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狗
还没到村里，半路上就遇到了匆匆而来的小胡氏。甫一见面，她就扑了上来，抓着车辕尖声道：“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在牢里。”方大山怕撞着她，勒停了牛。
“你们好狠的心！你们好狠的心啊！我的儿啊！”小胡氏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夏篱忍不住道：“谁狠心也不如你狠心，惯子如杀子，他有今日，你以为你没错吗？”
“你还敢说！”小胡氏疯了一样喊道：“都怪你！都怪你个扫把星！若不是你嫁到江家！我们家还和以前一样多好！光儿就不会去赌钱！阳儿不会分家！”
江父忙上前挡在妻子和儿媳面前，不想理会这个疯妇，催促方大山：“大山，快走。”
村长想把小胡氏带回去，可他们几人都是男人，不好拉扯她，便劝道：“大老爷已经判了，他做错了事，该受到惩罚。你先回去，若要去看他，也该叫上夏明。而且探监需得银钱打点，你空着手去，进不去不说。万一别人不耐烦了，打你一顿，你也没地说理去。”
“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都不是好人！”小胡氏呐呐念了几句，猛地站起来扑向村长：“还我儿子！把儿子还给我！”
村长一时不防，脸上被挠了几道，刺痛难当，忍不住伸手擦了下。一看手上鲜红的血，顿时也恼了：“疯妇！咱们走！”
夏篱一直看着这边，见村长脸上的血痕，皱眉道：“村长等会儿去我家，这伤口得用烈酒杀杀毒，再上药才好。”
村长叹口气，应了声好。回了村里，有人见他脸上的伤忙问怎么回事，村长解释了一番。
听着的人都觉得这小胡氏怕不是已经疯了，不过不疯也快了。夏老大成天非打即骂，大儿子小儿子忙自己的事，没个人帮她，二儿子还带着人回来打劫亲堂妹，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没个松快的时候。不过几个月，看着老了好几岁，脸上死气沉沉的，有时候看人眼睛都是直的，村里人见了也不敢跟她搭话。
这边议论纷纷，村长没有理会。去江家处理了伤口，回家又被老妻责问了一番，只觉晦气极了。
谁也没想到，小胡氏那天之后人就不见了。去镇上找了，有人说见她跟着流放的队伍走了。
夏满跑到夏阳家，哭着问大哥：“难道娘只有那一个儿子吗？她怎么这么狠心！我以后怎么办，我没有娘了！大哥，我们没有娘了。”
夏阳拍着弟弟的后背，心里难过，但又能理解。娘在家里被爹打骂，他身为人子，只能言语相劝。小满又还小，且自上次的事过后，爹对着他便是疾言厉色。娘看不到盼头，还不如跟着夏光走了，可是夏光哪里是能靠得住的人呢。夏阳叹口气，带着夏满搬回了老宅，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他放心不下，这时庆幸起自己没开始建新房子。
夏阳搬回来后，夏老大就舒服了，有吃有喝有人做饭不用干活。二儿子犯了法，媳妇跑了，不过他一点都不在乎，每天到处溜达，别人打趣也不理会，只过着自己的快活日子。
这事出了后，黄家父母就想退亲。不过黄姑娘却没同意，她今年就21了，耽误不起。先前叫弟弟过来打听，抱山村几乎没人说过夏阳不好。夏阳来时，她偷偷看过两眼，心里是满意的。而且夏阳从不空着手，每次来了不是劈柴就是打水，哪怕黄父黄母对他不满。再者哥哥是哥哥，弟弟是弟弟，既已分家，又被流放了，也祸害不了谁。
女儿自小主意大，黄家父母劝不住，只能由她。
再说夏篱，上次晕倒之后，严氏就不许她干活了，非要干，只让做半天。上午做，下午就得休息。工房的事交给徒弟，肥皂的事严氏江怀夕包了。她每天就坐在院子里收收鸡蛋，不过也少，等于每天清闲着。
