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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临 安 大 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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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二十六日这一天,临安城中一片惊慌。上自官吏,下至庶民,纷纷安排眷属逃难,车马轿舆乱纷纷出候潮门向南而去,道路惊传,都说金主完颜亮已经带领几十万大军渡江杀到南岸采石来了。

    战局变化实在太快了。十月初一日朝中大参这一天,正是金国前锋军渡过淮河的前一日,大臣上殿,皇帝还是循例赐给冬令锦衣,百官上朝,穿锦袄三天。达官贵人之家开始装起了暖炉,暖阁内绣幕低垂,一片春意。士庶百姓则到郊外扫松祭坟,西湖道上,万松岭下,熙熙攘攘,哪有一丝儿战争气息。就是几天前得到边报,金主在十月初九日率领三十多万大军渡淮之后,镇守淮西的建康都统制王权不战而放弃庐州,退兵和州,连累了镇守淮东的淮南、江南、浙西制置使刘锜。刘锜为了免遭金军包抄后路,不得不从淮阴匆匆撤退到扬州。此时临安城中依然弦歌不辍,市肆繁华,一片太平气象。大街上通宵买卖,三更以后,游人才稀少一些。每日四更,各山寺庙道观悠悠然敲起晨钟,庵舍行者头陀敲着木鱼儿或者打着铁板儿沿街报晓,报道:“天色晴明”,或是“天色阴晦”。五更以后,卖早市的就开店了。茶馆里插了四时鲜花,挂了名人字画,楼上安着妓女,叫做“花茶坊”。那些清雅的茶坊常有士大夫约友会聚。至于酒楼,如金波桥风月楼、南瓦子熙春楼等等,更是点金铺翠,描红绘绿,妓女迎笑,歌舞升平,较之二十年前,又热闹多了。谁知只隔了几天,临安城却已是一片慌乱,商肆萧条,行人稀少,居民纷纷出城避敌,似乎金兵早晚就到城下了。

    这天从早到晚,采石所在的太平州(当涂),一名又一名急使飞马递来八道奏章,第一道奏报:

    建康都统制王权已从和州退兵渡江,金军攻下采石。

    三省和枢密院的宰执大臣惊慌地围着奏报团团转。王权终于兵败渡江了,但不知这采石是东采石还是西采石西采石在江北岸和州城外,犹可隔江守御,东采石却就在建康以西一百余里的江南岸,距离行都临安也不过六、七百里路程,金军铁骑两天便可兵临城下,怎能不叫人吃惊。政事堂中,宰相陈康伯、朱倬,及知枢密院事叶义问、参知政事杨椿、中书舍人虞允文等正在猜议,第二道奏章又到:

    金军占领杨林

    众大臣更紧张了,谁也不知道杨林在大江南北什么地方。叶义问拿了奏章的手在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虞允文沉着地说道:

    “不妨差一名吏目去钱塘县衙门,着即派人在街坊闾巷中访寻当涂、历阳(和州)人,一问便知。那时再作道理。”

    康伯说道:

    “好,快派人去吧。”

    吏目去了,大臣们恢复了雍容镇定的风度,开始议论采取什么应急措施。可是奏报不明,敌人究在江北还是江南都不清楚,大臣们面面相觑,煞费踌躇。虞允文痛惜朝廷优柔误国,胸中有许多话要说,只是宰相执政在前,不便插言。康伯背着手在室中来回踱了一会,镇静地说道:

    “不必惊慌,老夫意思,先令御前马步各军紧急戒备,听候命令。其次,王权非撤换不可。请皇上允准,由李显忠接统王权的军马。如陛下再不允准,老夫拼却乌纱也要力争。”康伯愤愤地说。

    朱倬、叶义问等纷纷点头道:

    “左相的意思很好,就这么办吧,彬甫可以草拟诏旨了。”

    康伯很器重允文,转身问道:

    “舍人,你有什么主张,不妨谈谈。”

