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日月同辉
当童夏看见宋廷雨和宋廷夜站在她身后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这个工厂名叫“雨夜塑胶”。
准确的说应该叫“雨夜集团”。
在宋廷雨和她哥没出现在这里之前，她从来没把他们和这家工厂联系在一起。
童夏站起身，窘得哑然。
她轻瞄，除了他们兄妹俩露出惊愕的表情之外，她完全不敢看祁仲轩此时铁青的脸。
童夏绞着手，突然词穷，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其实打暑假工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是被几个相熟的人用这种“特别”的目光注视着，难免有点不好意思。
她本就心思敏感，又说不好明快的话语来掩盖自己不自在的情绪，只能选择装聋作哑，以敌不动我不动的状态继续绞着“胖胖”的手。
那样子要多窘迫有多窘迫。
此时，祁仲轩心猛地一痛，全然不管心中所有顾忌，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强硬且小心翼翼地摊开她的手掌。
三人一齐看到了她厚重红肿的手掌，随之三人又一齐皱起眉。
宋廷雨心疼轻拉过她，气愤地责怪道：“谁让你干这个的，为什么会肿成这样？”
童夏看到她关心的样子，心里暖暖的，轻笑着说：“我手掌本来就挺厚的。”
“屁！你看看你左手。”宋廷雨把她的左手摊开，“这差别也太大了吧！一只像鸭掌，一只像熊掌，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鸭掌和熊掌！
听到宋廷雨这对比法，不禁让她笑起来，完全忽略了面前三个人的凝重表情，认真解释道：“盖盖子只有用右手才能做得快啊。”
宋廷夜看她还有心情说笑，心里更堵了，说话的语气也不似从前那般轻浮，气愤地责问道：“你这么能干怎么不把整个工厂的产品都盖上盖子！”说完不顾大家的反应大声叫来了负责人。
宋廷夜凛若冰霜地询问为什么这组没有组长来分工。他这样一问不免让人好奇这里面的猫腻。
原来做流水线的活，大家本该轮流换着干的，可以贴标签、挂吊牌、套袋、投放干燥剂等轻松的工序。
任何重或复杂的程序都要轮换着干。而且盖盖子本就要两个人来做，明显是那些阿姨太过狡猾，欺负童夏年纪小，竟狠下心肠让她一个人做了两个人的工作量。
了解到这里，宋廷夜的脸阴沉得简直不能看。只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负责人声色俱厉地训了一遍。
童夏从没想过平时总一副吊儿郎当的宋廷夜开启小老板架势竟然叫人这样胆颤心惊。
坐在流水线旁的阿姨们早就心虚得坐立难安，大家都心照不宣。小老板这是在指鸡骂犬啊！一个个都如同打了霜的茄子一般蔫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不等宋廷夜训完人，祁仲轩走向一侧关了早就空空如也的流水线，然后直接紧紧握住童夏的左手，看了一眼宋廷雨，面无表情地说：“我带她回去了，这里的事你们处理。”
宋廷雨看了一眼欲要反抗的童夏，心里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她太知道祁仲轩此时平静眼神里到底压抑的是什么。但一想起刚刚在厂门口遇到他微微露出的焦急神色，心里稍稍放心了些许。
看着那两只紧握在一起的手，宋廷雨不禁疑惑起来。
怎么莫名有点宣示主权的意思呢！
早就知道童夏住在他外公家，那他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廷雨不了解情况，也无法深想，没有说话，只是对祁仲轩轻轻点头。
