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哪许日月长(十)
慕家长女的及笄之礼可是一件大事,东城里所有的家族都会前来祝贺,黎家与慕家交好,所以黎家自然不会缺席。zhaikangpei
慕家礼堂内外宾客满堂,喜气洋洋,这是华胥西苑里少有的喜事,所有人都安心的等着正主的出场,然后为其送上诚挚的祝福。
黎向晚坐在家中长辈的后面,腰杆挺得笔直。
五年过后的黎向晚当真是玉树临风,周围几桌上时不时的就会有几道目光有意无意得向他飘过来,仔细听还总能听到些银铃般的笑声。
只不过黎向晚此时没有心思去关心自己在其他家族里那些年轻姑娘眼中的形象,他内心之中其实远没有表面上这么镇静,反而颇有些紧张,自从那日跑来慕家找慕晨曦无果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见慕晨曦。
黎家和慕家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黎向晚和慕晨曦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黎向晚两年前修出了法相之后,又一次到慕家来找慕晨曦,可恰好又赶上慕晨曦闭关,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这次慕晨曦及笄之事,黎向晚本以为自己也会被困在家里,没想到黎满堂专门跟他说去慕家的时候要他跟着,黎满堂有些重要事情要与他讲。
黎向晚听到自己可以去参加慕晨曦的及笄之礼,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什么“重要的事”,他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比去见慕晨曦一面更重要。
及笄之礼终于开始,繁琐的规矩一件件的按序执行,慕临安和慕云亭先后致词。
台下坐着的黎向晚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只听得到自己嗵嗵的心跳声。不知等了多久,他才终于看到了慕晨曦。
从礼堂帘后缓缓走出来的慕晨曦穿了一件蓝色素雅的襦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她莲步轻移,身后还跟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可爱小丫头,这一对双胞胎其实是黎家的人,一唤黎向婵,一唤黎向娟,正是黎向晚的堂妹。慕家没有其他年轻的女眷,才从黎家借了这两个小丫头过来。
慕晨曦头上梳着的不再是黎向晚记忆里的那个双丫髻,乌黑秀丽的头发盘在头上,挽了一个仙气飘飘的飞仙髻。腮帮子上的婴儿肥终于褪去,优美的弧线从下巴一路画至耳畔,描出了一张鹅蛋脸,似乎是特意描过的柳叶眉更显温柔,俊俏的小鼻子下面是两瓣朱唇,衬的如玉般的皮肤更加白皙,真可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黎向晚看着看着就看呆了。
李婉清亲自给慕晨曦插上了发钗,看着长大的女儿,她眼里也有了点点莹光。
繁琐的礼节还在继续,慕晨曦换过了衣服第二次出来,这次她穿了一件大袖红袍,秀发也梳成了百合髻,亭亭玉立的少女此刻变成了端庄大气的娘娘。李婉清也第二次为慕晨曦戴上了华美的发簪,慕晨曦随后朝台下的人行礼。
黎向晚从未觉得红衣是如此的美丽,如果是在嫁人那天一定还会更漂亮,想着想着,黎向晚竟羞红了脸,他偷偷地看了看在周围,发现大家都在盯着台上的慕晨曦,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才放宽了心,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重新坐直了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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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家的这股热闹劲儿直到夜里才消去,所有的宾客都走了,只有黎家的人留了下来。
慕临安和黎满堂坐在两人经常喝酒的亭子里,下面则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黎向晚,一个是慕晨曦。
及笄之礼已毕,慕晨曦换回了罗裙,头发也简单的束在脑后。
“这些年对你们二人是苛刻了一些,但你们二人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我们很满意,如今晨曦也已成年,我们有些事情要你们去办。”黎满堂难得的正经了起来,没有再嘻嘻哈哈,而是一脸严肃,甚至微微皱着眉头。
“全听大家长吩咐。”黎向晚也认真起来,这一定是爷爷跟他的说那件重要事情。
“你们如今的实力足以自保,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了,我要你们到剑门关去守几年,你们可愿意?”
黎家和慕家经常派子弟到剑门关去,黎向晚和慕晨曦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心里早有准备,便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慕临安也出声了:“你们二人应该知道华胥西苑的结界就要破了的这件事,我们现在要担心的不是西山里的那群睚眦,而是出去之后的敌人,你们二人是家族未来的希望,所以一定要记住,在剑门关,活下来是第一重要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你们明白吗?”