严氏每天泡参茶，变着法的炖各种汤给她补身子。夏篱都觉得自己胖了，不过江怀夕说她气色好看不少，越来越漂亮。这下也不嫌胖了，每天都乖乖的吃吃喝喝。
“小迁媳妇在啊，广白兄弟叫我带了几只小狗回来。”方大山把牛车赶进来，将一只篮子放在夏篱面前。
“小狗？”夏篱凑过去看，篮子里三只胖嘟嘟的小狗挤成一团打闹，这只咬那只的耳朵，那只扒拉这只脑袋。看着可爱极了，江怀夕肯定喜欢。想着就拎起篮子去找她，她跟严氏正在给肥皂脱模。
“二嫂来啦，咦，这是什么？”江怀夕看着她篮子里的东西动来动去的叫唤，走近一看登时大喜：“小狗！好可爱的小狗！”
“这狗长得真不错，哪儿来的？”严氏看了两眼，问道。
“大哥捎回来的，估计还是不放心。”夏篱用手指摸了摸一只小狗的肚子，动物幼崽身上特有的绒毛手感极好。
“那就留下吧，过几个月就能看家了。”严氏也喜欢这小狗，伸手捞起一只，这只看着大些，吐着舌头嗷呜嗷呜的，小尾巴甩啊甩的。
三个女人一人捞了一只狗，放在膝盖上顺手，夏篱说一人起个名字。
夏篱最先想好，她手上是一只黑色小狗，只两只耳朵一圈是白色，“这只就叫啸天！你看这小表情，这么小一点竟然这么严肃，好好笑。”
“那我这只叫猪猪，它最胖！”江怀夕把猪猪举起来摇晃两下道，猪猪是白色小狗，背上有黑色斑块。
“那这只，就叫小福吧。”严氏顺着小福的背毛， 小福是只灰色的小狗，夹杂了一些黑色。
家里多了三只小狗，热闹不少。三只圆滚滚的小东西成天撵着人的脚后跟跑，走路都要格外当心，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江怀夕晚上还要把狗放到房里睡，先前的余悸慢慢消失，严氏也好多了。
可爱的小动物果然天生带着治愈能力，夏篱高兴的给三只小狗钉了三个尖屋顶的狗窝，还钉上写了它们名字的木牌。严氏剪了家里的旧被褥铺上，篮子里那件旧衣服也没丢，放在了小福的窝里，三只小狗都爱挤在这件旧衣服上睡觉。江父说，这衣服应该有母狗的味道，小狗们还不熟悉家里，睡在那上面比较安稳。
这狗原是田氏买菜时碰到的，一窝四只，耳朵尖尖身上肉嘟嘟的，一看就养得极好。
这家主人是个猎户，家里有一公一母两只大狗，平日里进山都带着。今年春天下了四只崽，家里实在养不起这么多。他便想给小狗找个好主人，最好四只一起或者两只一起，钱不重要看着给点就行。
田氏想着江广白昨夜说的家里进贼的事，便把四只狗全要了，给了一百文，准备全送回去。岂知江恒下学看见小狗，抱着其中一只舍不得撒手。江广白见他喜欢，便说留下这只给他当个玩伴。江恒懂事，每次休沐都在家帮着做生意。附近的小孩子大的大小的小，没有他同龄的，现在都不爱出去玩了。
谁料想他竟然带狗去了书院！
第二日江广白把江恒送去书院，田氏到处找狗没找到。明明刚才吃饭还喂了的，问了徒弟们，草哥儿说看见江恒把狗放进书袋了。
现在追也来不及了，田氏咬牙道：“等他回来的！”等他回来就把狗送走！
管辰在清晖书院的童生班，他十二岁时中了童生，本想继续考秀才，他爹叫他稳一稳，先生也建议再压一压。
这天刚到书院，就看到一群蒙童班的小孩子蹲在地上围成一群咋咋呼呼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刚要走开，忽然听见奶呼呼的狗叫声。管辰家里也养了狗，忍不住凑过去看，那是一个白色的小狗，只有四只爪子和额头带黑色。此刻好几只小手正在摸它，大概是不舒服，呲着一嘴小米牙，嗷呜嗷呜的叫唤，若是成年犬兴许能威胁到人。可它看着不过刚满月，声音又嫩又奶，只引起一片好可爱的声音。
“别摸了啊，它不舒服了，一次只能两个人摸。”江恒比着两根手指，说道。
“我先来！我先摸！”一个小胖子道。
“我先我先！”几个小孩子争起来，哪管什么两个人三个人，齐齐上手去摸。
江恒拦也拦不住，听到小狗惨嚎一声，一簇狗毛飞了出来。江恒又被挤到外围，生气的跳着脚喊：“快让开！谁揪我狗的毛了！不给你们摸了！”
