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齐其人
“师尊向来不放心我一个人下山,怎么如今又肯了?”
云辰笑了笑,胳膊搁在椅子的扶手上,慵懒地支着脑袋,半靠不靠地斜睥着叶陵:“当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历练,万一醉倒在哪个姑娘的温柔乡里,我岂不是痛失爱徒?”
叶陵垂下眸子,缓缓说道:“不会的。”他呷了一口茶水,眼神坚定地看着云辰,“若是真如师尊所说,只是为了给弟子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那弟子宁愿守在这沧澜山上千秋万世,无论世间多少繁华,弟子也不贪恋。”
云辰愣了愣,在叶陵的眼神中竟看出了几分决绝,他劝道:“你如今年纪尚小,未曾入世,何谈出世呢?”
“修炼之人并非一味避世,人在江湖,又怎能一直待在云端。若你道心坚定,权当下山一行只是历练。悟道,也需在行中悟,在悟中行,两者缺一不可。再说,修炼之人苦修术法并非只为了能独善其身,修得仙体。古来成仙者,又有几人?若修习不为世人,纵立于群山之巅,也毫无意义。”
这些道理叶陵又岂会不知?
当年初入初云峰,叶陵不过红尘中一乞儿。若非风齐和云辰偏爱,如今他不知道会烂在哪个角落里。
而今云辰却说,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他不想要自由,只想要家。
他只是还有些贪玩之心,但断然不会因为留恋红尘,舍弃初云峰。
即便云辰所谓的醉卧温柔乡只是一句戏言,但叶陵还是有些难过,难道自己会为了儿女情长而舍云辰而去吗?
叶陵如今脑中思绪万千,却还是朝云辰颔了颔首,涩声道:“弟子受教了。”
云辰的目沉似水,不知道自己什么话又惹到了自己的小徒弟,在自己面前,叶陵的喜怒哀乐都十分内敛。“世间聚散离合,都各有机缘,从前困着你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如今要放你走,是机缘使然。无论你身在何处,总是要回来的。以风齐如今的修为,有他护着你,我放心。”
道法自然,诸法无常,云辰本不该多加干预。有风齐和叶陵同行,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叶陵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道:“为何不是师尊带我下山历练?”
悟道修炼是这世上再枯燥不过的事情了,看着云辰一年一年守在山上,他总觉得这个谪仙一样的人物有些孤苦无依的味道。
云辰满不在意地笑笑,“都长大了,一直黏着为师算怎么回事?我辛苦教导你们许久,是该得些清闲了。”
风齐九岁正式拜入自己门下,叶陵十一岁入的初云峰。一晃多年,他们都长大了。
“说是辛苦,师尊的辛苦都用在徒儿身上了。”叶陵有些无奈。
“没办法,若不是当年瞧着你心里欢喜,又怎么会收入门下呢。”
叶陵这才弯了弯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来。
云辰抬眼看看,却发现对面坐着的小徒弟似有些羞赧,几年过去了,在自己面前还是那样克谨守礼的样子,色思温,貌思恭这六个字算是让他做到了极致。
若是换做风齐,他定会恬不知羞地追问:师尊师尊,那如今师尊瞧着徒儿就不欢喜了吗?
云辰有些想发笑,同样的教导,怎的就纵出风齐那般的性子来。
“师尊在想什么?”
“无事可想,想想你与风齐罢了。”
“我说在想你为何与风齐的性子天差地别的,明明为师对你也从无苛待。”
叶陵抬手替云辰斟茶,“各有秉性罢了,与师尊无关。”
*
沧澜山有五座主峰,其中以旭阳峰为正殿,依山而建的大殿巍峨高耸,檐牙高啄,各抱地势。
易峰捧着竹简放到了桌案之上,他生来端正,有些读书人的内敛,“师尊”他朝里面行了个礼,”本届新入门的弟子已经全然安排完毕。共收内门弟子六,外门弟子二十有四。其余弟子,侍从三十七人。”
里面的人在说话间就来到了正殿之上,衣摆飘飘逸逸的,却是副冷肃古板的模样,不像是清修多年的仙尊,倒像是凡间的老学究,动不动便要打板子的那种。
他开了尊口,“初云峰可有新收的内门弟子?”
易峰答道:“并无,明玄师叔此次并未收下任何徒弟。”
臧仙门现存五位仙尊,大多都不再收徒了,本次拜师大会也只是易峰他们这些二代弟子的主场。
“师叔一向清闲惯了,定是不愿在徒弟的教导上面耗费心力。”
“清闲?”那人哼了一声,“你看看他那初云峰,冷清得都能看到鬼影子。”他抬了抬眼,道骨仙风的形象有些破碎,像是尘缘未尽就被迫修道的激进分子,这位赫然就是旭阳峰之主,臧仙门之尊。
谭泗渝展开了竹简,在名单上四处搜寻着,“他比你还要小上两岁,说是师弟,但在本尊看来和你也并无差别。整日里生人莫近的样子,就怕哪天他告诉本尊他要落发出家。”
易峰忽然觉得初云峰真是块风水宝地,云辰师叔得到的关注最多,风齐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师叔向来如此,您又何必为他如此思虑?平日里对众弟子的教导授课他从未推诿过,事事尽心。只是性格使然,待人疏离了些,也并非什么坏事。”
易峰说的这些,谭泗渝又岂能不知道,他暗暗叹了口气,“最近查到风齐的踪迹了吗?”谭泗渝边问边去翻揽月峰和敛星峰的弟子名单——只有这两处才会招收女弟子。
“小师弟向来神出鬼没的,去寻的弟子们都无功而返。”易峰有些挫败。
“罢了,随他吧,对了,此次弟子中有没有明艳活泼的女弟子?”
