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生灵怨
“也好。”
惊秋浅笑着拾起龙骨,不想指尖触碰到骨头的刹那,那龙骨竟似活物般扣住手腕,骨尖紧绷宛若一柄骨剑。
虽有些错愕,但惊秋很快就平复好情绪,紧握着龙骨来到湖岸边,片刻低头瞧着。
湖水倒映出他的身影,墨色瞳眸凝视湖中那张脸,越盯越觉得陌生,仿佛有那么一瞬,那张脸化作了蛟龙,竖瞳与他对视。
惊秋一激灵,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忙摇头将杂念驱散,抬手看着龙骨,喃喃:“是它影响了我的思绪?”
了无头绪,他也没兴趣深究,只握住龙骨往冰湖一伸!
骨头浸入湖水的刹那,骨隙突然张开疯狂吸吮湖水,但觉缕缕寒气沿椎管漫上惊秋手腕,又在片刻包裹住龙骨,将其冻结成冰。
“莫要乱了气息!我见过蛟龙驱使,龙骨结冰是正常的。”福寿大喊:“闭上眼幻想你想要的兵器,注意呼吸。”
惊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气,待心神稍定,便依言缓缓闭上眼。
须臾间天地一片寂静,洞形、人影尽皆隐去,连呼吸都像晨雾般悄然散开,只剩手腕处传来的寒意。
不消片刻,寂静中突然传来寒冰碎裂的声响,惊秋睁眼再瞧,手中龙骨竟已化作一轮‘峨眉月’悬浮在身侧。
‘峨眉月’通体月白,月尖点缀着桂枝、桂花,月刃闪烁寒光,令人遍体生寒。
“这是什么武器?”浮长川好奇凑近,探出手指刚要触摸到月刃,那‘峨眉月’竟转动,携破风之势袭向他。
浮长川慌忙躲过,回望一眼被拦腰截断的岩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师兄,杀人呐?”
惊秋抬手驱使‘峨眉月’回返,满是歉意地说道:“方才心念一动,想试试这月轮的威力,不料它竟自己动了起来。”
“月轮?这武器听着倒新颖。”浮长川笑着并没有计较啥,回头看向福寿,道:“这般,寒声碎就归师兄了吧?”
福寿不假思索点头:“放我这也是吃灰,你们拿走便是。”
浮长川听罢一笑,进前拍了拍惊秋肩膀,倒比自己获得灵宝还高兴,道:“恭喜师兄获得神兵利器!”
惊秋浅笑颔首,手一挥月轮便化作冰屑,于他手腕处凝成一块龙骨扣住,朝福寿一抱拳:“多谢。”
而后又回身对着蛟龙的尸体缓缓行了个道揖,道:“多谢赠宝,我定会好好待它,不让其蒙尘。”
未料话音刚落,蛟龙脑袋竟突然点了一下,似在给予惊秋回应。随之残躯寸寸碎裂,转瞬散作冰屑纷飞,落入那冰湖之中。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惊得福寿目瞪口呆,一句脏话噎在喉咙,半晌都说不出口。
鼎爷瞧在眼里,触手拍着福寿的背,笑道:“虎蛟已死,寒声碎也有了归属,执念一旦散去,自然难以存形。恭喜啊,你‘家’没了!”
福寿愣怔片刻,方才叹了口气:“算了!虎蛟死了,我就不需要东躲西藏,借蛟龙尸体恫吓虎蛟。”他说着苦笑摇头:“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接受呗!”
可嘴上这么说,眼泪却不自觉涌了出来。
小泥鳅憋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吓得惊秋、浮长川也慌了神,忙凑过来安慰他,只有鼎爷在一旁笑得没心没肺。
这般哄了好一阵,福寿才稳住了情绪,抹着泪水说道:“借来的,终究要还回去。只有自己修成的龙身,才是属于我的。”
眼泪抹尽,他仰起脑袋气势如虹喊道:“终有一日我要化作那威风凛凛的神龙,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
“好,有气魄!”浮长川是越瞅福寿越喜欢,惊秋亦笑着说道:“我们等着你化龙的那一天。”
“你们也觉得我能化龙?”福寿的视线一一掠过他们,瞧清他们眼中的赞许不假,不自觉笑了起来。
然而当视线挪到鼎爷时,却是瞧见一张唇角不屑勾起、翻白眼都快翻过去的冷脸,顿时心凉了半截。
眼瞧福寿又要昏厥,惊秋忙喊道:“鼎爷,莫要唬他!”
