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大字报时间的余波很强烈，那几天，大家讨论的几乎都是林景池的身世，还有不少人找容黎问和林景池熟不熟，也有人假惺惺地说“难怪你那么讨厌他，可以理解了”。
还有同班同学敏锐地发现了大字报上的字和容黎的字迹一模一样，于是夸她：“你好厉害啊，要么不做，一做就把林景池置之死地，牛！”
容黎：“……”
容黎不耐烦地说：“关你们屁事啊，别问了好吗”，别人看她脸色臭的要死，也就不敢问了。
但无论如何，“大字报是容黎写的”这件事还是慢慢传开了，但可笑的是，并没有多少人觉得容黎的行为不对，反而都夸她是勇于揭露真相。
容黎都要疯了，其实她还很怕林景池找父亲告状，但父亲忙的根本不着家，似乎也是完全不知此事。
容黎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不得不从大家的讨论中被迫得知林景池的状况。
骤然由品学兼优贵公子变成了寒门子弟，鸿利高中风气不端，大部分人是觉得好笑、看热闹，甚至有人特意去a班门口笑林景池，在容黎的那个大字报被学校清洁工全部撕掉后，居然还有人模仿，做了一些类似于“吹牛大王林景池”、“厚颜无耻林景池”之类的东西到处张贴。
就连容黎自己上学的时候，都在楼梯拐角看到过一张，上面有人偷拍了林景池，然后把他的鼻子画的很长，讽刺他是爱说谎的林诺曹。
容黎愣愣地看着那张图，想要伸手去扯下来，但关逸恰好路过，蹙眉把图先给扯了下来，然后说：“怎么这两天无聊的人这么多。”
容黎心想，关逸真的很好……
这场无声而盛大的霸凌持续了整整三天，当然，不止是关逸，a班的人似乎都很喜欢林景池，魏岚是学校广播电台的副台长，在课间操期间，她用温和的声音说：“今天，我来给大家说的，是一个关于三人成虎故事……”
她说的并不隐晦，袒护林景池的心思很明显。
第四天是周五，全校聚在一起做完早操，副校长却突然露面，让大家暂时先不要走。
他拍了拍话筒，说：“最近学校里流言蜚语挺多的，有些同学的行为呢，也让我这个身为副校长的，感到了自我怀疑。身为教师，我想，我们不但需要教书，更需要育人，而你们的行径无疑证明了鸿利高中确实在这方面有欠缺的部分。”
所有人都保持安静，这显然就是在说林景池相关的事了。
副校长接着说：“既然决定要跟大家说这件事，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关于最近高一a班林景池同学的谣言呢，其实是这样，林景池同学是鸿利高中的特招生。因为他成绩比较好，当时学校主动联系了他，提出了学杂费全免的条件。”
台下哗然。
容黎觉得自己简直被一记重拳打的眼冒金星。
特招……学杂费全免？
那和她爸岂不是没有一毛钱关系？！
容黎一脸愕然，周围的同学也不断投来疑惑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询问“既然如此，容黎为什么要那么写”。
容黎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每一道眼光都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此时副校长说：“林景池同学这次期中考，又是全校第一，全市第三，也让他来为我们说两句吧，也分享一下学习的心得。”
容黎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身校服的林景池从阴影处走上前去，对副校长微微鞠躬，而后调试了一下话筒，说：“谢谢各位老师和同学的关心，关于学习这件事，我没有什么心得，努力就是通往好成绩的唯一途径。”
胡说八道……
容黎咬唇，她知道，林景池根本就不是死读书那种人，他确实爱看书，但看的很杂，暑假两个月，容黎有时候都被逼着做题，可林景池几乎没碰过预习的课本，反而不是在看闲书就是躲在房间里玩电脑。
“鸿利高中愿意免除我的学杂费，我非常感激。”林景池不紧不慢地说着，“因为我的家庭确实非常贫困，对我来说，学杂费难以负担。但是我能够被看到、被学校联络上，也确实要感谢容叔叔，我的奶奶重病，是他付的医药费，所以说我是被容叔叔资助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容黎一怔，她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副校长会突然出面处理林景池的事情，为什么林景池要在解释这一切后，再强调一下奶奶是容叔叔帮忙付的医药费。
是她的父亲。
看起来忙碌到不着家的父亲，根本不是完全不知道此事，毕竟这件事闹的这么大，学校一定会和他沟通。而知道了这一切的父亲，虽然对容黎的行为极其无语，但也知道指责容黎已没有用，所以让副校长说出了真相。
但同时，他一定也知道一旦大家都知道真相，容黎肯定会抬不起头，所以他请林景池将奶奶的医药费是容家出的事也一同和盘托出，这样大家至少不会觉得容黎是在莫名其妙无中生有地诋毁同学。
容黎想到昨天晚上父亲匆匆吃了晚饭就说要打电话处理工作，她还生气父亲这么忙。
现在想来，父亲是实在对她无语，却又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她的刁蛮与难以沟通，父亲比任何人都理解，或许，父亲甚至怕和她沟通后，会适得其反。
可是，真的不是她贴的……
而她甚至没有辩解的机会，父亲连问都不打算问了。
她想到林景池说的“可笑、愚昧”，或许……这不光是林景池对她的看法。
容黎手脚发冷，恨不得大哭一场，恨不得冲上去抢过林景池的话筒告诉全校“不是我贴的”，但她的身体像被灌了铅铁，只能一点点下坠，坠入无尽的深渊。
