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退婚缘由
待虞星叶陵二人走远,云辰引上官凝到一处亭中小坐。
千言万语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万千滋味涌上心头,酸涩不已。
“这些年你甚少下山,在这儿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宗门大会,灵剑大会,你从来都不来。”上官凝一双美目中满是苦楚,定定地看着云辰。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寞。十年前的天才少年,终究还是折损于那年的灭术之战。“你向来心高气傲,居然也能甘于平静。”
“从前看重的,也许从来都是错的,我又何必执着于那些虚名。你不该来的……”云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把这一切都忘了,你何苦还要来提醒我。”
“师尊!”远处一粉衣少女巧笑倩兮地唤着,疾步走来,头上的发带随风摇摆。“叶陵师兄吩咐我送些茶水过来,玫瑰香茶,师尊尝尝看。”
苏盈盈看了上官凝一眼,搁下了茶盏:“前辈慢用。”
少女娇俏,上官凝看着她一时恍神。
“若我今日不来,是不是真的此生不见了?”她目光从苏盈盈身上移开,“这些年你在初云峰闭门不出,我无数的拜帖送向臧仙门,可都如石沉大海。你可曾……”
你可曾什么呢?上官凝。她自嘲道,十年来身处高位,她早就忘了当初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她也恨云辰,若是这么多年,云辰肯下山见她一次,就一次,她都会觉得心满意足。
一纸退婚书送到,而云辰却从未想过争取些什么。
事到如今,她再问可曾爱过又有什么用,爱与不爱的,本身就不值一钱。
云辰愕然,“怎么会?我从未听说有什么拜帖!”他迟疑了片刻,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如此怨恨上官凝的,也就只有玉玲珑了。当时上官凝悔婚,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玲珑师姐气急,若不是当时臧仙门元气大伤,她也伤得不轻,怕是早就杀上门去了。所以,又怎么肯让上官凝再踏入沧澜山?
“当日之事,是我有愧于你。”上官凝涩声道:“可当年我兄长惨死,父亲病重,我不忍荀彧门落在旁支手里,云辰,我别无选择。”
所以,在二选其一的时候,自己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从未怀疑过上官凝对自己的真心,但这份真心价值几何便不得而知了。上官凝喜欢他,但更爱权势。更何况,当年她兄长还有一子,年方五岁,无人抚养,上官家的继承人断然不能随他姑姑一同嫁入这臧仙门这么个无趣的地方。
如此种种,退婚是最好的选择。
但此时此刻,时过境迁,再说这些难免有些不合时宜。而且,云辰并未忘记,几日之后,便是上官凝的婚期。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都不重要了。”
“你我之事阴差阳错,再无转圜。今日我不是来说这些的。”上官凝苦笑道,眼中却愈发酸涩。
“怎么?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上官凝摇了摇头,“即便有什么麻烦,我也没有脸面求到你的门上来。”她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玉盒,“这里是南疆的九炎芝阳花,我派人寻了多年,只找到这一味药。”
九炎芝阳花,在南宫家找到一些关于冰魄咒的残卷,而这味药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味。
“你,你从何得知?”云辰诧异道。
上官凝并未答话,只说道:“这许多年来我派了无数人去往南疆,只找到这么一株。”上官凝把玉盒递给云辰,素手芊芊,一如初年。
“我知道贵派清参长老医术超绝,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忧心了。那药方上的其它药虽然珍贵,但并不难寻。”
这算什么补偿吗?
云辰想不明白了,真么叫这么多年,她派无数人去往南疆,只为帮自己去找一味药?
若真是如此用心良苦,为何当初退婚时却不见有任何迟疑,甚至说是果决也不为过。连云辰的生死都可不顾,连一面都没能再见,就下了那退婚书。
云辰自然是不愿意收的,“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反正这咒术并无太大伤害,这药弥足珍贵,我不能收。”
“如果我一定让你收呢?”
“那明玄只好送客了。”你我之间已然两清,何必再有诸多牵连。“明玄谢过上官掌门一片好意,不过无功不受禄,还请上官掌门不要勉强。”
眼见他又以尊号自称,态度生硬,上官凝顿时也没了办法,若丢下这药,他扭头就给送回荀彧门去也是个难事。
“云不回!你宁可每月忍受非人之痛,也不愿收下这药,好好疗伤吗?”上官凝气极,我多方打听,耗尽心力才得来的药,在你眼中却是烫手山芋一般,你不想欠我的,我偏偏不让你如愿。
“上官凝!”云辰神色冷漠,“你如今又以什么身份来赠药?我若真的收下了,传了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你又置我于何地?”
名声……上官凝一时怔在原地,身为女子,就要被名声困一世。从前她爹以名声来威胁自己,如今云辰也是一样的。她极为痛心地看了云辰一眼,又很快便不忍心再去看了。
面前的人和她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云辰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楷去眼角的泪。转身,毫无留恋地,头也不回地走开。
退婚……她别无选择。当年弗阳真人为何能将自己最有潜力的九弟子许了婚配?要知道,沧澜首徒风朗与天洛成亲时,弗阳什么威逼没用过,但最后还是拗不过风朗的执着,成全了他们。
那个老东西,上官凝恨得牙痒痒,他明知云辰是个七情不全的人,还要利用他和荀彧派联姻。甚至为了避免再出现徒弟之间暗生私情这样的事,生生斩断了云辰的情根。事情发生在灭术大战之前,云辰等人在荀彧门做客。上官凝一时起了恶劣的心思,往云辰他们住的厢房之中放了贴了枚传声符。
大战在即,上官凝太想知道自己的婚期会不会在这之前定下来,也想听听云辰的想法。
但最后这枚传声符给了上官凝莫大的惊喜——弗阳真人和他的八弟子木犀的对话。
那天,商定好了明日的对敌阵法,但上官凝总觉得坐在云辰旁边的那个小公子脸色不对,一副忧心忡忡的阴郁模样。
她忽然觉得木犀有点可怕,
传声符给了她答案。
“师尊,您为何要把云辰安排在那个位置上?”木犀质问道。
弗阳真人勃然大怒,符篆传过来一声掌风和闷哼。
他冷然道:“这阵法总要有人血祭,不选他,难道选你吗?”
