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异变实验(十三)·追究
晚霞红极。
猩红的天，映着黑色的人影，仿若炼狱。
市中心的楼顶，四百余米高空的狂风肆意撕扯着少年的暗红长发。
忽然，黑色人影、车流，连同高空的狂风，都在同一时间完全静止。
晚霞的红色变得更为深沉诡异。
少年长呼口气镇定了心绪，道：
“可以开始了。”
“是。”
黑蓝色亡息捻成的一丝丝长线在城市中穿梭，黑红色王息从地面向天如树木般生长。
主仆紧闭双目。
两股亡息交织，覆盖了城市的地面。
数秒后，亡息动作静止。
城市中心的“参天巨树”生出茁壮的根系，与周围“小树”的枝条与根系交织成极密的网。
红发少年缓缓睁开如蛇瞳般的双眸，阴冷的眼底泛着较平日更为明亮的绿光：
“一共3016个，找齐了。”
“是。”
竖瞳收缩一瞬。
黑红的王息禁锢了众吸血鬼的四肢，蛛丝般的黑蓝亡息穿过他们的咽喉与心脏，再将它们拉至高空。
紫晶洞口破开，主仆带着昏迷的吸血鬼进入哀叹之森的上空。
陈单凌的目光从半空中悬挂着的三千余名吸血鬼中快速扫过，把袁祥和谭逸单独拉了出来。
他看到谭逸的六颗獠牙时愣了一下，在观察过其他从教堂地下受过夜燕之刑的人后，他先唤醒了谭逸。
谭逸深吸进一口气，呛了好几声。
“谭逸。”
谭逸闻声抬头。
透着露骨食欲的四目相对。
谭逸的深色双唇微张，良久才道：
“是你…”
谭逸嗓音沙哑，不知他的干渴持续了多久。
“……还有意识就好。”
“什么？”
陈单凌未作回应。
他又唤醒袁祥。
可惜的是，袁祥作为人类的意识已经完全崩溃了。
他垂眸，沉声道：
“如果你和这孩子一样，就只能死了。”
黑火焚尽袁祥的身体，火中的哀嚎或是吼叫很快听不分明。
“我第一次见你那天，那个发狂的白色吸血鬼、和后来警方追查的银箭，都和弑鬼者有关。”
他从空中拉下一只双翼，到谭逸面前放下，
“这个给你，我先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谭逸不解。
“主人希望你先完成进食，再与你说明其余事宜。”
朽白说罢，跳至吸血鬼群的另一端。
茫然间，谭逸的喉结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动作。
他难为情，但看陈单凌和朽白正在空中忙于处理其他吸血鬼，便只安静地坐在一边。
3016个吸血鬼，不算谭逸、袁祥和被递到谭逸跟前的那名双翼，尚有3013个。
要对如此大量的吸血鬼的神智逐个检查，用时必定不短。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超过半数的吸血鬼都被黑火吞噬。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陈单凌多日以来积攒的疲惫加倍。
为了不出错，他打算稍作休息。
他落到谭逸面前的地面时打了个趔趄。
“你还好吧？”
谭逸上前扶住陈单凌，带着他坐到树根上。
“主人？”
朽白话未出口，陈单凌摆手拒绝了。
“……我没带糖，你先闭眼歇会儿，应该会好点。”
“比起我，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谭逸只顾着对现在的情况感到困惑，对自己早已长出面纹的事毫无知觉。
他还以为陈单凌的晕眩是低血糖所致。
陈单凌不知从何劝起。
他别过头去，只道：
“……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朽白还在排查剩余一千余名吸血鬼的神智情况，暂时没空开导谭逸。
“最近怎么到处都是吸血鬼？到底出什么事了？”
“应该都是弑鬼者的异变实验造出来的。”
“‘弑鬼者’？他们也是吸血鬼吗？”
陈单凌默然摇头。
“难道——”
“他们是人。”
谭逸怔住，他愣愣地看向目前还被黑蓝色亡息挂在半空中的一千余名吸血鬼，目中满盈着难以置信。
“嗯，那些吸血鬼…前阵子应该也是人吧。”
“你是说，那帮弑鬼者在让我们…变成吸血鬼？！”
“现在先做好你该做的事，回头我再详细说。”
陈单凌眼神示意了一下地上的双翼，就又到空中的吸血鬼群中穿梭。
彻底失去理智的吸血鬼脖子上都被朽白以黑蓝亡息形成的项圈缠绕，陈单凌来时就可以直接处理。
剩下的吸血鬼处理得很快，因为所有吸血鬼的脖子上都有那样的圈。
最终，留下的吸血鬼只有谭逸和地上那名不知名的双翼而已。
主仆一同落至谭逸身前。
“你好了吗？”
“我…我喝不了这个。”
陈单凌到树根上坐下。
他暂时没有劝解谭逸的精神，多日积攒的疲惫使他异常困倦。
察觉陈单凌的双目几次长时间的闭合，朽白上前耳语：
“主人，请进食吧。”
“……你也很累吧？”
“属下并无大碍。”
陈单凌瞥了一眼谭逸，便将朽白拉至身前轻轻咬住动脉。
这次的进食过程，他没用蝠翼遮挡。
谭逸看呆了。
作为一个新生的四翼，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进食现场。
陈单凌咽下最后一口血液：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没办法。
“即便你晕血，也没办法。”
陈单凌嘴角的血液红得扎眼。
谭逸几近昏厥，视野中充斥着密密麻麻的黑绿色花点。
他慌忙挪开视线。
