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不记得
冷逾以为莱昂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这个看上去柔弱到不堪一击的少年,他甚至已经闭上眼睛,做好不去看接下来的残忍场面的准备了。
可接下来罗恩的行为,却让冷逾震惊到说不出话。
从房子里出来,一直到坐上马车,这一路上,冥思苦想的冷逾依旧没弄明白莱昂为什么会放过罗恩,也就是那个一大家子被莱昂团灭,只剩下他自己的少年。
明明以前莱昂“狩猎”的时候,总是会做好扫尾工作,不留一人,这也是他频频“狩猎”却还没被人举着火把驱逐与诅咒的原因。
可今晚莱昂却突发奇想留了罗恩一命,不仅如此,他还不顾冷逾的反对,把罗恩带了回去。
他们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朝莱昂的领地走去。
马车里的气氛很奇怪。
冷逾一直沉默不语,而莱昂虽然是跟冷逾坐在一边,可是目光却紧锁在罗恩身上,还时不时逗弄似的叫他一声“小绵羊”。
不带任何主观情绪来看的话,冷逾觉得莱昂的描述其实挺贴切的。
罗恩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作为被捧在手心里,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他拥有比冷逾要健康一百倍的冷白且滑腻的皮肤,昏暗的环境中似乎在发光。
他警惕地看着莱昂跟冷逾,剔透的眼里充斥着无助与惊恐,像误入狼群的羔羊——
这是现在为止,冷逾对于罗恩的直观印象。
不过有一点冷逾很在意。
因为他越看,越觉得罗恩眼熟,可他使劲回想,除了把本就混乱的大脑搅得更糟以外,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敲了敲脑袋,总觉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一点疑惑抛之脑后,因为有更严峻的情况等着他解决。
莱昂对他的热情好像淡了。
莱昂依旧带着冷逾去马场,但他不会再主动扶冷逾上马,他们仍然会去剧院,可莱昂却再也没有在黑暗中牵起他的手。
黑白钢琴键不停跳动,弹奏出来的曲子却不再是为了他而响,曲调从轻快明亮变成了哀愁忧伤。
那些奢侈品照旧送进他的房间,可其中却混杂了银器——
冷逾是吸血鬼,银器是能要他命的东西,这一点莱昂不可能不知道。
因为从未吸食过人血,冷逾很远不如其他吸血鬼那般强大,脆弱到一个小小的银汤匙都能把他伤得很重。
他的半边胳膊都在不停灼烧,消散,钻心的疼痛让冷逾浑身直冒冷汗。
可比起疼痛,令冷逾更难受的是另一种类似于被“背叛”、“抛弃”的情绪。
他的胸膛里像藏了一只怪物,拼命撞击着他的心脏瓣膜,撞得他无法喘息。
于是他压下躁动的怪物,跌跌撞撞去找莱昂。
可往日只要他喊一声,就会立马出现在他面前的莱昂今日却没有出现,他小心翼翼避开阳光,拖着越来越恶化的身体,在偌大的庄园里漫无目的地走。
明里暗里看向他的目光几乎都藏着恶劣与不怀好意,就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冷逾的脊梁骨都快要被这些视线刺穿,他找了很久很久,就在快要失去整条胳膊,终于在庄园的一角温室里找到了莱昂。
莱昂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调色盘,看样子在画画。
冷逾漂浮不安的情绪瞬间得到了安抚,他急不可耐地快步走上前,“莱昂…”
他的话还没说完,像是被人突然掐住嗓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逆流,倒转,然后轰得冲向大脑,撞得他颅内嗡咛。
不着寸缕的罗恩躺在距离莱昂不远处,灿金的发带着自然卷曲的弧度,漂亮到不可思议,那还未完全褪去少年状态的身体,有着于成年男性而言柔和多了的线条,非常容易激起他人的征服欲。
他似乎听到冷逾的动静,抬起眼淡淡一瞥,就又垂下睫,看上去意兴阑珊,对什么都不在意。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棺材里好好待着吗?”莱昂头也不回,依旧在摆弄他的画笔。
冷逾目光呆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那句话的,“莱昂,你…你不是说要我当你的模特吗,怎么会让罗恩…”
莱昂提笔蘸颜料,“你不是没答应吗?”
冷逾张了张嘴,心底某处像是被怪物撞出了个大洞,呼啦啦吹着风。
“可我不是答应了啊…”
“哦。”
莱昂闻言扭过头,他的眼睛很美,像精雕玉琢的蓝宝石,又像暴雨过后空旷寥远的晴空,
现在,那双眼睛里浸满了漫不经心,“可能是我忘了,抱歉呢。”
他连道歉都道得那么敷衍。
一旁的罗恩出声,“先生,能快点吗?我好冷。”
“马上就好。”
莱昂再度转过身,继续他未完成的画作。
过了一会儿,莱昂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敲了敲笔杆,“安东尼,去找管家吧,你的胳膊如果再不治疗,就保不住了。”
莱昂的语气很平淡,带着点赶人的意思。
冷逾定定看着莱昂的背影。
他的骨血暗暗燃烧,灼烧后的灰烬顺着碎成布条的衣服,窸窸窣窣往下落。
他眼神空洞地转过身,他僵硬地迈动脚,一步一步往前走,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他的灵魂抽走,只剩下一具空壳。
管家也是吸血鬼,银发苍苍,眼角有几道细纹,笑起来颇为慈祥。
可与慈祥面容相反,他对冷逾称得上是尖酸刻薄。
“把这个吃了,等它慢慢愈合。”
管家上下打量冷逾,阴阳怪气,“某些人当了吸血鬼还那么脆弱,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当吸血鬼。”
管家是自愿放弃人类身份,成为吸血鬼的,在他看来,人类是他们的食物,“狩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觉得冷逾自愿变成吸血鬼,却矫情得不喝人血,非得让莱昂每日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为他圈养牲畜。
看到人类死时还惺惺作态地躲开,典型的鳄鱼泪,当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
冷逾想反驳管家,可他张开嘴,辩解的话被他压在舌根反复碾磨,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被迫,还是自愿转换成吸血鬼了。
他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他叫安东尼,以及是莱昂的妻子这两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