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只如初见
黎致远在书房里的卧榻上稍稍眯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黎落小的时候乖巧可爱的模样，进而又想到她的娘亲姬清云，不由得落下泪来。
当初自己一个人进上京城里赶考，却病倒在离上京城一百多里的一个小镇上。同行的学子把他送到镇上的一家医馆里，医馆坐堂的是一个姓崔的老大夫。崔大夫医术高超，几针下去，就让连日来茶饭不进的黎致远，勉强喝下了半碗稀粥。
崔大夫却说这只是治标不治本，根本原因还是体质孱弱。黎致远也知道，从老家云州一路走来，风餐露宿，三餐不继，身体受到极大的损耗，因而才在快到这上京城时，疾病缠身。
其实动身之前，姑母是给他拿足了盘缠的。只因他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平时全靠家境殷实的姑父姑母接济。不光让他衣食无忧地长大，还送他进了学馆。因他天资聪颖，且又自知求学不易，平时刻苦努力，因此在十四岁时，就在乡试中中了秀才。
这次进上京城赶考，虽然盘缠足够，但他素来节俭惯了，又想到离上京城路途遥远，一路前行天长日久，不知会遇到什么变故。因此一路上，从不敢多花一个子儿，粗衣粝食，住不安寝，致使身体亏损，每况愈下。
更糟糕的是，就在三天前，他和在路上结伴的另一个学子，在一家旅馆里投宿时，却因夜里睡得太沉，导致身上的银两被盗，急怒攻心之下，于是就一病不起，渐至沉疴难医。
崔大夫给黎致远开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奈何黎致远此时囊中羞涩，身无分文，连医资都给不了，更何况这些昂贵的补药呢！
正在尴尬之际，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夫人带着一个十六七岁、面目清秀的小姐，走进了医馆，后面还跟着两个丫头。夫人和小姐尚未开口，其中的一个丫头倒是叽叽呱呱地说开了。
“我说舅姥爷，您老上次给夫人开的安神药已经吃完了，等着您今日派松林去送药呢，怎么都到这个时辰了，还没见到人啊？这不，夫人和小姐亲自来取了。”
崔大夫一拍自己的额头，对那位夫人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一忙起来连这事都给忘了，烦劳表妹和云儿又亲自来取。”
那位夫人和蔼地笑着，说：“表兄切莫自责，我哪有那么金贵，都是绫儿这丫头牙尖嘴利。表兄也说我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身体有好处，我和云儿天天待在府里无所事事，横竖也不远，刚好借着这个由头，出来走一走。”
崔大夫笑着说：“那是那是，表妹你和云儿先坐，我这还有病人，我让松林按方子给你把药配好，再给你送过去。”
听他这么说，那个叫云儿的小姐好奇地看了斜靠在椅榻上的黎致远一眼。崔大夫问黎致远道：“你这身体亏空太多，若不仔细调理，莫说进上京城参加明年二月的春闱 ，连完全康复都是困难。”
黎致远有气无力地说：“多谢大夫倾力相救，然而我遭遇贼人，现下身无分文，连医资都给您不起，更遑论药费了。”
崔大夫叹了一口气，说：“不是老夫我见死不救，这家医馆并不是老夫所开，我只是在这家医馆里坐堂。我给你开的都是昂贵的补药，医资我可以不收，这药费却不是我所能免得的。”
黎致远点点头说：“晚生知道。谢谢先生免医资之恩。”说着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崔大夫出于好心，又跟着说了一句：“你在这里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在哪里安身呢？”
黎致远尚未来得及答话，那个叫云儿的小姐顿时心生怜悯，她轻轻地摇了摇母亲的胳膊，说：“娘，这个人怪可怜的，我们帮帮他吧？”
姬夫人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也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说：“你有心想帮，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接受啊！”
她们母女的对话，黎致远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作为一个读书人的尊严，让他放不下面子去求人。于是他恍若未闻，继续蹒跚地往医馆外面走去。
然而一只脚刚刚跨出医馆的门槛，黎致远的身体却依着门板，缓缓地倒了下去。姬清云一声惊叫，崔大夫听到叫声，转身一看，赶忙上前扶住了他。姬夫人也站起身来，走过来查看情况。
她看了看女儿，叹了一口气，对崔大夫说：“表兄，你让松林雇辆马车，把他送到我们府里去吧！”
姬府家大业大，但是人丁稀薄，只得姬清云这一个女儿。黎致远在姬府的一个偏院里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转眼到了腊月里。在崔大夫的调理下，再加上姬府里好吃好喝的招待，毕竟是人也年轻，黎致远的身体已经渐渐复元。
姬清云有事没事，就会到黎致远养病的院子里来。有时送些点心，有时来请教些诗词歌赋，有时又会拿自己亲笔书写的文墨，来让黎致远评判。
姬清云的心思，黎致远又哪里会看不明白？姬清云长相清秀脱俗，人又善良单纯，说不动心是假的。但是姬家是大户人家，自己一介书生，前途未卜，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于是对于姬清云的小女儿心态，就只能装作不知罢了。
这天崔大夫又来给黎致远把脉，把完脉就抱拳对黎致远说：“恭喜黎秀才，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只是现下身体大好，不知黎秀才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黎致远沉默了一会儿，对崔大夫施礼道：“致远今日身体无恙，多亏崔先生妙手回春，还有姬府的收容之恩，致远没齿难忘。然致远愚钝，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崔大夫长叹了一声，说：“我这外甥女儿没什么心机，心里想些什么都挂在脸上，想必黎秀才也看得出来，心里也明白。昨天我表妹和妹夫，哦，就是姬老爷和姬夫人，他们找我过来，让我探探你的意思。”
“虽然姬家只得云儿一个女儿，但是他们并不勉强你入赘，只因你有功名在身，以后还要奔赴前程。但是只要你和云儿成婚，以后姬家所有的产业的一半，都是云儿的陪嫁。到他们两个百年之后，另外的一半，包括这偌大的姬府，也是云儿的嫁妆。”
黎致远听崔大夫这么说，就缓缓言道：“不瞒先生，对于姬小姐，晚生无可挑剔，晚生心生忐忑的，就是这姬府家业庞大，致远恐落人觊觎之名。”
崔先生闻听，笑道：“如此说来，倒是黎秀才多虑了。这是你情我愿之事，又干别人何事呢！若你也有同结秦晋之好之意，我这便同表妹和妹夫说去，年前便把婚事办了，不耽误你开春科考。”
黎致远点了点头，说：“如此，就全凭先生安排了。”
崔大夫笑道：“还叫先生呢，以后你就可以随云儿叫我舅父了！”
于是黎致远对崔大夫深施一礼，朗声道：“多谢舅父相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