容黎这一整天都是飘着过的，大家看她的眼神说不上责怪，只是很好奇，大概觉得她毕竟是模糊了说法，可是无论如何，赡养一个重病的老人，肯定花费不菲，所以容黎这么做，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容黎浑浑噩噩到了放学，走到校门口，看见魏岚和关逸在一起，两人神色都很着急，她多少有点莫名其妙，忍不住上前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魏岚没理她，很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就走了，容黎一愣，有点想发火，关逸匆匆地说：“外校的……有几个混混，老大喜欢魏岚。他们之前以为林景池家有钱有势，所以不太敢招惹，这次听说他什么都没有，魏岚又一直在电台帮林景池说话，估计恼火了，好像要去堵林景池。”
容黎吓了一跳，这种斗殴暴力简直也在她的认知范围之外：“那、那他人呢？”
“不知道啊。”关逸一脸无奈，“林景池独来独往的，谁知道他放学后走哪条路，希望他平安回家了吧。”
他们不知道，容黎却是知道的，她猜林景池肯定放学了会先去看奶奶，而去医院应该要先走学校左边那个大路，然后拐进一个小巷子，那里好像可以直接快速到医院。林景池奶奶住的医院是海市数一数二的医院，所以和鸿利高中离得并不远。
容黎没说话，关逸也追上魏岚走了，两人继续在找，容黎咬唇，没理会旁边的女生说一起去新开的奶茶店喝东西的邀约，大步往左边跑了。
夕阳西下，她迎着余晖一直跑，终于跑到了那个小巷子里，然后她听见了可怕的声音，那是皮肉甚至骨头碰撞的声音，容黎不由得慢下脚步，只探了个脑袋出去。
那一幕让她永生难忘。
小巷的死路里，有四个满脸是血，几乎看不出本来样子的男生，其中两个已经倒在地上了，剩下的两个仍纠缠在一起。
最后随着其中一拳击中另一个的山根，被击中的那个男生应声而倒，容黎瞪大了眼睛，在倒下的三个人中搜寻着林景池。
这不是，那不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也不是——
是还站着的那个。
林景池以一敌三，虽然狼狈，竟没有输，容黎浑身发抖，却见撑到最后一刻的林景池晃了晃，最后还是跌坐在了地上。
容黎被吓得满眼是泪，她颤巍巍地想要打110，又突然想起这样可能的结果大概是林景池直接退学，只好打了120，接线员听出她的惶恐，温柔地让她慢慢说出地点，承诺很快会派救护车来。
时值深秋，天黑的早，只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已暗，容黎在墙边靠了一会儿，她很怕过去会被那三个小混混记住长相打击报复，然而林景池坐在那边，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万一他死了，万一他死了……
死这个词，离容黎真的太远太远了，光是想想就让她几乎害怕恐惧到呕吐，而那边脏臭的泥土与腥重的血味更是让容黎阵阵发冷，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慢慢走出拐角，走到了那四个人身边。
走到他们身边，容黎才发现，虽然看着很吓人，但基本都是手臂上有伤，他们没有自己想象的伤的那么吓人，另外三个人虽然倒地不起了，但似乎反而是林景池伤的最终……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脚步声，林景池慢慢抬眼，看见了吓得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容黎。
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肿起来了，狼狈不堪，容黎鼓起勇气，伸手想要把林景池拉起来。
然而只是刚碰到林景池的手臂，他就非常吃力却坚决地拍掉了容黎的手。
容黎一愣，着急地说：“你干什么？我只是想扶你起来……”
林景池随即扯了扯嘴角。
那不能算一个笑，于是他的声音自然比夜风更凉：“脏。”
“我……”容黎哑然，那个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成了一个薄如蝉翼的玻璃，林景池只用了一个音节，就轻飘飘地震碎了它。
那不是纯粹的心碎，那是……
那是什么？
她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景池，他已经奄奄一息，他自己才是满身泥泞和血污，他在学校那些充满幻觉的人的眼里，已经从那些浮夸的头衔上坠落了下来。
可他还是这么高高在上，他从来是这样讨厌她……犹胜她讨厌他。
容黎听见的自己声音，像那个破碎了的玻璃洒落一地：“好啊，那你就死在这里吧，反正也是……你咎由自取！”
她几乎是吼出来这句话，随即转身就跑。
在转身的瞬间，那些眼泪终于不受控地从眼角滑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一种无言的、模糊的痛苦如毒蛇缠绕着她，她越挣扎，它就收的越紧，它的毒液轻而易举随着她的眼泪渗入她的每一寸肌理，让她浑身麻痹。
“容黎……容黎？”
林景池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容黎猛地睁眼，才发现自己居然满脸是眼泪，林景池微微蹙着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容黎在瞬间的恍惚中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恐惧地看着林景池，不断地摇着头：“不是我……林景池，真的不是我贴的……”
林景池一怔，随即揽住她，在她的背上轻轻拍抚，说：“我知道。”
顿了顿，又说：“对不起”。
容黎的身体不受控地轻轻发着抖，半晌，她终于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里。
而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
不，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是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