???
初云峰。
叶陵拿着东西离了听雨轩,他说不清这次见过云辰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幼时,他常爬到树上看月亮,想在山下的日子,像是隔了一辈子一样,那些鲜明的血泪和痛苦都褪了色,但身在初云峰,他还是觉得有些孤独。
他不能任性,不能贪玩,他日以继夜地读书识字,修习术法。山上的人大多都不喜欢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成了云辰的亲传弟子。大家顾着云辰和风齐的面子,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没有一个人真心疼他——除了风齐之外。
在山上所有的快乐几乎都和风齐有关。只有在这个师兄面前他可以毫无顾忌,不用谨小慎微,审时度势。
云淡风轻的艳阳天,处处都显得那样明朗。只有他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阳光照在脸上,那些光影就随着走动跳跃着,明明暗暗地,像是他窥不破的心事。
他忽然想到,风齐已经比约定的归期晚了半个月了。
“骗子。”他埋怨道。
咻——
叶陵神情一凝,飞身避开了不知何处打来的小石子。手中盘子叮叮当当地响,却还是又立回了原位。他迅速锁定了对方的位置,从暗器囊中拈出三枚柳叶镖,反手朝着一个方向打去。只见那个方位草木闻声而动,从灌木林中,翻出了一个俊秀风流的身影,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显然是避过了叶陵的攻击。
来人轻功卓绝,身手不凡,他站在玉兰树下,玄衣随风而起,端的是俊雅风流,洒脱自在。他朝着叶陵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叶陵,俊眉修眼,顾盼神飞。
是风齐!!!
叶陵瞬间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是被日光晃了一下眼。风齐站在几步之遥外,与自己遥遥相对。
虽然在之前就对那颗石子的主人有所怀疑,但此刻自己的答案被证实了之后,叶陵明显还是有点没控制好情绪。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朝着风齐的方向紧走了几步,才堪堪停住,“哥……”
真没出息,叶陵暗暗想道。
颤抖的尾音暴露了叶陵的激动,风齐低头看了看叶陵拉住自己衣襟的手,那只手在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后又快速放开。
“乱扔东西,挨打一下。”他在叶陵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把藏在手里的三枚飞镖径直掖到叶陵的暗器囊里,正色道:“不要总是动不动就撇飞镖,伤着人多不好啊。”
所以是谁猫着不肯现身,拿石子砸人来着?
不过久别重逢,叶陵也并不计较这么多:“区区几枚暗器,还能伤到你吗?何时回山的?为何不先与我知会一声。”
“知会什么?”风齐拿起盘子里的点心,狠狠地咬上一大口,“看你这幅样子,是刚刚从师尊处回来吗?”
“知道还问!”
多日不见,风齐瘦了些,前额的碎发欲触不触地掩着眉眼。只是那双眼睛突然添了几分哀怨:“唉,多日不见,你就给我吃这个。”他扬了扬手中只剩下一小点点的白玉方糕,继续道:“还是师尊剩下的,要不然,连这个我都吃不上。”
所以呢?要我日日盼星星盼月亮,做好了吃的等你回山吗?
叶陵习惯了这人的无理取闹:“你少来!不想吃还给我。”
说罢便作势去夺,“哎呀。”风齐夸张地惊叹道,“你说晚了,都进了我的嘴里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结束了这场点到为止的胡闹。
叶陵问候道:“你想先休整一下还是先去拜见师尊?对了易峰师兄那边你也要知会一声,这段时间他派人寻你无果,怕是正想要将你暴打一顿呢?你……”
叶陵说着说着便察觉到了不对,他立刻扭头看向了风齐,眼神由怀疑逐渐转变为肯定。
“怎么了你?”风齐用目光探寻着,“虽然久别重逢,你见了我也不至于如此惊艳吧?”
风齐性情如旧,只是那张一贯神采飞扬的脸上,竟有几分苍白。
“你的气息为何如此不稳?”
叶陵察觉到风齐眼神中的闪躲,瞬间就好像想到了什么情况似的——他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在离山多日回来后不敢先去见师尊,想到此处,叶陵的语气不免有些不善,质问道:“你是不是又伤到哪里了?”
风齐挑了挑眉,默认了。
他本就没打算瞒过叶陵,也深知这人心细如发,自己的异样定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但却没想到叶陵发现地这么快。看着叶陵越来越冷的脸色,他不得不打马虎眼,“好啦,再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拉着叶陵往白露居的方向去,又安慰道:“一点小伤,无伤大雅的嘛”
我信你才有鬼!叶陵不为所动,冷着脸去捉风齐的手要去切他的脉。
风齐似乎也是明白自家师弟的臭脾气,认命似的并未做半分抵抗,就让叶陵得逞了。
不足五息之后,叶陵阴着一张脸,走到旁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不妙了,果然,刚刚还好言好语的师弟扭头对着自己披头就是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