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神’
浮长川目瞪口呆，怔怔看着那双稚嫩的手，又低头瞧了眼一丝不挂的躯体，忍不住拍拍肚子，弹性十足。
“我变成人了？”喃喃间又瞧见腹下长着‘蚯蚓状’的物体，一头雾水：“这是个啥？啧~好丑，拔掉吧！”
念叨着正打算伸手，突然有一铁块砸穿了壳，不等他反应就破口大骂：“还他娘地玩？！”
八爪挥舞着蓦然涨大，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告诉你，爷已经守了你七七四十九天，现在火气很大！你最好别磨蹭，否则爷一口吞了你！”
“四十九天？！”浮长川惊讶不已，“可我明明只闭眼了一小会儿……”
“坐而忘其身没听过？”鼎爷显得很不耐烦：“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虫，仅用一晚就领悟灵窍境、蜕形成人？这都是张癞子用丹药一点一点喂出来的！”
“不用猜，他这般仍是为了提升药效？”浮长川心中了然，鼎爷没否认，只说道：“就算养头猪，宰之前都得好吃好喝伺候着不是？”
“有道理，可你为什么要在这守着？”见浮长川一脸真诚的疑惑模样，鼎爷忍不住啐上一口！
“本打算在你出事时，第一刻将你吃掉，免得浪费食物。谁想到你居然还活着，嗤！”
说话间鼎爷已拽着浮长川走出壳衣，时月明千山，晚风轻柔一吹，但觉一股异香自他躯体生发，令他忍不住感慨。
未料一旁的鼎爷却是‘咯咯咯’直笑，阴阳怪气说着：“那可不，山间野神最喜欢这种味道！”
不等他琢磨，鼎爷忽地一跳，跳到来人的掌心上，说：“告诉张癞子，爷的任务完成了，十天内不准打扰爷！”
“是，辛苦鼎爷了。”听得那熟悉的声音，浮长川惊喜抬头，果然瞧见惊秋粉扑扑的笑脸，不觉一笑：“你也守了四十九天？”
惊秋点头又摇头，笑道：“时常要替师傅做事，不能时时守着，但一有空就来瞧瞧你。没想到两个月不见，你都和我一样高了。”
“多谢。”浮长川一笑，鼎爷倒不乐意了，骂道：“爷守了你这么久，怎么没听你说句‘多谢’？呸，小白眼狼，爷不管了！”
说罢又不给反应时间，自个儿钻进惊秋腰间的宝囊中，着实令浮长川摸不着头脑：“他究竟犯了什么病啊？”
惊秋浅然一笑：“恐你入定时被野兽妖怪惊扰，鼎爷日夜不休地守了这么多天，难免有些火气壮，别在意。”
“他居然会这么好心？”浮长川不敢置信，惊秋则摊了摊手，说：“走吧，趁子时未到，咱们先回道观。”
说话间，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拿出，蹲下正打算替浮长川穿上，免得他继续在月下‘遛鸟’时，却听一声惊疑。
“师兄，你的耳朵？！”
浮长川圆睁着眼，怔怔盯着那空无一物的右耳，脑海中骤然掠过那张猪腰子脸，紧咬住牙：“张癞子干的？”
“啊？”惊秋下意识摸了摸那本该长着耳朵的地方，不以为意：“这个啊，是‘山神’拿走的，与师傅无关。那天……”
惊秋简要说了下那天的情况，浮长川入定后，鼎爷让他回道观找张癞子，未料竟在路上遇着‘山神’拦路。
依‘山神’的说法，若想过路必须要缴纳香火钱，惊秋当时吓坏了，只得任由‘山神’剥取，于是就被拿走了耳朵。
“师傅说那‘山神’原本有镇民供奉，生活还算滋润。自从清流镇破败后，祂就成了野神，四处拦截过路人要香火钱。”
惊秋牵着浮长川的手往回走，边走边说：“师傅也说了，那‘山神’多在子时前后出巡，赶在那之前回去就没事。”
“等等，子时？”浮长川皱起眉：“也就是说，有个野神在清流镇附近游荡这件事，那贼老道一早就知道？”
见惊秋点头，浮长川只感到一阵恶寒：“难怪那天会大发善心，还不准我们回去……”
他想着，不由得攥紧拳头，对那贼老道的厌恶更深！
与此同时，又有一股愧疚涌上心头：‘若非被我连累，师兄也不至于丢了耳朵。’
小小蜉蝣不懂太多大道理，只知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遂他暗自下了决心，要努力修行，尽可能保护惊秋周全。
‘哪怕蜉蝣的力量微不足道！’
打定主意，不过他也明白自己跟贼老道的差距，更知保命要紧，若是命丧于此，那一切都是空谈，毕竟无有反抗的愤怒是徒劳的。
“师兄，我们尽快赶回去吧！”
幽光浸洗着此间山林，为了尽快赶回道观，他们一路上都不再闲聊，只顾埋头赶路。
可森林中满溢着寒气，间或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阵细碎的响动传来，阴森森的，令人发毛。