    允文深思已久,这时剑眉微扬,忧伤的眼神遍视了诸大臣,激昂地说道:

    “王权擅自退军,牵一发而动全局。眼看数十万金兵早晚就要渡江,一一说不定也许已在采石渡江了。仅靠刘锜和王权的军马是支撑不了大局的。允文的意思,御营军马应该迅速调往前线。成闵的人马前已下旨东调,各军杂处,需要有个统帅。兵临城下,危机四伏,陛下亲征该是时候了。”说到这里,允文停顿了一下,知道皇帝是最怕亲征的,于是又道:“在御驾未出以前,可否暂时建立都督府,以大臣去前线督师,轻装简从,克日便可启行。挽救危局是刻不容缓的了。允文冒昧,还望诸位相公明鉴。”

    “舍人言之有理。”康伯拈须颔首道:“御营军马,但等采石情况查明,便可出发。侍卫步军司李捧一军可去采石,另再拨一军去镇江。亲征之事,只可相机进奏。至于大臣督师,那倒是可行的。”康伯说着,眯细了眼,瞟向温文儒雅、慈眉善目的左相朱倬,朱倬在徽宗宣和年间就中了进士,今年也六十多岁了,自知应付不了这番危局,急忙咳嗽一声,说道:

    “彬甫的意思很好,督师一职,我看非审言不可。”

    审言是叶义问的别字。他官居知枢密院事,实在没有理由推托,但又胆小怕事,连忙摇手推辞道:

    “义问一介书生,难以胜任,还是另简贤能吧。”

    大臣互相推辞,倒教康伯为难了。允文秉性豪爽,见义勇为,不甘后人,何况是为了拯救国家的大事,于是自告奋勇地说道:

    “督师一职,非叶枢密不可,允文 虽然不才,愿意毛遂自荐,助枢密一臂之力。”

    康伯大喜道:

    “好极了,就以叶枢密督师,彬甫为督府军事参谋,襄助枢密指挥调度军事。”

    “最好,最好,”叶义问这才如释重负地连连说道:“就请彬甫参谋,帮我出出主意。”

    赵构这时正在内殿御案前独自默默思索。自从得了王权和刘锜退兵的消息后,赵构对战争的前途便绝望了。王权不可靠,刘锜也不中用了,将材寥落,可用之兵不多,不由得想起了已故的大将岳飞和韩世忠,若是岳、韩尚在,何致于让金兵猖狂至此。他开始内疚起来,后悔当年自毁长城,太轻率了。他忧思纷纭,想不到晚景如此凄凉悲惨。过了一会儿,张去为笑吟吟地捧了一具红木奏盒,匆匆走进殿来,跪呈给皇帝,说道:

    “官家万喜,浙西马步军副总管李宝歼灭金国舟师的捷报来了。”

    赵构大喜,急忙从盒中取出捷报,匆匆披阅:

    臣仰凭天威,掩出不意,率领战舰一百二十艘,舟师三千人,自江阴出发北上。于山东密州胶西县陈家岛与金师相遇,相距三十余里,敌众我寡,而北风已起,不利于我,部下颇有人主张退兵暂避。臣以此番出师,本在袭敌巢穴,今前逆大敌,焉能后退。乃于夜漏起碇,南风渐应,直薄敌船,鼓声震垒,以火箭射中金舟油帆,烟焰随发,延烧数百艘。火不及者犹前拒,臣等进军跃登其舟,短兵击刺。金之签军脱盔甲而降者三千余人,获其副都统等五人,斩之。特报捷以闻。

    赵构反复看了两遍,喜动颜色。自从金主派使索割汉淮土地,他便有了航海出奔的意思。本来还顾虑金兵有了大批战船,会在海上袭击。现在李宝捷报,金军舟师全部被歼,真是侥天之幸,将来如果航海,便无后顾之忧了。他微微一笑,对张去为说道:

