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喜忧拆两半(二)
小翠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画上浓妆,只是略施粉黛,穿了一件素布罗裙,踩着夕阳的尾巴到了西城门,远远地就看到了背对着城门的刘显名。
看样子刘显名站了有一会儿了,他换了一件衣裳,比刚刚穿着的那件要新了不少,甚至还打理了一下头发,现在看起来竟然还有点人模人样。
小翠款步走到刘显名身后,柔声问道:“刘大人找奴家所为何事呀?”
刘显名闻声回过头,第一眼就看到了小翠,眼里也只剩下小翠。
他从未见过小翠这个模样,那白皙的脸上没有涂抹胭脂,嘴唇也有些泛白,简单描过的眉挂在那双桃花眼上,他这才发现小翠的眼睛原来这么澄澈,再看小翠身上也没有穿那些颜色绮丽设计繁复的漂亮衣裳,就穿了件普普通通的罗裙,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漂亮姑娘,不再是酒馆里那个花枝招展吸人眼球的漂亮花瓶,
刘显名一时有些看呆了,只顾着张嘴却忘了说话。
小翠看见刘显名这副傻傻的样子,成了心地想逗逗他,“刘大人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要说,奴家可就先走了。”
刘显名回过神来,赶忙挽留:“别,别,小翠姑娘,我找你是……,是……”
尽管心里已经打好了草稿,但是真的站在小翠面前,他肚子里的话却卡在喉咙那怎么也出不来,毕竟无缘无故地让一个女子做自己的妻子,哪怕是演戏,哪怕对方是风尘中人,也不是一件很容易就能说出口的事。
好在小翠此刻很有耐心,不急不躁,微笑得看着刘显名,安静地等着他说出口。
刘显名的脑袋垂得越来越低,他悄悄地抬了抬眉想要看看小翠的脸色,结果看到了那对毫无血色的嘴唇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刘显名把手里的药递给了小翠,“小翠姑娘,我听伙计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这是一些安神养身的药,据说是司徒神医亲自开的药方,你拿去煲了,相信很快就会好转的。”
小翠大大方方地接过刘显名手中的药,但眼睛还盯着刘显名的脸,她知道刘显名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奴家谢谢刘大人的关心,不知刘大人可还有其他事情?如果没有的话,奴家就先告退了。”
“有,有,小翠姑娘先别着急走,我找你其实是因为……,因为……”刘显名那点小心思被小翠拿捏的死死的,他脸颊涨的通红,一闭眼一咬牙一跺脚,心想横竖都是一刀,这次不说,下次再见小翠不知又是哪个猴年马月,早挨晚挨都是挨,不如就在今天,“小翠姑娘,我想为你赎身!”
这次发懵的换成了小翠,她也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刘显名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又开口解释道:“我是说,如果小翠姑娘你愿意,我可以花钱为你赎身。”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我赎身?”小翠心里有些乱,两道细眉聚在了一块儿。
万事开头难,第一句话说出口之后,刘显名再也没有了包袱,他解释道:“我想娶你过门。”
说罢想想不太对,又立马说道:“当然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强求,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演一下我的妻子,我娘一直想要有个儿媳,我想圆她一个梦,你放心我会付钱的。而且你也不用担心要一直演下去,我娘身子不是很好,也不愿意去看医生,可能……,可能不需要你演很久。”
说着说着刘显名的头又垂了下去。
“为什么选我?”小翠的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你对我好啊。”刘显名抬起了头,看上了小翠的眼睛。
“那是因为你花了钱!”小翠越来越觉得刘显名是个傻子。
“我知道,我知道的,”刘显名的目光从小翠的眼睛上逃开了,“可是别人就算我给他们钱,他们也不会对我笑,我对他们赔笑脸他们也只会嘲笑我,他们从不管我做的好与不好,他们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只有你,只有你会对我笑,哪怕是因为我花了钱。所以这次也是一样,我可以花钱,想让你对我娘也笑笑。”
“只是因为你母亲?”小翠紧蹙的眉松开了,眉毛下的那双眼睛似乎看穿了刘显名的心,嘴角又弯了起来。
“还有……”刘显名顿了顿,重新看向了小翠的眼睛,“我确实喜欢你。”
“为我赎身可要花不少钱的,你当真乐意?”小翠问刘显名。
“我攒钱不就是为了这个事吗?”刘显名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太阳已经悄悄地藏到了山后面,换上了那轮明月来接班。
刘显名看见小翠眼里的月亮慢慢地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揉了揉眼。
小翠也揉了揉眼。
刘显名和小翠的眼睛又对上了,刘显名看到小翠眼里的月亮果然又成了一个。
“行,我知道了,”小翠背过了手,笑眼盈盈的看着刘显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翠姑娘要回去了吗?”刘显名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月亮,“天色也确实不早了,那药小翠姑娘可记得服,早晚各一次。”
刘显名还惦记着小翠的身体。
小翠点点头,转身向城里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向刘显名,“显名啊,你一会儿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吗?”