“嗤,爷才没兴趣吃泥鳅。”鼎爷咧着嘴:“喂,小虫子!抓紧时间吃了那破草,离开这鬼地方!”
“嗯?”话锋突转,浮长川盯着鼎爷,心下寻思:‘这家伙出了不少力,却一点好处没捞着。如今又催我吃冰焰玉蕊,莫非在打什么鬼主意?’
“呵,小虫子又在揣摩爷的心思吧?”鼎爷直视着浮长川的双眼:“别想隐瞒,你一撅屁股,爷就知道你想放什么屁!”
心思被道破,浮长川不自觉错开视线,又听鼎爷说道:“知道烤肉前,为什么要腌制肉吗?”
“当然是为了烤出来的肉更香、更美味啊!”惊秋接下话茬。
鼎爷‘咯咯’笑着:“现在你吃的每一株仙草,都是腌肉的调料。”
听到那阴恻恻的笑声,福寿又是一激灵,顿时明白浮长川的处境,投向他的眼神中,不自觉多了几分同情。
但浮长川不以为意,只是浅笑着回道:“这般说来,张癞子应该腌入味了吧?等着哈,改天让你尝尝他的滋味。”
“好啊,爷拭目以待!”鼎爷咧嘴笑着,浮长川也不甘示弱,对视着大笑了起来,笑得佛面蛇心、笑得恶寒遍体。
福寿瞧在眼里,不自觉缩了缩脑袋,眼中的同情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些许恐惧。
‘这俩都不正常!’福寿坚定想着,又在一旁等了片刻,等到惊秋开口才将他们劝住。
下一刻浮长川站在冰焰玉蕊前,再次靠近那股精纯的灵炁,他的心弦再次被拨动,熟悉的悸动如浪潮般涌来。
一时心荡神迷,他不自觉伸出手,却在距离冰焰玉蕊三寸处被鼎爷喝住,但听:“臭小子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吗?”
浮长川回过神,转头瞧向鼎爷,又听:“接下来爷说的话,你老老实实记在心里,否则免不了魂飞魄散!”
“嗯!”浮长川咽了口唾沫,明白鼎爷不会害自己,至少此时此刻不会。遂郑重点头,仔细听着:
“爷没猜错的话,你已步入灵窍境后期了吧?若再服下这株破草,极有可能灵窍境圆满,突破到锻骨境。”
“莫要傻笑!破境并非你想的那么容易,每一次境界突破,对于修道者而言都是一场劫数。”
“破境者需与此间天地交融,承受此间生灵的七情六欲,稳住道心则万事大吉,但凡道心出现一丝裂隙,轻则道行尽毁,重则魂飞魄散。”
“所谓此间天地……”浮长川咽了口唾沫:“是指清流镇地界吗?”
“正是如此。”鼎爷咧开嘴:“再仔细想想,这里积攒了最多的什么?”
“怨念?”浮长川懵然:“这不公平吧!若是寻个昌盛繁闹的地界突破,岂不是很容易?”
“非也!七情六欲皆为妄念,欢喜多了照样影响道心。”鼎爷笑着:“皆因如此,修道者才会不断寻找所谓的洞天福地,爱其清静祥和,可稳固道心。”
“这般说来……”惊秋微微皱起眉,琢磨着:“那些个仙门宗派的建立,也是为了破境?”
“算是吧。”鼎爷跳到惊秋肩上:“但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七情六欲!只能说啊,仅比凡尘俗世好上一丝。”
鼎爷说着甩动触手,指向愁眉苦脸的浮长川,嘲谑道:“哎哟,害怕了啊?臭小子这么怂,不如当乌龟,别当人了。”
“放屁,你才怂!”不愿被这破铁看轻,浮长川蓦然抬高声量:“区区破境,还不足以让我害怕。”
“呵,果然!”鼎爷一副尽在掌握的欠揍模样:“臭小子还是这么容易被激怒。”
鼎爷说罢不顾浮长川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伸手将他推到冰焰玉蕊前,道:“凝神静气,这么容易被挑拨,还怎么破境?”
