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私心
沈宁昭离开了顾宅。再次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皇宫。沈宁昭如往常一般上朝,再去福寿宫向苏太后请安,再不提七叶草。午时过后,沈宁昭在御书房批折子,乐吟从外头进来,在书案前待了许久,才对着沈宁昭轻声道:“今夜是最后一夜了。”
沈宁昭笔尖微顿,没有说话。
“太后娘娘几日都没有出福寿宫了。”乐吟撇了撇嘴,似是不甘心。
“母亲这两日心中有气,已经有所防备,怕是不会轻易出福寿宫。”沈宁昭道。
“那怎么办?过了今夜,……”乐吟欲言又止。
沈宁昭待最后一个字写完,才搁下笔,看了一眼乐吟,面色沉静道:“乐吟,去煮一碗龙胆草来。”
乐吟一愣,继而连忙道:“龙胆草寒凉,服用后便会手脚冰凉,身体高热,腹痛不止……”
沈宁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陛下若是想救顾大人……我们可以……”乐吟犹豫道。
“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来真的,如何能瞒过她呢?”沈宁昭看向乐吟:“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顾池宴还有用,不能死。”
乐吟无法,只能出去了。再回来时,手上便端了一碗苦涩的药汁。乐吟有些犹豫,沈宁昭却伸手端了过来,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半炷香的时间的时间不到,沈宁昭已经痛得一头的汗。
乐吟不忍,想立刻去请太医,却被沈宁昭拦下:“再等等……”。
终于沈宁昭衣衫湿透,面色驼红,浑身发烫,趁意识还清醒之际,她伏在乐吟的耳边轻声道:“母亲寝殿里的梳妆台后面有一个暗格……”便昏了过去。
乐吟立刻大声朝殿外喊道:“快请太医,陛下昏过去了……”
御书房立刻鸡飞狗跳起来,太医院的大夫一路小跑地跑到御书房,杨述跪在榻前给沈宁昭诊脉,眉头微微一皱,取了银针来,不一会儿,沈宁昭便清醒过来。
“陛下今日午后都食了什么东西?”杨述依例问诊。
沈宁昭不答,只看着杨述摇摇头。杨述还想再问,沈宁昭却打断了他,轻声道:“顾首辅便交给杨大人了。”
杨述愣了愣,想到了什么了,惊讶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苏太后带着云霜便到了殿门口。
“如何就腹痛不止了呢?太医院可诊出了缘由来?”苏太后边走边问,来到榻前,摸了摸沈宁昭的额头,一脸的忧心。
杨述暗自瞥了一眼沈宁昭,才缓缓道:“微臣无能,尚未诊出。”
“云霜你来。”苏太后将云霜叫到榻前:“皇帝的身体一向是你们两个在照顾,怎么突然便如此了呢?”
云霜听命来到沈宁昭的面前,伸出手搭了搭脉,眉头一跳,微微侧脸看了一看杨述,杨述只低着头,并不敢对视。云霜想收回手却被沈宁昭用滚烫的手拉住了,目光都是恳切。云霜看着她,便没有动。
“可诊出了什么?”苏太后焦急地问道。
云霜静了许久,摇了摇头,道:“一时无法诊出,不过症状看着像是误食了什么,奴婢写个方子,先退了高热。这样发烧,伤身。”
“好,你快去。”苏太后道。
云霜出去后,一众太医也退了出去。苏太后接过乐吟手中的湿巾,盖在沈宁昭的额头,问道:“误食?今日午后皇帝都吃了什么?”
乐吟低着头,回道:“都是和平时一样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沈宁昭拉着苏太后的手,安慰她道:“儿臣没事的。可能就是最近累了些,母亲别担心了。”
“怎么能不担心?你许久没有这样病过了,怎会突然病得如此严重。昨日我不是叫云霜来诊过脉了吗?”苏太后叹气道,又换了一条湿巾。
沈宁昭看着苏太后担忧的神情和眼角的皱纹,心中有些愧疚,她将身子靠近苏太后,脸埋在她的腿上。
“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病了便来撒娇。”苏太后笑着将沈宁昭搂紧。
不一会儿,云霜端来了药,沈宁昭喝下,很快便出了一身的汗,退下了高热,折腾到后半夜,腹部的疼痛也渐渐地缓了下来,沈宁昭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了些。
苏太后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察觉出不对劲来。这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像是故意似的。
她看向云霜,云霜低着头,再看沈宁昭,沈宁昭与她对视片刻,才缓缓道:“母亲,对不起。”
苏太后愤怒又震惊,立刻站起身来,指着沈宁昭却说不出话来:“你……你……”
说罢就要离开,却被沈宁昭拉住衣角,说道:“来不及了,七叶草早已送出宫去了。”
苏太后转身用力抽回衣角,怒声道:“为了救顾池宴,你居然如此欺瞒于我?你连自己的身子都算计进去了,为了他,你如今竟肯做到如此地步了吗?”