“啊?没有啊。”刘显名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其他事情还要等贾为善通知他,此时自然是闲人一个,只是他奇怪为什么小翠叫了自己的名字。
“那我们去走走吧。”小翠向刘显名迈了一步。
“走走吗?”
“嗯,走走。”小翠又向刘显名迈了一步。
“现在吗?”
“现在。”小翠又迈了一步。
“那、那去哪?”刘显名莫名的有些紧张。
小翠已经走到了刘显名跟前,把手里的药重新塞回了他的手里,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拖着他向护城河边走去,“哪里都可以。”
天上一轮月,河里一轮月,天上的照着河里的,河里的映着天上的,像极了河堤上并肩而行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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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济世这次的巡诊接近了尾声,他坐诊的那间医馆门前还在排队的人已经不多,踮踮脚尖就能看到队尾。
大部分来寻诊的人都得到了合适的治疗方法,困扰人们许久的病魔终于有了离去的苗头,所以整个不凉城的人心情都很好,甚至早上去买包子的时候,老板都会多送一个。
但就是这样普天同庆的时刻,还是有坏人做了坏事。
药园失窃了。
过去司徒济世巡诊时丢药的事情就常有发生,多是些在药品价格高涨的时候想要趁机发财的人干的,这次也不例外,因为这次的小偷同样不懂医术,也不认识药材,只是每种都带走了一些,有些是原材料,有些是成品丹药,有些便宜,有些贵,有些毫无作用,有些却能起死回生,整个药仓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想要列出一份丢失物品的清单都不是一两天之内可以做到的。
这小偷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很懂经商,偷走的药材没有敲锣打鼓的高调去卖,而是暗地里主动去接触买家,这样对买家而言,买到了本来买不到的药,占了便宜,自然不会去满大街宣传,至于其他的人根本见都不会见到这批药材,所以无论是抓到这个小偷,还是追回这批药材都是难上加难。
只是这件事对于贾为善这样的护院而言,其实也是一件难办的事。
药园的护院有两种,一种是护人的,一种是护药的。
学医的人大多把心思放在了治病救人研究医术上,所以都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修道人,就算司徒济世这种修炼了上百年的人都很难算得上厉害,所以需要很多人来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司徒济世出诊时,贾为善这些能打的自然要贴身保护,然而华胥西苑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留在药园里的又都是些护药的普通药农,怎么能防得住那些手段通天的贼呢?
所以药园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没有人去追究到底是谁偷了这些药,就连司徒济世也没工夫去管这些,长时间诊病让他也有些心力憔悴,只想巡诊结束之后,好好地享受这剩下的几年时光。
也正因如此,药园失窃这件事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转眼间就没人再关心此事了。
司徒济世在几日之后终于结束了自己这一次的巡诊,他走的那日,全城的男女老少都出来相送,在城门外排了十里长龙,司徒济世走在中间,向人群挥着手,慢慢悠悠地走回了药园。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徘徊在温饱和生死线上的华胥西苑,好名声是唯一的精神享受,司徒济世在华胥西苑的百年时间里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只有这名声能算是他唯一的慰藉。
司徒济世巡诊结束之后,日子已经到了深秋,休息了很久的乌云又重新爬上了天空,像是要把前半个月收回去的雨一并洒出来,于是阵阵秋雨接连几日都未曾停歇,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寒的不只有天气,还有人心。
仲乙和顾西楼最近这几日就过得并不开心,连续几天不停的雨让他们俩的小窝破败不堪,就连两人当做床的那堆干茅草也被雨水打湿冲散,实在是狼狈不堪。
相比于仲乙几兄弟那副不怕风吹雨打的身体,顾西楼就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长期营养跟不上的普通人,所以身子骨弱得很。
但因正应如此,顾西楼和仲乙二人反而是这群孩子里居住条件最好的,因为仲乙用那把买来给顾西楼做簪子的小刀劈了一些树枝和芭蕉叶,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棚子,两人就躲在棚子下面勉强避雨,只是这棚子四处漏风,撑了几天之后,顾西楼到底还是染了风寒,只能躺在棚子里昏睡。