而陈单凌再次出现在谭逸眼前，阴冷如蛇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一对蛇瞳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谭逸还来不及避让，陈单凌眼中闪烁的寒芒也由不得他避让。
那是一句对极度饥饿却受阻于心理的吸血鬼而言，颇具诱惑的低语：
“你把血当作普通的水试试。”
谭逸目睹陈单凌嘴角那抹鲜红的血液逐渐褪得苍白、直至透明无色。
他目瞪口呆。
“这样好点了吗？”
“……不是这个问题！”
“还是接受不了？那我再帮你一把？”
亲眼见过刚才陈单凌那催眠的奇效，谭逸猛猛摇头。
谭逸拉过身旁那名双翼的动作带着犹豫，但他更怕陈单凌催眠的能力。
若不是现场见证，他完全想不到催眠还能这么夸张。
“解决好了我还有事要谈。”
谭逸继续吞咽着血液，抬眸望了陈单凌一眼。
他仍心存诸多疑惑，例如自己为何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又为何在众多吸血鬼中，唯独自己还能保持清醒神智？
以及…
陈单凌，到底是不是吸血鬼？
想着，他咽下了能喝下的最后一口血。
“你的问题……我也回答不了。”
谭逸的神色露出一抹失望。
陈单凌又补充道：
“我目前只知道你变成这样是因为弑鬼者把原本用在恶魔身上的术法用在了人身上，但是他们为什么会盯上你，我不知道。”
闻言，谭逸突然瞪大双眼，道：
“是周一晨会的时候！那时我们所有人看到了日食，太阳的颜色越来越红，红得我都睁不开眼。”
“红？和夕阳比起来呢？”
“比夕阳更红，红到发黑！就像……你头发的颜色一样。
“再之后，我听到操场上有人惨叫，我身旁的同学全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走…”
“……你呢？”
“在其他人都走了很远之后，我的后脑吃了一棍，晕过去了。”
难道刚才三千多个双翼全是学校里的人？
难怪年龄都和自己差不多……
陈单凌眉头紧蹙，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眸中的绿光在这样严肃的眼神下如幽暗中闪烁的鬼火，令人不寒而栗。
“那究竟是什么啊？”
“据你所述，那日你所见的血色日食亦是恶魔术法。”
“哪一个？”
“回主人，属下猜测是名为‘恶魔之角’的小型幻境。”
“是这样吗？”
陈单凌抬手，一轮被蚕食大半的红日在空中浮现。
在得到谭逸肯定的回答后，他收回了幻境。
“他们用这个带走了你们？”
“你也会？！”
“……先回答我。”
“…我不知道，现在看来应该是的。”
陈单凌陷入沉思。
“若愿承受反噬之苦，四翼亦可发动此术。”
陈单凌沉吟半晌，道：
“我应该可以查到用那个术法的是谁。”
“你准备怎么做？要我帮忙吗？”
陈单凌瞥了谭逸一眼：
“麻烦你一起来吧。”
……
人世。
月上中天。
“恶魔有可能让吸血鬼代自己用术法吗？”
“确有可能。主人，难道…”
“当时用这个术法的四翼，状态不对。”
“哪里？那家伙在哪？”
“小点声，你想被发现？”
主仆与谭逸身处宿舍楼的楼顶。
学校大门拉上了警戒线，各个楼道的入口也被关闭。
警车的警示灯仍闪烁着，还有警员在值班看守。
全校师生的离奇失踪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
“我只是在看你说的那天这里发生的事，如果用那个术法的家伙在这里，我还不用这么麻烦。”
“哦…”
夜色中，陈单凌的视线在各个角落游移停留，眼眸如鬼火般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有六个。”
他设下“溯罗阵”，道，
“谭逸，这次要麻烦你了。”
“我要怎么做？”
“到了再说，一会儿你只需要站在我前面就好，不会有事的。
“朽白，你先回家。”
“是。”
陈单凌又将王息覆盖体表，拉上谭逸飞快地往查到的地点追去。
这次的地点仍在城郊，且还是在教堂附近，只不过是在教堂右侧的一座山里。
……
寻至山腰。
陈单凌又召出五个“血影”，到山腰的一处山洞前降落。
虽然外侧比当年陈旧许多，但尚且看得出来——
这是对陈忆楷进行异变实验的地方。
粗钢筋作为栏杆，纵横交错地一层层将洞口围挡，洞里回荡着痛呼与人说话的声音。
仿佛地狱传来的悲鸣，又似鬼魂在耳边的低语。
『我们怎么进去？』
谭逸以眼神向身后的陈单凌询问。
王息越过谭逸，在其眼前削铁如泥，数百根钢筋沦为废铁。
围挡废除，陈单凌向前走了几步停下。
谭逸还愣在原地。
“呃啊——”
洞里又一声哀嚎。
谭逸回神，连忙跟上陈单凌的步伐，强装着镇定。
面前又是数层栅栏，透过栅栏能隐约看到吸血鬼正在相互扑击。
其中传出的一丝来自人血的血腥味让谭逸乱了心神。
他的呼吸紊乱，陈单凌不便开口，便只得将指尖点在他的额前，血腥一扫而空。
栅栏再次被王息破开。
“嗷——！”
六只显然有着反噬反应的四翼向二人扑来。
陈单凌向前一步贴到墙沿，一侧的三只蝠翼将它们拦下。
他扯过每一次扑击上来的四翼的翅膀，逐个检查了神智。
它们的狂躁，并非来自饥饿，而是来自杀戮过后的快感。
不排除它们互相残害时血腥影响的可能，但应该还需要人血的刺激。
陈单凌让那六只四翼沉睡，向最深处看去。
那只有一具血肉模糊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