“儿臣欺瞒母亲,叫母亲忧心,罪该万死。还请母亲责罚。”沈宁昭从榻上起身,跪在苏太后的面前。
“还有你!”苏太后指着云霜:“居然和她一起骗我吗?”
云霜应声跪下:“奴婢该死。”
“你们……你们……真是好啊……”苏太后气得发抖:“我真是养了个好……。”话音未落,苏太后突然变了脸色,她看着沈宁昭的头顶,慢慢地低下身子,声音冰冷:“抬起头来,看着我。”
沈宁昭慢慢抬起头来,苏太后看着她的泛红的眼睛,问道:“你说你与顾池宴达成一致,他会替你保守秘密。你用的什么筹码?”
沈宁昭眼中划过一丝慌乱,抿着唇,不敢答。
“是你自己吗?”
云霜闻言震惊地抬头,看着沈宁昭的背影,她在等她否定,可是沈宁昭什么都没有说。
苏太后气急,抬手一巴掌打在沈宁昭脸上,乐吟和云霜反应过来赶紧抱住苏太后的腿,哭求道:“娘娘息怒。”
“我悉心教养于你,十六年来战战兢兢地换来的便是你这么任性妄为吗?”苏太后站都站不稳,云霜扶着她坐在榻上。
“我正是知道母亲与姑姑们这一路走来有多么艰难,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刚开始我也如母亲一般,不管一切想要除掉顾池宴,可是顾池宴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该死?
顾家为朝廷守了一辈子的漠北,战功卓越,顾总督老了,顾池宴一死,漠北还守得住吗?届时又要死多少人呢?朝堂未稳,太傅归隐,朕身边再无可用之人。一旦动荡我又要拿什么保护母亲?我正是明白母亲的艰辛,我才更明白我一步都不能踏错。”沈宁昭据理力争道。
苏太后紧抿着唇,眉心紧皱。
“此次东巡,我多次死里逃生,也清楚地看到了更多人生艰难。母亲,不仅仅是你和我,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在艰难地活着,每一个人,如何辛苦痛苦,还在为了亲人爱人拼尽全力地活着。
我既然坐上了这高位,无论缘由对错,我便不能只想着自己了。这天下有千千万万无数的性命,会因为我的一个错误决定而消逝。我怎么敢任性妄为呢?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这不仅仅是八个字,它是巨大的信任、期盼、责任,儿臣何敢?”
苏太后看着目光坚决的沈宁昭,她现在有些恍惚,她请林栖回来亲自教导沈宁昭,他尽心尽力,教授她为君之道。
沈宁昭成长的很好,应该说是过于好了。她心机谋算,性情格局,样样出色。她也许将来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可是,天下会需要她这样一个女儿身的皇帝吗?
“还请母亲成全。”沈宁昭伏在苏太后的脚边,恳求道。
苏太后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目光中有让人看不懂的痛楚,看着沈宁昭,说出的话异常冰冷:“你怜惜天下万民,若有一日真相大白,他们会怜惜你吗?”
沈宁昭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云霜扶着苏太后慢慢往外走,到了殿门口苏太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有些疲惫地嘶哑:“你为顾池宴辩驳,一字一句皆是天下大义,可你扪心自问,真的没有半分私心吗?”
这个世上,再不会有比你母亲更了解你的人了。她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你的身上都是她留给你印记。你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她看穿。所以,苏太后精准地找到了那个点。她的这句反问,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她粉饰华丽的面具,让她看到了她不愿意承认的真相。
真的问心无愧吗?真得没有一点私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