“没你我好着呢!”浮长川转头瞪了眼:“好好反思下吧,是不是你太欠揍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鼎爷,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待得心跳平稳才缓缓呼出,而后凝眸直视着那株冰焰玉蕊。
‘不可离水、不可捣碎,要整花吞下!’他回忆着壶公的话语,身子慢慢浸入刺骨的冰湖,伸手探向赤红花朵。
手掌仿佛探入炽热的丹炉中,被烤熟的空气在翻腾,热气不断冲刷着浮长川的感官。
他屏气凝神,灵炁自心府流向掌心,随之以迅雷之势摘下赤花并塞进嘴里!
‘能咬碎?算了,生吞吧!’浮长川寻思着奋力吞下那花朵,仿佛在吞一块烧红的烙铁。
火烧一般的痛感自喉咙蔓延至内脏,仿佛要将接触到的一切都焚烧殆尽,连带冰湖也跟着沸腾起来!
心知稍有停顿,躯体就会被焚毁。浮长川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而后飞快摘下另一株花塞进嘴里。
须臾间,冰与火在体内不断交融、分离,每一次分离都仿佛要将他的魂魄撕碎,那般剧烈的疼痛,正不断蚕食他的意志。
“师弟,稳住道心!”
迷糊间一声呼喊贯入耳,如一捧清水自头顶泼下,令他清醒了几分。
但此刻情势危急,他无暇对惊秋道谢,忙将心神稳住,于湖中盘坐调息,并驱使心府灵炁吞向冰、火两道炁!
碰撞中道道灵炁在体内汹涌崩腾,疯了般凿穿他的心肺、冲击他的意识,定要冲塌躯体的堤防,奔流千里。
感受体内狂波一般的变化,浮长川紧咬住牙关,稳住道心、筑牢堤坝,誓要将那两股灵炁困住。
僵持间不明日月潜息,但知狂涛骇浪渐渐化作涓涓细流淌向心府,滋养着草木疯长,不多时便将灵核包裹住,如一只巨大的蚕蛹。
“这是何意?”
浮长川久久伫立着,仰头凝视那如山一般‘蚕蛹’,声音落在原野上,仿佛被吞了一般,没留下丝毫回响。
沉寂中仰视那‘蚕蛹’,正当其茫然无措之际,忽而‘蚕蛹’挤压坍缩,须臾间坍缩成一个巨大的黑洞。
“娘嘞,啥玩……”
不想半句惊叹还在口中,一股莫名强大的吸力已然袭来,只是轻轻柔柔一拽,浮长川就如脱线风筝般飞入那黑洞。
粘稠的黑暗在瞬间包裹住他,他像一粒尘埃缓缓下沉,沉入那无尽的、麻木的黑,仿佛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爹,你为什么少了一条胳膊啊?”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我不想再受这种折磨!”
“孙儿,等爷爷死了,就将爷爷烧成灰吧,好过被炼成丹药。”
“坟墓!除了坟墓还是坟墓!谁能救救我们?!”
“城南的花儿开了,可……”
黑暗中忽而起了一阵哀声,时而音声悲愤、怒号咒骂,时而婉转哀鸣、呻吟求死。但不论哪种声音,俱是一般的凄楚哀怨、令人肠断。
浮长川初听这凄楚哀音,不免心旌摇摇、难以抑制,幸而其心性尚且明定,遂能及时清醒、置身事外,于黑暗中打坐调息!
“生灵怨,皆虚妄。静守道心,万法不侵!”
他细声念着,凝神将一切噪音隔绝,调息间不知过了多久,但知群噪尽收、万籁俱寂。
方想庆幸无恙时,忽听一声脆响,似石头砸在骨头上的声音。疑惑之际,又听一阵稚嫩的嘲笑声响起,有一男孩大喊道:“要么钻裤裆,要么吃一顿揍,选一个!”
那声音很近,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喊叫,激得他一个激灵,不自觉睁开眼瞧去。却见青空碧草,一张肥硕油腻的脸贴近,眯起眼戏谑笑着:
“或者说,你想喝我的童子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