“切，一只小狗而已，有什么稀罕的。”小胖子不屑道，手下用力，又揪下一团狗毛。
听到小狗连连惨叫，江恒退后两步就要往里撞。半空中却伸出一只手将小狗捞了出来，一个比他们高许多的哥哥，正兜着狗细细打量。
“咦，狗飞起来啦？”几个小孩子见狗越来越高，纷纷站起来看。
“哥哥，谢谢你，这是我的狗。”江恒伸出手，想要回自己的狗。
“你们在这闹什么？”一道严肃的声音传来，严夫子从课室走了出来。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乖乖站好，齐声道：“严夫子早。”
“嗯，你们刚才在吵什么？”严夫子点点头，问。
“江恒带狗来学堂！”揪狗毛的小胖子张举之指着管辰手上的狗，“就是这条狗，江恒带来的。”
“江恒！是不是这样？”严夫子没有听一面之词，而是问江恒。江恒这孩子是山长之子送来，虽然没有特别交代，可总是熟人。
江恒刚要说话，却听刚才的哥哥抢先道：“不是他带的，是我带的，我刚才叫他帮我看一会儿，没想到这个孩子……”他指了一下张举之，“恶意不小，别的小孩子都只是摸一下，他却在拔小狗的毛。”
张举之登时涨红了脸，看到严夫子不赞同的目光，以及同窗们谴责的神情，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次不是故意的就罢，三次都是不小心吗？”管辰将小狗转向大家，只见光滑的脊背上，有三处缺了毛的凹陷，显眼非常。“看你不过四五岁，小小年纪，心肠……”
“管辰！”严夫子连忙打断，管辰全书院都认识，县令的老来子，十分得宠，性格不算跋扈，平日见了夫子教谕都礼仪周全。此刻却顾不得他身份，蒙童班的孩子都还小，要是被说了心肠歹毒心肠坏，以后定会被其他孩子排挤，“你也说了他不过四五岁，还小。你带狗来的事我不追究了，你赶紧送出去，该上课了。”
“好吧，严夫子，我先告退。”管辰抱着狗大摇大摆的走了，江恒追了两步，被严夫子叫回去了。他不敢说是他带来的狗，严夫子最是严厉，如果被他知道，不仅要挨手板心，说不定还要请他父母来。还好知道那人的名字了，以后再想办法把狗要回来，只是今日回家肯定要挨打了。
下学之后，江恒慢吞吞的收拾东西，磨磨蹭蹭的往外走。想着怎么能少挨两下，才走到书院门口，就见到一个特别高大的人抱着一只呜呜直叫特别眼熟的小狗。他连忙跑过去，仰着头道：“黑爪！叔叔，这狗哪儿来的？”
“你是江恒？”大个子问。
“是我！”江恒点头。
“少爷让我给你的。”大个子恋恋不舍的摸摸小狗的软毛，还给了江恒。“少爷说，下次不可带来书院。”
“知道了！谢谢你，谢谢你家少爷。”江恒惊喜的接过，又对着人鞠了个躬，喜滋滋的跑走了。
不过一回到家，就看见娘亲绷着脸手边放着戒尺，父亲对着他使眼色。
他将黑爪放下，垂着头走到娘亲面前道：“娘，我错了。”
“哪儿错了？”田氏沉声问。
“我不该带黑爪去书院。”江恒道。
“你去书院是干什么的？”田氏又问。
“是去读书的。”江恒耷拉着脑袋，大眼睛向上偷瞥，跟他脚边的小狗似的。
见儿子这样可怜巴巴的，田氏又心软了，道：“既是知道，今日便不打你。晚饭不必吃了，去写十张大字给我。”
“知道了，我再也不带小狗去书院了。娘怀着妹妹，别气坏了身体。”江恒说着就往房间去了。
“好了好了，恒儿知道错了。”江广白倒了杯水递给妻子。
田氏哼了一声，接过水道：“都是你惯的。”心想：算了，儿子这么喜欢这狗，要是送走肯定会伤心，原谅他这次。
你不也心软了吗？这话江广白只敢心里想想，嘴上道：“对对对，慈父多败儿，我以后对他严厉些。”
田氏一听，又不乐意了，道：“那也不用太严厉，恒儿平日里也是乖的。”
江广白干咳一声压下笑意，应道：“好好好。”
晚饭江恒没吃到，不过田氏对着江广白藏了两个茶叶蛋的事只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