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承诺
“我今天早上的时候，还跟清歌姑姑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她了呢。”沈宁昭用力地握住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似哭似笑：“多可笑啊。”
顾池宴看着她，没有说话，再湿了一次毛巾，轻柔地掰开她的手，一点一点为她擦净了手指上的血。
“你可知清歌姑姑的脚，是如何断的？”沈宁昭像是再问，又似乎不需要回答，自说自话：“我七岁那年，芷阳宫半夜起了一场大火，烧的正是我的偏殿。太平缸偏偏没了水，司正都没办法。
是姑姑冲进去，殿内的房梁倒塌，砸断了她的腿。她拖着血肉模糊的腿，将我从大火中救了出来。从那天起，她便不能如常人般走路了。”
“这次出门，是姑姑担心我第一次出远门，照顾不好自己，请旨跟过来的。半夜睡不好，怕有事发生，连平安符也只求了我一个人的。就在刚才，也是姑姑推开了我，挡在了我面前，她临死的时候，都拽着我的衣衫，叫我快跑。”
沈宁昭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撕扯一般，疼得撕心裂肺的，叫她快要不能喘过气来。她眼睁睁地看着清歌倒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她流了一地的血，恐惧焦灼却无能为力。
顾池宴终于站起身来，将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他静静地陪着沈宁昭哭泣发泄，所有的安慰的话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太苍白，他不能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只能暗暗发誓，这样的痛楚，以后绝不会再让她承受。
“以后，臣会陪着陛下。”顾池宴声音温柔又坚定，像是在说一个誓言。
沈宁昭眼睛通红，看着顾池宴，他在此时给了她一个承诺。他们彼此都明白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沈宁昭看着他手臂来还来不及包扎的伤口，缓缓抬手擦去眼泪，将顾池宴轻轻推开，站起身来，问道：“你可知芷阳宫的那把火是谁放的？”
那场大火闹得颇大，对外说是宫女失职，半夜打瞌睡，不小心着了火。先帝处理了不少人，对当时的俪贵妃也多加安抚，并重修了芷阳宫。可沈宁昭的话，让事情显得没这么简单。
“是先帝，是我的父皇。”沈宁昭的声音充满了无奈的悲伤，她将那皇城中的残忍辛秘撕开，叫顾池宴来看：“我的父皇真的是一个温柔又残忍的人，他会将我抱在怀里，手把手的教我写字，也会在深夜放一把火，想要烧了芷阳宫，烧死我。
会带着恨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又放开手，抱着我痛哭。我想他应该是恨我的吧，我每日杵在他眼前，让他日日煎熬，却也是他虚无的希望，最后的尊严。”
“我这一路，是踏着鲜血走来的。顾池宴，要守住我的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沈宁昭看向顾池宴。
沈宁昭虚声恫吓，顾池宴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心底一片柔软，眼里不曾有半分犹豫，一字一句重复道：“以后，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他将“陛下”换成了“你”。
不关乎身份地位，不关乎富贵前程，只是因为这个人，他想陪着她，一路走到底。
沈宁昭浓密潮湿的睫毛颤了颤，她明明得到她想要的了，可心里却还是苦涩又沉重。
乐吟这时候拿换洗的衣服进来，顾池宴退了出去，进到另一间房间，简单清洗包扎了一下，将松岩松陌唤了进来。
“怎么样了？招了吗？”顾池宴问道。
“公子恕罪，那些杀手都是死侍，嘴里藏毒，任务失败后都自杀了 。”松陌低头道。
“那几辆弓弩车想要掩人耳目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些重型武器，官府都记录在册，便是黑市，想做出来也是一个大工程。买得起的也非富即贵。顺着这个线索去查。”顾池宴沉着脸吩咐道。
如此大手笔，如此大费周章，明显是冲着沈宁昭命来的，这种隐患，多存在一天，都叫人难安。
“是！”
松岩松陌领命出去了。
顾池宴起身站在窗前，身形笔直，目光锐利。三楼的视野开阔，此时已天已完全黑了。星光稀疏，披着黑夜的外衣，最适合做见不得光的事。这里离邑都还有三天的路程，这三天都不能掉以轻心。
沈宁昭睡不着，闭上眼都是清歌死前的模样，乐吟的安神汤也没了用处，只能陪着她 睁眼到天亮。
太阳慢慢从地平线升起来，冰冷的空气因为有了这抹温柔的光，也慢慢暖和起来，沈宁昭头疼得厉害，不想待在屋子里，刚推开门，隔壁的门也随即打开，顾池宴看着她眼底的青色，微微皱了眉。
二人一同下楼，店家早准备好了早餐，沈宁昭对顾池宴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动筷子，沉默无语。
“清歌姑姑的后事，打算如何处置？”顾池宴率先开了口。
沈宁昭搁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觉抖了抖，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嘴巴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街道上也开始有生机，热闹起来。沈宁昭深深呼吸了两口，微凉的空气叫她清醒了几分。虽然沉痛，可她不能沉迷于此，更不能停下脚步，她的母亲还在宫里等她回去。
“这是什么地方？”沈宁昭朝外面看了看，问道。
“是于鸢镇。”顾池宴答道。
“于鸢镇。”沈宁昭喃喃，过了片刻才道：“于鸢多楠竹，纸鸢很是有名。我记得于鸢有一芒山，就把姑姑葬在芒山吧，找一片有竹林地方。”
那个皇城，困了她一辈子，死后总该得一回自由解脱。竹子坚韧，也最似她。
“好。”顾池宴沉声应道。
顾池宴按照沈宁昭的意思，安葬了清歌。那日清晨天阴沉沉的，后面开始下起小雨来。沈宁昭一身缟素，乐吟想给她撑伞，她轻轻推开了，她在清歌的碑前站了近两个时辰，最后是被顾池宴抱下山的。
他们又待了两日，邑都接应的人便来了。沈宁昭重新坐上马车，再次看了一眼芒山，启程回邑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