血祭??
所以弗阳口中的他又是谁?
上官凝愕然。那头弗阳的声音根本不像是一个正派之人,倒像是哪里来的邪魔歪教一样。
“为什么??!你明明已经给他订下了婚事,现在又送他去死!这一切如果真相大白,荀彧门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弗阳笑了笑,“这不是你这个卑贱的半魔该担心的。”
上官凝越听越心惊,简直要听傻了。
那个他,订了婚事,谁,所以究竟是谁订了婚事,然后现在被弗阳算计??
一个名字就在嘴边,但她不敢去想,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她整颗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但传音符那头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云不回订亲?”弗阳冷笑着,“因为我知道,什么样的美人都打动不了他的心。”
云不回……上官凝开始呼吸困难。
云不回!
“云不回天生便杀伐不足,柔韧有余,如此性格又怎么能专心修炼!好在这人生来便七情有缺,是个木头心肠,本尊为了省去麻烦,以免他步上风朗的后尘,连同他的情根一同拔除了。”
“拔除???”木犀的声音有些破音,“你怎么忍心!生生拔除情根,痛楚与活剐何异!这么多年来,你对他动辄打骂,情根去了,难道他真的就是个木头了吗!!他视你为师父,你是他师父!”
传音符中一阵嘈杂,是灵流乱窜,二人过招的声音,屋中人声犹如困兽,但最终被压了下来。
“小畜生,弑师也要把自己的骨头练硬。”
“我要杀了你!”木犀吼道。
“好啊,本尊等着!”
上官凝无力的想到,所以,这个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荀彧派下婚帖的呢?他看出自己对云辰的情意,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云辰当做棋子,他看着云辰迷茫无措,看着他因为不懂情爱而困惑,却还乐在其中。亲手拔除云辰的情根,却又怪他冷血。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上官凝只觉得痛到麻木了,所以过往种种,云辰的反应,都是因为,不懂也不会懂情爱的原因吗?
他在自己身边时,眼神总时不时露出几分懵懂,原来,他是看不清自己的心。一个渴望爱的人,却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
即便这样,云辰对她也并无亏待,身为未婚夫婿,该做的,他都会去做。
他对人的好,哪怕是不掺杂情爱,也是十分动人的。
那天上元节,上官凝独自带了婢女去街上游玩。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而云辰却在她刚进院子时现了身。
他说:“师姐告诉我,我今日该过来陪你赏灯。但街上人潮如织,我找不到你。”
他从怀中拿出那枚凤钗,“我见街上女子皆配华钗,想来你也喜欢,便想着赠你一支。”
当时,上官凝只觉得他可爱得紧,将情话说得这样生涩。如今想来,却心痛如绞,云辰的爱,原来一直都这样笨拙而真诚。
厢房里的声音继续道:“你既知如此,又为何,为何一定要给他订婚!为什么!”
弗阳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你的话太多了,不过和你说了也无妨。”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笑了笑,“等到云辰一死,荀彧派再一不小心没了尊主。只靠上官凝那个丫头又焉能成事,到时候荀彧派就是本尊的囊中之物。”
那头是长久的死寂,上官凝心里却满是寒意。荀彧派没了尊主,那不就是她父兄死绝?
“换我吧……”木犀沉声道,“你不是说,一定要有一个人血祭吗?用一个恨你入骨的徒弟换一个视你为父为师的徒弟,你不吃亏。”
“我也想啊。”弗阳傲慢而怨毒地说道,“可是……你……”
“不!是!人!啊!”他一字一顿。全然不顾木犀的咬牙切齿,继续给他解释道,“而且本尊发现,没有情的人实在太难控制了。像一把杀人的刀,恶鬼一般总是空洞着一双眼。”
木犀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可笑的笑话,“你这样恶事做绝的人,也会害怕恶鬼吗?还有,他冷血无情,究竟是因为谁!啊!”
“所以啊,我选他去死,而你留下来。因为,你是有情的。”弗阳在房间里踱步,“说来可笑,一个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居然也会有情。”
弗阳说得极慢,“风朗,天洛,还有小风齐。”他极轻地笑,声如恶魔,“若你敢不听话,本尊就先从天洛下手,一日,砍她一根指头。等到十指全无,便一日削下一片肉……”
接下来的话上官凝听不清了,因为木犀近乎疯狂的嘶吼声已经将一切掩盖下去。耳边是拳脚相加的劲风之声。
她不想管弗阳有多可恨,不想管他们师徒怎么水火不容,她得找到自己父亲,将一切都说出来,她得告诉云辰,绝不能去问道山庄赴死。
但……传音符最终被弗阳发现了……
当弗阳带着满脸是血的木犀出现在她闺房之时,上官凝犹如白日见鬼。
当年她那浅薄的修为,又怎么是弗阳的对手?
但弗阳最终没杀了她,大概是还想靠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荀彧派据为己有吧。
如果绝望有颜色,那便是那个无边无际的灰暗。上官凝被弗阳囚在阵法里,等到再次重见天日时,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