暑假里，宋氏兄妹经常会在集团和周边的工厂里转悠，两个人虽然年龄不大，但由于父母对他们从小到大的言传身教，曾在公司里参与会议时所提出的方案都颇见成效，叫人不敢小觑。加之才智与外貌出众，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公司都被人感叹这对兄妹简直就是人中龙凤。
集团内部人员众多，水深复杂，其中不免有人上下串通一气浑水摸鱼来掩盖不想为知的事。兄妹俩虽然不像父母那般浸淫商场多年，却也深谙此道。为了了解虚实，兄妹俩特意避开耳目悄悄让家里司机开车带他们来到这处较为偏僻的工厂。
只是他俩谁也没想到会在厂门口遇到祁仲轩。
三个人面对面，祁仲轩表面很是镇定的对他们说童夏在厂里。
然后三人不动声色地走进工人做工的车间里，再然后就看到童夏突兀地站在流水线前——正在卖力地盖盖子。
看着这些未经任何培训的工人，宋廷雨皱着眉严肃的跟刚才急忙忙跑过来的厂长说：“这些人全遣了，有上岗证的留下来，重新分配，这批货能按时交掉。你们主要是要操心产品质量，把时间合理安排，管理好工人。”
四十多岁的男厂长虚汗连连，赶忙点头哈腰，连声附和道：“是，是，是。”
“还有，这片区域的负责人工资扣半，再以双倍工资结算给刚刚离开的那个女孩。”宋廷雨将这沉稳威严的话语收在气氛最佳处。
“你废话太多，这些人全部开掉！未经会议，私自外招暑假工，违反公司规定，涉入者全部开除！”宋廷夜收回望向车间门口的冷眸，面无表情地说。
全厂鸦雀无声，没人敢发出质疑声。
因为他的声音格外得冷。
炎炎夏日里，竟彻骨得冷。
祁仲轩把童夏拉到工厂外的树荫处，一直安静地走着。
盛夏的风，热滚滚的，蝉像是受不了似的在树间声嘶力竭的嚎叫。
童夏很快被汗濡湿了刘海。
她悄然抬头，不禁怀疑起来。
哎？他的后背居然一滴汗都没出！
正想得出神，他猛地转回身，童夏差点撞上他起伏的胸膛。
“你是傻瓜吗？”祁仲轩气狠狠地盯着她，“为什么来这里！难道看不出来别人是在欺负你，这样的工作量你也愿意做！很缺钱？”
“嗯，挺缺。”
闻言，祁仲轩被她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全身发抖。
童夏没敢看他，但能清楚地听见他粗喘的呼吸声。可她心里也是有气的，气他竟然这么快就找到自己，破坏掉这来之不易的赚钱机会。
钱哎！
他知不知道赚钱对她来说很重要啊！
她不满地小声嘀咕道：“其实我现在已经能跟上大家的速度了。”说的时候，语气里不由得带了点小傲娇和小自豪。
然而这样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恨铁不成钢般瞪了她一眼，“那你怎么不继续去呀！”
童夏暗暗复议，这不是被你破坏了么！还好意思说！
但她很清楚此时绝不能这样说，因为他锐利深黑的双眸里仿佛随时会射出刀子，激怒他明显不是智者所为。
以认错的姿态来伪装自己的无言以对是最佳的解决方式。毕竟她要避免他向爷爷告发的可能性。
他这人总是反复无常，有过餐桌上重伤过她的前车之鉴，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她保持着一副低头认错的窘态，正琢磨着怎么堵住他的嘴时，默然间，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打开那只红肿的手掌，他看着，流露出像是很心疼的神情，轻声问她：“还疼不疼？”
他的语气突然无比温柔，童夏有点受宠若惊，这种反差特别大的态度让她很不自在。
极度不自在。
太怪异了！
竟产生了一种他会随时低下头为她吹吹手掌的错觉！
她慌张地抽走自己的手，心虚地说：“不疼，不疼。”
祁仲轩也缓过神来，才察觉到自己刚刚的举动确有不妥，顿时有些语无伦次，随即插科打挥道：“我是说你的手真像猪爪！”
童夏对他突然反转的态度早就不以为意了。她一本正经地举着手伸到自己面前很认真地看着，“不像猪爪，我觉得还是比较像熊掌。喂，你的比喻可没有宋廷雨用得生动形象啊！”
听到她的“幽默”说辞，祁仲轩不由得更加心疼了。
他静静凝视着她。
她小小的脸被刚才无法避免的阳光晒成了粉白色。汗水濡湿的刘海被她用手捋到鬓角和耳后，脸部和脖颈线条完美呈现在他眼前，细腻净白的肌肤清透得几乎看清所有绿色的血管。一滴汗水滑下去，落进衣领口，浸湿了一小片。
