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百花酒
清歌前脚刚走，木犀镇知州梅温仁便来请安了，说是今天天气好，特准备了游湖。沈宁昭也没推辞，领着一众人前往了。
这个季节莲花本已快要过季，可木犀镇地理位置特殊，此时莲花开得正盛，与别处粉嫩的荷花不同，这里的荷花花瓣是白色的，花蕊是嫩黄的。
层层叠叠碧绿的荷叶里，冒出一朵洁白无瑕的荷花，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嫩黄。如果说邑都的荷花是出浴的少女，那木犀镇的荷花便是纯真的童稚，更显得心旷神怡。
梅温仁是个会来事的，游船显然经过甄选，低调又华贵。有两层，上层是给贵客的。
露天的甲板延伸出去，铺满了刚摘的荷叶，上面的露珠还晶莹透亮，一排舞娘光着脚踩在上面，一身白色纱衣扭动曼妙的身姿，每走一步，荷叶上的露珠便滚动起来，湿了衣摆，添了几分可怜的风情。
河风里还带着荷叶的清新，舞娘轻盈得像是立时要化作花神乘风而去似的。
秦恪野是风月场上待惯了的，几杯酒下腹，沾了水汽的双眼更显多情，赞叹道：“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木犀镇的姑娘与木犀镇的秀色山光一样，叫人流连忘返呢。”
梅温仁谄媚地笑道：“小地方的人，难登大雅之堂，能入大人的眼。是她们的福气。”
“古书有载，伶人张氏，腰围一尺六寸，可作掌中之舞，我原是不信，今日一舞，却是我偏颇了。”秦恪野道。
众人随秦恪野的话看过去，中间的那个女子水剪双瞳含羞带怯，桃花腮，樱桃唇，皮肤细白，细腰盈盈一握，纱衣翻飞，更显轻盈。
顾池宴掀眼看了那舞娘一眼，目光沉静，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恶，只是目光滑到白皙沾着水的脚上时，顿了两息，才收回目光，喉头翻滚，饮了一杯。
都是风月场上的人精，察言观色的好手，便是这两眼便足够了。一舞罢，一众的舞娘便被梅温仁请上了二楼。
“妾身见过几位大人。”舞娘们已换了一身藕粉色衣衫，更显娇媚，一字排开，跪在案下。
“你叫什么名字？”沈宁昭抬手指了指最中间也是最出挑的那个姑娘，问道。
“妾身采莲，见过大人。”采莲柔声道。
“风日正晴明，荷花蔽洲渚。娇女若采莲，低声花下语。此诗此景，倒是应景。”沈宁昭侧脸看了一眼顾池宴：“刚才一舞，惊为天人，在座诸位皆是赞不绝口，采莲姑娘想要什么赏赐？”
“高山流水觅知音，彩云追月得知己。能得几位大人青睐，是采莲的福分，不敢邀功。”采莲垂眸浅笑，眼尾扫了一眼梅温仁，又接着道：“诸位远道而来，是客，木犀镇的水有名，酒也出名。无酒不成欢，妾身不才，学过些皮毛，若是大人不嫌弃，妾身愿献上百花酒，愿为诸位大人助助兴。”
“百花酒？”沈宁昭来了兴趣：“金声玉韵，蕙心兰质，采莲姑娘有这等手艺，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妾身献丑了。”采莲微微欠身行礼。梅温仁心中暗喜，连忙起身吩咐道：“取酒来。”
不一会儿，一群婢女手持青花酒壶鱼贯而入。
采莲姑娘先取玛瑙瓷盘置于桌面，又取六只白玉高足杯围圈，分别倒入，松针酒、柏叶酒、竹叶青、杉叶酒、桑叶酒、碧桃叶酒。
又取四只翠玉铃铛杯为中，以金字塔状摆上，分别倒入梨花酒、杏花酒、玫瑰花酒和菊花酒。
再取两只琉璃夜光杯置于顶，分别倒入葡萄酒、青梅酒。最后采莲手执鸳鸯转香壶自上而下缓缓倒入陈年桂花酿，上层酒杯溢满，落入中层酒杯，中层溢满再落底层，环环相扣，像瀑布一般，汇入玛瑙瓷盘中，最终由低处的喙嘴处流出，流入一只银制敞口杯中。
