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天之下，天之上
长青先生也是轻轻地一笑：“殿下没有被这一番话吓到，果然是有大气量在身的人，我听闻为王者要有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胆识，殿下已经有成王气象了。
晋王真是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帝惑盈空的命格，大吉也是大凶。
殿下方才说这道命格逆天，既然是逆天的命格，又怎么会被天意所衷？
当初有此命格的白胤，也是经历了多次险死还生，才最终汇聚玄州气运创立了大胤王朝。
换做其他有此命格的人，或许还等不到崭露头角，就被天诛了。”
“既然这命格不被天意所衷，那么为什么昔日白胤会得到你们朝天宫的辅佐？
当初那位大胤开国的绝代国相，据说便是你们朝天宫的人。”李天下道。
“殿下所说的那人，是曾经朝天宫的一名弃徒。”长青先生语气肃杀道：“朝天宫的弟子从不忤逆天意。”
“朝天宫弃徒？”李天下眉头微皱，没想到其中还有他所不知道的隐秘。
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长青先生道：“君子藏器于身，谋而后动。
嬴易表现的太过亮眼不是一件好事，反而会引起其余各国的警惕。
乱世之中出一个嬴风虎也就够了。
一个嬴风虎再加一个嬴易，如果风虎铁骑从三十万变成六十万，想必如今
玄州各国未必挡得住离国的铁蹄。
我想，其他各国不会坐视这一幕的出现。”
“我明白了。”李天下微微点头，“如今离国边境的战乱还压得下去，只是因为离国给其他诸侯国的威胁不够强。
嬴风虎和他的大军虽然强大，但嬴风虎孑然一身，而且将来年龄越来越老，会逐渐失去开拓进取的雄心。
嬴风虎是即将老迈的狮子，嬴易却不一样，他是年轻的狮子，有着无限的未来，所以当他露出獠牙的时候，群狼会为之恐惧。
然后，群狼会一拥而上，将感受到的威胁撕碎，正如现在晋国和北蛮准备坐的这样！”
闻弦歌而知雅意，当长青先生点出其中关窍的时候，李天下也就立即明白了。
“殿下说的没错，如今离国高台垒筑，但四周全都是漏风的风眼。
想要摧垮这一 座高台，需要一阵足够大的风，也是我们常说的‘势’，大势！
而殿下你和晋国，便是我所看到的大势。
只要晋国能抓住这股大势，便能鱼跃成龙，一步登天！”宁长青话语并不慨然，反而平淡如水，但任谁都听得出他话语之中所含的捭阖之意。
那股自信，就像天下大势如同棋盘上的棋子，被他一手操之。
“大势……”李天下摩挲着玉盏，仿佛看到了风云变幻不定的场面。
“没错，蛮和晋国的结盟，足以掀起一股席卷玄州的大势。”宁长青眯着那双暗藏神蕴的眼睛。
“我几十年耗费修为在叩问仙道，自认为即便在朝天宫的这一代之中，仙道修为能比得上我的人不说没有，但绝不超过一掌之数。
当初朝天宫的一介弃徒都能辅佐忤逆天意之人开创王朝。
殿下你可信我么？”
李天下迟疑片刻。
一阵风来，像是萧煞的空气从战场上忽然来到这里，凉得令人忍不住哆嗦。
纱幕飞扬，宁长青的羽氅也鼓着风，勾勒出他高而细瘦的身形。
他手笼在衣袖里扶着竹榻两侧得把手，挺直腰背巍然而坐。
李天下的眼睛紧紧盯住宁长青，许久不发一言。
李天下和宁长青对视，两个人都不肯移开丝毫，甚至根本不眨眼，像是要把全身的力量凝聚在这次注视中推过去压倒对方。
他们的身形绷紧，仿佛即将扑向食物的豹子，看不见的獠牙毕露。
“敢问殿下，你父亲晋王和威武王嬴风虎都不是王侯将种，甚至都是寒门出身，为什么不甘心于平淡俯首，反而渴望着在乱世之中执掌一国，名扬天下？”宁长青声音平静，问题却锐利如刀。
李天下回答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也不甘被别人摆布自己的命运，所以渴望能够自己操控自己的命运。”
“那如何才可以不受摆布，可以自己操控自己的命运？”宁长青如影随形地追问。
“力量。”李天下凛然地回答：“必须拥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力量，便如武道宗师的境界修为！挞伐天下的军队！充盈国库的金钱！”
“那么殿下，什么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宁长青继续问。
这一次李天下沉吟了许久。
武道宗师的境界修为也罢、挞伐天下的军队也好，亦或是充盈国库的金钱，再加上一个世间最伟大的前提下，似乎都不能说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
李天下缓缓地，带着一丝疑问的语气道：“是……天下大势？”
“敢问殿下，天下大势又是被什么所引导的？”
李天下想了想，默默摇头，这个问题太深入了，能回答的有很多，譬如人心、譬如时局……
但不论怎么答，这些答案都被囊括在‘天下’的范围下。
既然是天之下，又如何能引导‘天下’？
宁长青霍然而起，“是天意！天下之下者如同困兽，只有天之上的天意，才能超绝于世，引导天下！”
此时的宁长青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怒自威，全身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放射出去。
他踏步如虎行，伸展了双臂，仰首面向天空。他的呼吸沉雄悠长，长发被风吹动般狂乱不安。
宁长青大步而出，踏上了步桥。
此时他暴露在天空下，羽氅飞扬。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本是白日时分，即便阴天也是光线充足的，可是这个时候周围黑得像是夜里。
狂风中像是带着鬼神的怒吼一样，吹得天地间飞沙走石。
李天下和吕逸仙冲出水阁，瞪大眼睛的看见宁长青一个孤零零的黑影站在上下起伏的步桥上。
“真正的天意，从天地的开辟，到万物的生长，到灵魂的凝聚和溃散，无处不在。”
宁长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轰隆隆地带着回声，震耳欲聋：“宾服于它的人得到它赐予的福祉，妄想挣脱的人被迫臣服！”
狂风随着宁长青的话音落下而改变，化为了龙卷，数十顷水面上，狂风带着数十条水龙升空而去。
银色的水龙在黑色的云层中反射不知哪里来的光，李天下能够清楚地看见水龙中裹着无数的莲花残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