    “李宝忠心耿耿,非常骁勇,果然立了大功。”

    “这都是官家知人善用,李宝才能立功。”张去为谄笑着说道:“今后航海,官家可以高枕无忧了。”

    “唔,航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皇帝叹口气,说。

    这当儿,忽听得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小太监报道:

    “刘娘娘见驾。”

    一阵馥郁的芝兰香气,浓浓地拥着一个娇小的美人儿进来,刘贵妃一反平常娇懒闲雅的姿态,满面忧色,急匆匆踏进内书房,略略屈一下膝,便道:

    “官家,不好了,外间传说金兵打过江来,临安城中官吏百姓都在逃难了。是有这回事吗”

    赵构大惊失色,霍地站了起来,慌忙问道:

    “爱卿,你是听谁说的朕不知道啊!”

    “臣妾母亲刚才进宫来讲,街坊上都在奔走相告,说是太平州有急奏,金兵到了采石。进奏院的官吏首先知道,纷纷回家料理家眷逃难,就传开了。臣妾母亲来问是真是假”

    赵构也顾不得答复心爱的宠妃了,一叠连声地吩咐张去为:

    “快传左相进宫,内殿召见。”

    值殿内侍来到中书省的时候,几道诏旨已由虞允文拟妥,众大臣传阅了。陈康伯听了宣召,袖着草稿,正预备和虞允文一同进宫来,钱塘知县亲自带了一名秀才来回话了。那秀才是太平州当涂县人,说杨林就是杨林渡,在江北岸西采石附近,是杨林河的渡口,这才弄清楚金兵还在江北,诸位大臣都松了口气。陈康伯叹着气,说道:

    “太平州太荒唐了,要下旨申斥。”

    于是和允文随了太监进宫。到了内殿,皇帝皱着眉头,劈头便问道:

    “王权有奏章吗,金兵渡江了没有”

    “金兵尚在江北,占了西采石杨林渡。”陈康伯从容不迫地说道:“王权已退兵江南东采石,至今杳无消息,倒是太平州知州王傅却一连来了几道急奏。”

    “怎么临安城中传说金兵渡江,都在逃难了”

    “是的,臣刚才也听钱塘县讲了此事。”陈康伯微蹙双眉,说道:“这都是太平州荒唐,奏报不明惹起来的。”皇帝这才略略放心,低头思索了一下,说道:

    “金兵势大,我国兵微将寡,难以抵敌,大江是守不住的了。朕再三思量,不如及早放散百官,航海南幸福建,好让卿等督兵放手去打,就不用为朕的安全操心了。”

    “陛下,航海是下策,万万不可行。”允文连连摆手,愤然道:“谁教陛下出此下策的,该当处死。当初建炎三年,陛下航海不久,金兵退去。一则因有韩世忠、岳飞等名将前后堵击,使金人畏惧,二则当时金兀术等也无意久居江南。今番可不同了,金主有吞并江南之心,将帅却无韩、岳之才,大宋朝的命运不绝如缕。陛下若在,还可以团结人心,依仗大江天险,决一死战;陛下一走,人心涣散,土崩瓦解,大势去了,亡国就在眼前。陛下怎能对得住历代祖先和亿万黎民。况且陛下失去国土、臣民,不过海外一位布衣。为陛下计,也不应出此下策!陛下切莫再提‘航海’二字了。国家已到万分危急关头,陛下再不亲征更待何时”

    赵构听了,不禁悚然惊惧,想到自己航海之后即不成其为皇帝,也寒心了。沉默了一会,忽然拍案而起道:

    “金人欺朕太甚!宋金两国已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朕意已决,从今以后,再谈航海者斩。中书可即草诏声讨金虏,朕将率师亲征。”

    康伯大喜,老泪纵横,离座躬身道:

    “陛下决此大策,实在是大宋朝的万幸。臣粉身碎骨,也将追随陛下,与金人战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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