祁仲轩微不可见地轻咽了一口水。
他为自己不齿。
又管不住自己了，怎么办？
不过这傻丫头显然对他没有半点防备，所以不能怪他。
她举起右手，指缝太小了，她放下去，又举起左手，闭了一只眼透过细长的指缝看向天空，浅淡地笑了：“哎，我竟然看见月亮了！”
“很稀奇吗！这是因为月亮和太阳同时出现在地平线上，很平常的自然现象，难道你会不知道？”
“我知道啊，日月同辉嘛！其实你有没有发现月亮和太阳一直可以和平相处的，即使隔得很远。”
童夏觉得自己这话实在很扯，不过她必须得把话题绕到堵他嘴的这件事上。
“嗯，今晚月色一定很美！”
她见祁仲轩独自仰头望月发出感叹，根本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有所指，只能硬着头皮随着他煽煽的话接下去，“你很喜欢看月亮？”
“说不上喜欢。”他仍旧仰头望月。
童夏瞧不惯他这副矫情劲儿，鄙夷地问：“那你喜欢什么？”
“夜晚。”
夜晚！
难不成他喜欢黑吗！
本想投其所好，然后将他收买，可谁能想到怎么会有人喜欢黑呢！
她不由地讷讷地说：“可现在还不是夜晚，你看月亮也没有用啊！”
“我知道，不过夜晚总会到来。”
她没心情探究他的向往是从何而来，只知道他说的就是句废话，她也不想跟他绕弯子了，“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在工厂里的事告诉爷爷啊？你也不希望他总为我们操心吧！”
“是为你操心，别带上我。”
“哦，我说错了，那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可以啊。”
童夏根本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爽快，不免有些欣然。
“不过我们得先去一个地方。”不等童夏反应过来，祁仲轩就直接拉着她往站台走。
“去哪儿？”
“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
“你认为我帮你瞒着，爷爷就看不见你的‘熊掌’了！”
“不用去医院，涂点药就能消肿的。”
这句话换来的竟是一个紧握，他站定，转过身，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如果你想你的手废掉就继续拒绝好了。”
童夏深知他只是管控欲强，对他的小题大做也只能任由着了。
“好，我去，不过你先松开我，我自己走。”
“哦。”他悻悻然地松开。
她又不是小孩子，干嘛动不动就牵着手。天这么热，手心都是汗，粘粘的，不太舒服。
这里太过偏僻，车很难打到，只能先走到站台等公交车来坐。
童夏走在他身后，惊讶的发现他的身上终于流出了汗。
原来他也是会热的！
刚走到站台，两人一起顿住，同时看到有人居然更不怕热。
热风中，一对年轻人正紧紧相拥，深深的热吻！
茂盛的绿植为背景，那画面真的是————好看呢！
童夏忽地眼前一黑，温热一片。
一只大手附在她的眼前，挡住视线。
“你干什么？”童夏打落他的手，不满道。
“你说干什么，看这么认真，知不知道少儿不宜，而且，你那么盯着看，会，会让别人很尴尬。”
童夏这才意识到，人家正在那啥，自己像傻瓜似的在那看着，确实好像是有点不太好呢。
“那我们去那边等吧，等他们亲好，再回来等车吧。”
祁仲轩看着她，像是呆了，过了几秒，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一脸没奈何地领着她走到站台的另一边，背对着那对情侣。
很快他们亲完了，公交车也来了。
上车后，祁仲轩让她坐在最里面。
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渐渐的，太阳落下去，月影愈加清晰。
他没骗她。
今晚的月亮的确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