黎向晚和慕晨曦异口同声道:“明白。”
慕临安顿了顿,又说道:“剑门关有一人名叫孟还乡,你们二人去了之后多去陪陪他,如果他有死在华胥西苑的打算,你们一定要劝阻他,并且要尽一切的努力让他随咱们一同离开,你们可听清楚了?”黎向晚和慕晨曦从未听二人的爷爷提起过孟还乡这个名字,如今又让他们如此对待此人,他们俩免不了好奇这个孟还乡的身份,但他们也不好多问,于是两人对视一眼,点头说道:“听清楚了。”
慕临安抬起了手,暮云剑从他衣袖里飞了出来,变回了原型,悬在了慕晨曦的面前,“这把暮云剑今日正式的交给你,你早日将其炼化,在剑门关上注意安全。”
慕晨曦收回了暮云剑,这次她可不会再摔倒了,“谢谢爷爷,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正事说完,黎满堂又开始不正经了:“我孙子不还在呢吗?还能让你宝贝孙女受了委屈?”
不说还好,一提这个慕临安脾气又上来了,他指着黎向晚说:“我孙女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活剐了你!”
“慕爷爷放心,我会照顾好晨曦的,你说是吧,晨曦?”黎向晚身上有几分黎满堂的影子,他并不害怕慕临安,反倒是把话题转到了慕晨曦身上,他足有五年没有和慕晨曦说过话了,他想听听慕晨曦的声音。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就不劳烦黎公子了。”慕晨曦没有看黎向晚,也没有帮他说话。
黎向晚听到“黎公子”三个字心里凉了半截,他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慕临安则是笑了起来,慕晨曦这孩子长大之后果然有出息了不少,“去剑门关的事不宜拖的太久,三日之后你们就出发。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两人快回去吧!”
黎满堂还打算死皮赖脸的说些什么,慕临安已经起身推着他出了门廊。
亭子里只剩下了黎向晚和慕晨曦。
黎向晚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慕晨曦,说道:“那晨曦妹妹,三日后我来接你。”
慕晨曦朝黎向晚一拱手:“黎公子,我们三日后到西城门集合即可。”
黎向晚一肚子的话又被“黎公子”三个字堵了回去。
慕晨曦没有理会呆滞的黎向晚,转身走了。
黎向晚冲着慕晨曦的背影伸出了手,想要叫住她,却终究没有叫出口。
他仰天长叹,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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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 黎向晚早早地就来到了西城门外候着,黎家虽然前来相送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失场面,隐隐的围成了一个半圆,把黎向晚护在了里面。
不少老百姓都凑过来看热闹,黎家可不像慕家一样经常出来救济流民,所以也不常见到,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一次黎家的人自然免不了好奇。
不一会儿慕家的人也到了,人群里传出了阵阵欢呼,慕家在人民心里的威望可比黎家高多了。
李婉清和慕晨曦相拥着道别,这一去,可能有几年都不会回家了,娘俩有说不完的话,慕云亭在一旁几次想插嘴都插不进去,只能在一旁自顾自的叹息。
黎向晚看到慕云亭也在慕晨曦这里吃了亏,心里舒服了不少,当爹的都拗不过女儿,他排起辈来最多算是个认识的哥哥,在慕晨曦这里吃亏就更正常了。
慕晨曦终于与家人说完了再见,骑上了一匹白马,由于她三日前才刚刚拿到了暮云剑,尚未来得及炼化,所以无法御剑而行,还只能靠马匹来赶路。
黎向晚也很配合,没有一个人先走,也没有提出要带着慕晨曦一块飞过去,而是也找来了一匹白马,与慕晨曦并肩骑着。
一路上黎向晚时不时地就偷瞄慕晨曦几眼,主动搭话,可不论他说什么,慕晨曦就是不说话,她看山看水看前路,就是不看黎向晚。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黎向晚不禁叹了口气,若是放在五年前,两人会是怎样的光景。
“晨曦,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那年没有去见你?”
慕晨曦愣住了,黎向晚的问题也问住了她,她此时才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答案,她究竟是在记恨着黎向晚,还是真的忘记了黎向晚。
五年的时间足够忘记一个人,也足够改变一个人,更何况这五年的时光花在了修道上,那是另一片完全不同的广阔天地,充满了无穷的乐趣,是那么地令人流连忘返。
世人总说修道之人薄情,是有些道理的。
慕晨曦扭头朝黎向晚看去,只见他皱着眉低着头,并没有看向自己,他松松垮垮地握着缰绳,早已神游天外。
弄梅骑竹嬉游日。门户初相识。未能娇羞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进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
十岁的慕晨曦能给出的答案,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却有些模糊了。
人都是这样,小时候觉得重要的东西,长大之后就不再觉得那么重要了,小时候不在意的,长大之后却时时刻刻都记挂在心上。就像是一把金子做的鲁班锁,小时候只想着费尽心思地把它解开,连扣带咬也在所不惜,长大之后只会记得这是一大块的金子,会小心地用盒子把它装起来,却再也不会拿出来把玩。
于是慕晨曦也低下了头,二人再无言语,任由两匹白马牵着,在这个温暖的春日里,各自孤零零地去往了剑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