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枯木逢春
罗红英的电话没有打通，听筒里冰冷的女声机械地提醒道：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您查证后再拨。
赵霁没有说话。
在这记女声反复数遍后，他从座机旁将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拽过来，一把塞进嘴里吞下，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个瓜娃子！”
“队长，你再帮忙打一遍，是不是刚刚按错号码了？”
“老子一遍按错，还能二十遍都按错？你他妈这到底啥子猪脑壳？罗红英这个狗杂种日的，烂婆娘！”
……
赵霁没有听到他们的声讨，从大队办公室出来后，他朝着学校奔去。
班主任蓝素琼正准备去赵霁家一趟，刚走出办公室，就见赵霁慌里慌张的冲了过来。
“蓝老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赵霁递上一张写着车牌号的纸条，塞到蓝素琼的手里。
又说：
“我想请你帮我查这个车牌号的主人是谁，dvd的影片里说这样是可以查到的。”
蓝素琼看着省外的车牌号，微微愣了一下后，又将它递回给赵霁：
“小霁你说得没有错，确实是可以的。但这个东西属于个人隐私，所以只有警方才有权利进行查询，蓝老师不行。”
赵霁眼里唯一的星光，在听到这话的瞬间沉了下来。
见他不说话，蓝素琼伸手将他脸上干掉的泥巴轻轻扣落下来，问：“你上午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来学校？”
紧咬唇嘴的赵霁垂搭在裤腿两侧的手，不停地松开握住，再松开再握住。
“蓝老师，我爷爷死了。”
“只有找到这个车的主人，才能找到我……我……我妈。”
“她要是不拿钱回来，我们家里没有钱埋爷爷。”
说完这几句话，赵霁眼里的泪水喷涌而出，它们一滴接着一滴宛如大雨般，重重地砸在蓝素琼的头顶。
蓝素琼站起身来，紧紧地将赵霁搂在怀里。她一点儿都不敢想，命运落在这个孩子身上的苦难。
领着赵霁回到赵家沟时，土泥巴房的院坝内，站着的依然还是早上的那群人，他们正在商量给赵启福买棺材的事。
“队长，不然你去镇上跑一跑，给瓜娃子和瞎老娘要点钱来？”
“老子一大早就去要了，给了一包烟打发回来了，就你们这群狗日的刚刚抽的那一包。”
“你是队长，也就是我们的老大，那你说现在怎么整？”
“老子要是晓得咋个整，现在还在这发憨吗？”
沉默了一上午的赵章氏抬手揩了揩眼睛，拿过一旁的拐杖，缓缓地从屋檐下走了过来，说：“算了，就用凉席裹着启福埋吧。”
蓝素琼示意赵霁将赵章氏扶回屋檐下去，紧接着她将衣服包里所有的钱，连同角票也一起递了过去：“老爷子的棺材钱，我来。”
所有的哀叹都在这一口转变成长松一口气，但在目光看向蓝素琼的时候，立马收回了接钱的手。
“蓝老师，你的钱我们不能要，你收回去。”
“启福要是晓得我们是拿你的钱给他买的棺材，一会儿他的魂怕是要跳起来找我们麻烦。”
“对对对，这钱你拿回去，实在不行我们砍竹子现编一个厚的席子也行……启福能理解的。”
而蓝素琼也是能理解的，她任何解释都没有，直接将信封塞进了队长的衣兜，说：
“娃儿啥也不懂，老爷子的后事，就只能拜托你们帮忙了。”
“今天正好有教育局的人下来视察工作，我带小霁去学校一趟，争取解决他后面上学的所有学费。”
“这点钱肯定不够，我一会儿送他回来的时候，再给你们拿。”
见执拗不过蓝素琼，队长只得将钱接下，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应道：“好。”
赵章氏听着他们的对话，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但她紧握衣服内袋的手，终究还是滑落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剧烈，但无论如何也晒不热躺在门板上的赵启福了。
赵霁被蓝素琼紧紧地牵着手，一步一步地朝着学校走去。
就是在这个下午，他见到了改变自己人生的乔明鸣和以慈。
……
兴安乡中心小学。
一辆只在书上看到过的汽车，停在门口。
见蓝素琼和赵霁走过来，坐在副驾驶的漂亮人边挥手边拉门，兴奋地朝着蓝素琼扑了过来。
蓝素琼微微一僵，随即立马惊呼出声：“以慈！你怎么来了？”
被唤作以慈的女人笑盈盈的说：“阿鸣今天正好在你们县政府谈项目，一结束我们就过来了。”
乔明鸣将车停靠在路旁后，走了过来：“蓝老师，晚上一起吃饭。小慈已经定好餐厅，就等你下班了。”
蓝素琼正准备回应，就听见以慈有些惊讶的说道：“素素，这是你儿子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赵霁的局促，蓝素琼伸出手摸了摸赵霁的头发，答：
“我学生。”
“爸爸死了，妈妈卷赔偿款跑了，跟着哭瞎了眼的奶奶，还有爷爷生活。”
“谁知道老天没眼，就在昨天，爷爷也死了。我这正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搞定他后面上学的学费呢。这孩子成绩特别好！特别聪明！”
“要是因此上不了学，就太可惜了。”
蓝素琼说完，极为心疼的叹了一口气。
以慈听完眼睛有些红，她随即在赵霁面前蹲了下来，边将他散了的鞋带系好，边说：
“以后和奶奶两个人，也要好好生活知道吗？”
“从现在开始你的学费、以及你和奶奶的生活费，由我和叔叔全部负责。”
赵霁傻了。
他抬头看了看蓝素琼，紧接着又将目光回到以慈脸上，不可思议的问道：“阿姨，你说的是真的吗？”
以慈点头：“当然，阿姨和蓝老师是极好的朋友，从不骗人。”
“那如果我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你和叔叔也会出学费让我念吗？”赵霁又问。
赵霁问出这句话时，整个兴安乡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
这次回答赵霁的人换成了乔明鸣，“叔叔和阿姨不仅会负责你大学的学费，你要是能读到研究生，博士，我们也负责。”
这是赵霁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大学更厉害的地方。
蓝素琼激动不已。
“小慈，你和阿鸣太好了吧！”
“我本来准备找教育局领导想办法的，现在被你们一下解决，我这悬吊吊的心总算是可以落地了。”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同事那儿再借点钱，你们帮我再送一趟，刚刚送过去的勉强只够买棺材。等你们回来，我最后一节课应该就结束了。”
以慈随即拉起赵霁的手，看向蓝素琼，说：“钱的事你就别管了，你安心上课去。我跟阿鸣来处理。”
这是赵霁第一次坐汽车，但他没有任何的心思来观察这个平日里连见到都很难的东西。
他满脑子都是：奶奶有饭吃了，我有书读了。
这一刻的他，像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