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谁家的猪就扯着喉咙叫唤,声嘶力竭,拼了命的样子。
“是猪闯了祸在挨打吗?”我问娘。
娘说:“瓜娃,那是人家杀年猪,快过年了。”
娘用竹竿从房檐下挑了一串柿饼缓缓放进簸箕里,每个柿饼都像在面柜里滚过,白花花的。
娘说,今年这柿饼霜厚!我不懂,霜在哪?娘说,柿饼上跟白面一样的就是霜。我更疑惑了,那太阳照着咋不化?
娘给我解释:柿饼上的霜跟地上的霜不一样,它是柿饼本身发散出来的,柿饼上的霜越厚,柿饼就越好吃。
我馋了,马上就想吃。娘从柿饼串子上摘下一个放到我手里,我还想要,娘却说:“柿饼不能多吃,吃多了肚子疼,先尝一个,其他的留下等过年时再吃,过年来客了还要给客吃。”
“过年,啥时候才过年啊?”我有些着急。
娘又去挑另一串柿饼,“快了,你听人家都开始杀猪了。”
我问娘:“那我们咋不杀猪呢?”
娘说:“我们的猪都卖了,拿啥杀哩,你晓不得你爷忌口,我们一直不吃肉?”
“哦,那我想去看人家杀猪的,能行吗?”我跟娘说。娘不让我去。
这时婆(婆,即祖母)从水泉里提了一圆罐水走上了门口的石阶,听到了就给我帮腔说:“娃想看去就让看去,娃没见过么,他大(大,指父亲)也可能在那儿给人家帮忙着哩。”
娘瞅了我一眼说:“那你去吧,去了听你大的话,离杀猪的远点,不要到处胡摸乱蹭,别把棉裤和袄弄脏了。”
我咬了一口硬邦邦的柿饼,高兴地朝庄子中间奔去。在河边柳树下遇到我爷,他正用篼篼和锄捡拾路上牲口拉的粪,看见我就问:“干啥去?”
我说:“看杀猪的。”
爷说:“那有啥好看的。”我没管,只顾往人多声杂的地方跑。
杀猪的是后院安顺家。我和安顺是好朋友,他每次放羊都会叫上我,我家虽没羊可放,但我乐意跟着他,都是娃娃伙的,聚一起好玩。只因他比我大一两岁,娘还让我称呼他安大哥。当然[作文
https://zuowenhui],背地里我一直都叫他安顺。
安顺已经看见我了,激动地从门前的斜坡上往下跑:“快点来,我们家今天杀猪,等一阵开膛了,取出尿泡我们吹着耍。”
院坝里的几个大人都给惹笑了,其中一个说:“对着哩,又来了个吹尿泡的。”
大正站在他们中间端着搪瓷缸子喝水,我抢先跟大说:“大,我来看杀猪的。”
大还没开口,不知是谁喊着我的小名戏谑道:“来迟了,来早些还能帮忙拉扯一下猪。”
“猪早杀了,烫都烫毕了,你看,已经上架了,歇一下就开膛卸肉哩。”大指着院坝中间的一个木头架子给我说。
这时我才注意到,杀了的猪端溜溜地倒挂在架子上,毛已经拔光,裸露着白亮亮的皮肉,脖子那儿有个刀口,还在往外渗血。杀猪原来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我呆呆地看着,心里有些害怕。
安顺却显得很欢快,他拽着我去看烫猪用过的大木桶,说:“猪杀了要先放进桶里用开水烫,烫了才能拔毛。”
安顺又给我介绍木桶旁边的一张矮桌,说:“这也是杀猪用的,帮忙的人把猪按在桌子上,杀猪匠就在桌子上把猪杀了。”
我想,杀猪匠咋这么毒呢,那边就开始闹腾着:“开膛,开膛。”
杀猪匠手执屠刀,割下猪头,然后划开猪肚子,掏猪的内脏,他在里面翻了几下就割了个小肉囊给我,还说:“这就是猪尿泡,拿上耍去,好像还有点尿,先把尿倒了。”我不敢接,安顺过去接了,又拉我到旁边去玩。
安顺果真从猪尿泡里倒出一些尿,一股骚臭味马上四散开,我立刻放弃了玩猪尿泡的想法。
安顺却很来劲,嘴对着肉囊的口子往里吹气,囊就渐渐鼓起来,鼓到囊壁透亮时,安顺在尿泡系那儿打了结封住口,尿泡就很像白气球。
安顺把这个白气球抛到空中,我们追着打着闹着笑着,庄里别的孩子也来了,围着猪尿泡做成的气球疯玩。
玩累了,一群孩子就横七竖八地躺在老刺槐树下面的碾盘上。碾盘经常不用,落满了尘土和草屑。
贵成家厢房的墙角上安个石碓窝,四财瞅了一阵对大伙儿说:“你们看,碓窝跟锅一样,我们找些土当面,折两根棍当筷子,再舀些水,在碓窝里搅面茶耍。”
我说:“四财,那在贵成家门边上,你问一下看人家愿意不,小心贵成他娘骂人。”
贵成说:“好的,我娘不骂。”
安顺却对贵成说:“不骂才怪,我看昨天你娘刚把碓窝洗了,准备要在碓窝里踏(捣)调货(调料)哩。”
安顺又大声提醒我们:“四财在碓窝里搅面茶让他搅去,我们不要参加,快过年了,庄里家家都要用碓窝踏调货,谁把碓窝弄脏就要让人骂死哩。”
“让四财一个人搅去,我不搅。”
“我也不搅”……伙伴们都表了态,把瘦小的四财晾在了那儿。
四财一边离开石碓窝一边嘟囔着:“不搅就不搅嘛,我也不搅了。”
我们刚从碓窝边撤开,就看见贵成他娘抬了一筛子炕干的红辣椒从门里往出走,她一眼就看见了这边的贵成,张口喊道:“成娃,别耍了,到屋里来,把酸菜桶跟前放的碓窝里用的石杵子拿出来,给我帮忙踏辣椒。”
贵成努着嘴朝她娘走过去,我们都嘻嘻哈哈笑起来,四财把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说:“老天保佑啊,幸亏我们没在碓窝里耍!”
不觉已到了饭时,各家的大人高声吆喝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叫娃回去吃饭,伙伴们都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