水,紧蹙着眉头。

    陆义从峡谷对岸飞了过来,落在朱玉娘身旁,安慰道:“对面也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月明应该没有与睚眦交手,已经派人沿紫水去找,你不要太过担心,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若月明真的跳入紫水中去躲避睚眦,早就应该甩开睚眦了,为何现在都没有消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此处的紫水对睚眦而言是致命的毒药,不需太久睚眦就会全身溃烂而死,无月明应该很容易就逃走才对。

    “放心吧,孟道长都来了,哪怕缺胳膊少腿都不怕,只要那小子还有一口气在就死不了。”

    “闭上你的臭嘴!”朱玉娘狠狠地瞪了陆义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陆义咂咂嘴,舔了舔自己不存在的象牙,乖乖地闭上了嘴。

    没过多久,紫水下游的天空上升起了另一张“援”字贴。

    “你看你看,我说啥来着?那小子准没事!”陆义指着天上大大的“援”字,向朱玉娘炫耀着。

    朱玉娘懒得和陆义贫嘴,流光一现就向下游飞去。

    “哼,女人。”陆义小声嘟囔了一声,紧跟着朱玉娘而去。

    紫水下游的洼地里站着几个人,看见天上的朱玉娘,招手示意她下来。

    “月明人呢?”

    “玉娘,人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啊?”朱玉娘着急了。

    “唉,玉娘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那人伸手指向了湖中央。

    朱玉娘看见湖中央隐隐约约飘着什么东西,她飞到湖面上,才看见无月明后脑勺朝上飘在湖面上,周围还有几具尚未腐烂完全的睚眦尸体,她顾不上其他,落在无月明的身边,任由紫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衫。

    朱玉娘把无月明翻过来,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她一下子慌了神,“这……这是怎么了?”

    陆义也空中落下,来到了无月明的身旁,看到这张没有人样的脸皱起了眉头,他两指做剑,斩向了无月明,无月明湿透了的衣衫变成了碎布,露出了同样千疮百孔的上半身,原本精壮的肌肉早就消失不见,重新生长出的肉芽远远跟不上骨肉腐烂的速度。

    “先带回剑门关吧。”陆义说着就要把无月明抱起来。

    “等等!”朱玉娘的眼眶早已泛红,她轻轻地伸出手放在无月明残破的身体上,半透明的光盾形成了一个茧,把紫水隔开,将无月明罩了进去。

    陆义将茧抱起,一刻也不敢耽误,向剑门关飞去。

    朱玉娘则取出了一幅“归”字贴,灵气催发之后,一个巨大的“归”字出现在了天空之中,随即密林各处纷纷亮起光芒,一齐朝剑门关飞去。

    陆义还未飞出密林,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前,来者正是孟还乡。

    “孟道长,你可知月明这是怎么了?”

    孟还乡并未回答,而是伸出了一只手,以指为笔凌空画了一张金色的符,符箓画成之后落在了朱玉娘所做的茧上,茧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无月明身上的一切变化都慢了下来。

    “孟道长,还有救吗?”

    “把他带到我山上的小院里,慢了神仙也难救。”孟还乡说完就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了踪迹。

    “墓山上很多年都没有添过新碑了,你可不能现在就去那凑热闹啊。”陆义抱着无月明,在鲜红的夕阳下化为了一道长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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