今天雨势稍小,仲乙便钻进了深山里,在雨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终于抓到一只运气不好的野兔,然后匆忙跑了回去,在棚子里生起了火,把抓到的那头兔子烤了,给生病顾西楼补补身子。
潮湿的木柴在火堆里劈啪作响,惊醒了昏睡中的顾西楼。
顾西楼睁开眼睛揉了揉鼻子,看见了木架上半熟的兔子,坐起身来。
仲乙冲他笑笑。
“你还笑,嘲笑我身子虚是吧?”顾西楼没好气地说道。
“没有没有。”仲乙摇摇头,他自然知道顾西楼是在开玩笑。
顾西楼盯着木架上不断转动的兔子眼神迷离,对着仲乙说:“还是羡慕你们几个啊,都不会生病的,哪像我,平常总是伤风感冒的,连烤兔子这么香的味道都闻不到了。”
顾西楼说的是实话,所以仲乙无法反驳。
“还好最近不用去杀睚眦,要不然还真说不好会怎么样呢。”生病的人总是顾虑太多。
仲乙也停下了手,这次空闲的时间太长,他都快忘了睚眦长什么样子了,“你好好养病,吃过饭后我去不凉城那边逛逛,看看能不能给你找几件衣服回来。”
“慕家又开始施粥了?你不会是为了去见那个小姑娘吧?”顾西楼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样子。
仲乙的脸有些红,他摇摇头说:“那倒还没有,只是这两天雨太大,冲垮了山脚下的几个村子,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剩下些东西。”
“雨下的这么大,今年不会有山洪吧?”顾西楼有些担忧的说道。
仲乙也不知道,他看见棚子外绵绵的雨浇在树林间,一些小树在风雨中摇摇欲折。
今年的雨是有些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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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西苑里最不缺的事情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暴雨倾盆的深秋,连日的阴云已经让人心情很不爽快了,睚眦还偏偏要跑出来捣乱。
巡诊刚刚结束没几天的司徒济世还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过几天清闲日子,西边几个偏远的村子里就发生了睚眦伤人的事情。
睚眦虽然凶猛,可之前从未主动走出过那片大山,更别提进村伤人了,所以这次的事情一出现就闹得人心惶惶,老百姓以讹传讹,睚眦即将大举进攻不凉城的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司徒神医,最近几起睚眦伤人的事件确实是之前药园遗失的千步香所致。药房管理查清损失之后确实发现少了不少千步香。那偷药的贼不知道千步香的药效,应该是当作普通的安神香卖了出去,那些住在偏远村落里的人在夜里打开了安神香,便招来了成群的睚眦。”
司徒济世背着手站在窗前,他身后站着的贾为善正述说着他对最近城里盛行的流言蜚语进行调查之后得到的结果。
这几起事件中侥幸活下来的人只要没瞎就都发现了睚眦对那千步香近乎癫狂的渴求,这些家破人亡的人自然不会放过那些卖药的人,而那些卖药的人为了自保也急忙撇清楚关系,药是从司徒济世的园子里偷的,不是他们炼的,真要讨个说法那也是药园的问题。
很快的,司徒济世在药园里圈养睚眦的流言就传得满天飞,尤其是在人们联想到从没有外人进到过药园后院之后,药园里养了睚眦这件事似乎就此坐实了。
“知道是谁从中作梗吗?”司徒济世心里明白,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然舆论的走向定然不会是这样的。
“这个不太好说,不凉城里想害您的人可不少。”
华胥西苑里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一个医生踩在自己头上的。
“这千步香本身并非无解,只是怕有心之人利用这千步香做些坏事。你这几日将人手散出去,一旦发现有千步香的痕迹,立马通知我。”司徒济世对贾为善说道,这些人歪打正着地提到了后院,相比于这千步香而言,他后院里的那些东西才是永远都不能被外人发现的东西,里面的东西一旦传出去,他这剩下的十年里怕是要不得安生了。
“我这就把人手安排到各个偏远村庄,只是我们走了之后您的安全?”贾为善应声回复道。
“我活了这么久,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没那么容易死。赶紧把此事了了才是要紧之事。”
“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贾为善弯着腰后退着离开了阁楼。
走出了药园的贾为善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局布了这么久,如今就差这最后一环了,他终于又一次地离梦想如此的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