采莲姑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有急有缓，煞是好看，与刚才的舞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室内一时间酒香四溢，叶的清，花的香，果的甜，让人仿佛置身百花丛中，酒还未饮，便有些沉醉了。
采莲将敞口杯，放入青釉贴花凤纹镂孔盏托中，朝沈宁昭端了过去。
“还请大人品鉴。”采莲双手微微举着，抬起眼看了沈宁昭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眼尾含情，红唇轻抿，不胜娇羞又风情万种。
沈宁昭并不急着接，她的余光扫过目光有些紧张的梅温仁，唇边的笑意更深。
当初停在木犀镇，并不是无心之举，木犀镇所属的桂州与端州相邻，沈宁昭一行人浩浩荡荡兴师动众，行踪并未隐蔽，宁王怕是早已知晓，人还未见，便给她来了这一出美人计。
只是这美人，略心急了些。
沈宁昭佯装醉酒，单手托腮，扭头看向顾池宴，醉眼朦胧：“今日这酒饮得多，有些醉了，不宜再饮，这百花酒便赏于顾大人，可好？”
采莲闻言心中一惊，手不由得有些抖，敞口杯中荡起阵阵涟漪。梅温仁也是惊出一脑门子汗，却不敢多劝，怕露了马脚。
沈宁昭看了采莲一眼，采莲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将酒端到顾池宴面前。
顾池宴看了一眼眼前的酒，又看向沈宁昭，沈宁昭带着笑，无声地看着他，眼中有他熟悉的狡黠。说是赏，可当着众人的面，不喝，便是抗旨了。
不知怎地，此次东巡是他谋划的，却出乎意料的合沈宁昭的心意。她一路玩得高兴。却也似乎过于高兴了。顾池宴沉吟片刻，只微微皱了眉，抬手将采莲姑娘手里的百花酒接过来，一饮而尽了。
“如何呢？顾大人？”沈宁昭侧着脸瞧他，悠悠地问道。
“酒香醇厚，余味悠长，确是好酒。”顾池宴如实道。
沈宁昭闻言，唇边的笑意更大，意味深长地重复了顾池宴的话：“余味悠长啊。”
顾池宴觉察处不对来，他看向采莲的目光不由得变冷了，采莲虽受过特殊的调教，可在顾池宴的肃然的目光下仍是不自觉有些发抖，颤声道：“大人过奖了。”
梅温仁眼珠转了转，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能得顾大人的夸赞，是你的荣幸。采莲，还不快快为顾大人添酒一杯，以示感激。”
梅温仁看了采莲一眼，采莲稳了稳心神，款款向前，倾身越过顾池宴的食案，顺从地跪在顾池宴的身侧，拿起食案上的酒壶，为顾池宴添了一杯酒，柔若无骨地双手轻轻端起，媚眼如丝，柔声道：“能得大人赏识，是采莲的福分，只此一杯，愿大人英才得展，前程锦绣。”
顾池宴看着眼前的清酒片刻，抬手接过，却在采莲松手的那一刻，同时松开了手，酒杯掉落，湿了顾池宴的衣衫。
采莲脸色一白，掏出手绢要来擦拭，却在顾池宴冷厉的目光中生出了怯意，手帕掉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妾身惶恐，请大人饶命。”
梅温仁看得分明，心中一惊，怕顾池宴借此发难，连忙呵斥道：“乡野村妇，不懂规矩，搅了大人的兴致，来人，带下去。”
话毕随即上来两个婢女，将采莲连拖带拽地带了下去，梅温仁立刻上来请罪：“下官招待不周，叫大人见笑了。”
沈宁昭看了一眼还未撤去的百花酒，又凉凉地瞥了一眼梅温仁，叹了一句：“可惜了这好酒。”
心情几经起落，梅温仁后背湿了一片，此时只得谄笑附和。
顾池宴站起身来，弹了弹身上的水渍，朝着沈宁昭点了点头：“失陪了，诸位尽兴。”
顾池宴离开后，场面一时有些安静，沈宁昭自顾自地饮茶，并不说话。
梅温仁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又请来了乐师，乐声再起时，酒局终于又恢复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