这般踩着峭楞楞如鬼影一般的树影，他们的步调越来越快，许久后终于瞧见出口，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觉心口一凉。
但见一个毛茸茸瞧不清模样的高大身影堵在出口处，那疑似眼睛的部位，正闪动着可怖红光，直勾勾盯着他们。
不多时月光扫过此间，照出那张没有血色的毛脸，嘴角咧到耳根，森森白牙交错摩擦，发出阴惨惨刺耳的声音！
而更为诡异的是，它竟有六只耳朵，且每一只耳朵都不同，鹿耳、牛耳、狗耳……甚至还有一只分外袖珍的人耳……
“人耳……师兄？”浮长川反应过来，忙瞧向惊秋，“祂就是‘山神’？”
惊秋点了点头，示意浮长川噤声，蹑手蹑脚想要退回到森林里……
轰！
一株折断的大树蓦然砸落，横着挡住他们的退路。浮长川心下一沉，忙拽着惊秋回返！
未料回身刹那，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山神’张着獠牙交错的嘴巴，矮身缓缓靠近他，沿着脸颊往下，在脖间嗅了嗅。
“就是这个味道，真香……”
口鼻喷出的湿冷气息，一下浸入浮长川皮肤，令他如坠冰窟，整个僵在原地。
空白之际，‘山神’的毛手已然抚上他的脸，尖爪轻刮着肉嘟嘟的脸蛋，如痴如醉：“一定，很好吃！”
和缓的嗓音蓦然尖锐，溢满腥臭的血盆大口转瞬迫近浮长川，片刻就要将他的脑袋一口咬下！
浮长川怔怔盯着那血口，在心底不断喊着‘快跑’，可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步都挪不动。
心如死灰之际，浮长川忽觉身子一轻，惊秋飞扑而来！
刺啦！
惊秋的左肩被生生撕下一大块血肉，喷涌的鲜血令浮长川转瞬清醒，忙起身将他扶住。
方想扶着他一起逃跑时，惊秋却强忍着剧痛用力将他一推，焦急喊道：“别管我，快跑！”
恰此时‘山神’已然回返，边走边抹掉嘴角的血，笑道：“味道还算不错，只可惜还差点意思。”
惊悚的笑声令人头皮发麻，浮长川瞧着那不断迫近的巨大身影，心弦紧绷：‘很明显祂的目标是我，引开祂，师兄才能活命。’
心念一动，浮长川忙拾起石子砸向‘山神’，嘲讽道：“狗东西，有能耐就吃了爷啊！”
骂完一刻不敢停留，转头就朝密林里跑去！
月光隔着枝叶照下，在崎岖山路间落成参差的斑驳的黑影，骤然黑影破碎，一块块大石如冰雹般疯狂砸落，掀起阵阵尘土！
飞扬的尘土中，浮长川左闪右躲，总能灵巧躲过每一块砸落的石头。
或许是命悬一线、血气上涌的缘故，此刻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仿佛有一股力量自丹田源源不断涌上全身！
因着这般，他才能勉强和‘山神’周旋几刻，可他毕竟只是一只刚化形的小蜉蝣，这一路逃下来，也是灰头土脸、伤痕累累。
瞧着黢黑的了无尽头的山林，浮长川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才能逃出生天，只知不能停，一刻都不能停下！
未料跑着跑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猿啸声，刹那万兽哀嚎、群鸟惊飞，也惊得萤虫飞舞，转瞬汇成一片萤光海拦住前路。
浮长川见状不敢冒险，心想绕过这片萤光海，可残破不堪的躯体已然变得十分迟钝，仍是慢了一步，径直撞入那片‘海’。
飞舞的萤火，交错着迷离的光影，令他恍惚片刻。但下一瞬，就觉心跳蓦然加速，一股骇人的危险气息笼罩住他。
不及多想，慌忙回身准备离开这片萤光海，不曾想上一刻还在飞的萤虫，下一刻竟纷纷坠落，化作幽蓝星火……
星火连点成片，转瞬铺满浮长川的视线，他心下一沉不敢停步，狂奔着冲出那片火海，而后着急往地上一扑！
幽火燃烧着吞噬他的躯体，想活命就得不断翻滚，直到火焰熄灭为止……
半晌，浮长川已然筋疲力尽，仰躺着望向被枝叶遮住的夜空，近七成的躯体都已被烧伤，焦味臭不可闻。
“跑？继续跑啊！”
戏谑的笑声中，那张可怖的毛脸缓缓遮住浮长川视线，咧嘴笑着，腥臭扑鼻而来：“烤了下，似乎更香了。”
浮长川浑身微颤，想逃，却发觉身体压根不听使唤，瘫痪了一般，只能任由‘山神’盯着自己的躯体流口水。
‘又要死了……’浮长川怔怔看着那张不断靠近的毛脸，虽说死多了有经验，也没啥好害怕的。
‘可惜，好不容易才踏入灵窍境……”
刹那浓烈的不甘在心底涌动，他忍不住闭眼呜咽：
‘真的好想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