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眠之夜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一声电闪雷鸣，苏雪儿终于从昏迷中苏醒。
抬眸扫视四周，苏雪儿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面对眼前仿佛地狱的场景，她肝胆俱裂，直接呕吐了起来。
“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杀了向红，石磊杀了彭定，朱铁志杀了石磊，刘达杀了胡伟……下一个就是我，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一边喃喃自语，苏雪儿一边挣扎着起身。无视几名同伴惨烈的死状，她开始在山路上奋力奔跑。
“快跑，快跑。谷雨没杀我，他应该死了，不，他一定是耗尽灵识死了。我完成任务了，少宗主，我完成任务了……”
胡言乱语间，苏雪儿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定睛一看，竟是石磊的尸体，他被狙击枪击中头颅，面颊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洞，整个五官已完全看不清。在他的身体下，白色与鲜红的液体持续流淌。
“啊啊啊……”苏雪儿凄厉地尖叫着，终于完全丧失了理智。顾不得一只鞋掉落，顾不得黑色丝袜被划开腿上涓涓流血，再次加快速度狂奔，仿佛身后，索命的厉鬼正在追逐。
不，不是仿佛，雨夜中，一阵灵识汇聚一团，谷雨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他遍体鳞伤，脚下血液流淌。
迈着缓慢地步伐，他与苏雪儿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苏雪儿感到心跳止不住的愈发剧烈，终于一个踉跄，没有穿鞋的右腿绊倒左腿，摔倒在地。
她脱力了，体力和灵气消耗一空。转过身来面向谷雨坐在地上，苏雪儿本想鼓起勇气说点什么，身体却又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点点挪动。
无法平静地迎接自己的死亡，她泪眼婆娑，向着越走越近的谷雨跪了下来，声音嘶哑而惶恐：“谷雨先生，求求你别杀我，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我给你磕头了，别杀我……”
说话间，一股暖流从下体中涌出——苏雪儿居然吓尿了。
极度惊慌中，她似乎已丧失了部分痛觉，额头磕得满是鲜血，也丝毫没有停止。
制止了苏雪儿的磕头行为，谷雨蹲了下来，保持与苏雪儿平视的姿态，脸上满是嫌弃之色。
“真是了不得的求生欲呢。苏女士，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临走之前，留点体面吧。”
不敢在意谷雨话中的讥讽，苏雪儿只是口中不停重复着“别杀我”。
沟通无效，谷雨从衣服中掏出了一把枪，抵在苏雪儿额头。这是不久前杀害刘达的凶器。
他当然没有真枪，一把由幻术凝聚而成、但真的可以杀人的枪。只要中枪者在幻境中足够沉沦，一切认知已被谷雨掌握，即使是虚假的枪，中弹也会死亡。
手指已经绷紧，即将扣动扳机之时，谷雨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枪收起，对着眼前狼狈的美人说道：
“今晚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这样吧，苏女士，告诉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理由？”苏雪儿怔住片刻，随即赶紧抓住救命稻草，激动得嗓音都有些变形。
“有理由，有理由。我是孕妇，我肚子里有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
谷雨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孕妇吗？杀孕妇确实是违反人道主义。是叶辰的孩子？”
有了生的希望，苏雪儿找回了一丝理智。保持跪姿不变，她双手抱拳立在胸前，做出娇柔的模样点了点头。
“苏女士，对于你被上司职场潜规则的事，我表示遗憾。只可惜，光凭孕妇的身份，还不够。”谷雨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都杀完了，也没什么意思。但如果死前能给叶辰埋一颗钉子，事情应该会变得很有趣吧。
“这样吧，答应我一件事情，你就可以活命了。”
苏雪儿小鸡啄米般点头，“只要能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说话间，她将手搭在了黑丝的破损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姑娘大概是坏掉了。谷雨有些阴暗地想，恐怕叶辰也是这样被她给勾搭到床上的。
但他对女子的美貌丝毫不在意，冰冷的话语从喉间传出，让坚定活命的苏雪儿一时怔住。
“在叶辰下一次犯罪的时候，我要你捅他一剑。事先说好，在我的催眠幻术之下，只要你敢答应，就一定会去做。”
在苏雪儿犹豫间，谷雨继续说道：“不要想着做个手术就能清除催眠，除非你能找到比我还强的幻术师，在渝龙府，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巧合的是，她正是我的老师。”
谷雨疯狂暗示着，催眠不是万能的，必须让苏雪儿坚定不移地答应，未来这个幻术才会生效。
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苏雪儿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不答应是死，答应了，也不见得能活。叶辰这个人，对于叛徒，可一直是斩草除根。
但她的挣扎没有持续多久，害怕谷雨等得不耐烦，贪生怕死的意念之下，以后再死和立刻死，她很快就选择了前者。至少，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叶辰应该不会做得那么绝。
当然了，在谷雨火力全开的幻境里，要不是谷雨希望把‘这是自己亲自做的决定’的念头植入她的脑海里，苏雪儿连片刻的迟疑都不会有。
随着她颤抖地说出“我答应你”四字，眼前的谷雨最后一次抬眸，有些留恋地望了一眼下雨的天空，接着便如同砂砾一般被风吹散，消失不见。
曾经幻想过的，不计灵体崩溃的代价全力施展幻术，终于还是实现了。在第一次摔下的那处地面，谷雨紧绷的弦终于断开，缓缓闭上了眼睛。
眼见谷雨消失，苏雪儿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她再也无法支撑跪着的身躯，无力地瘫倒在地，仿佛着四个字抽干了她所有力气。只是大口喘着粗气，眼角的泪还在持续渗出。
回想起任务的失败与对叶辰的背叛，苏雪儿心中迷茫，无法面对现实，再次陷入了沉睡。
过了半晌，萧云烟着黑衣风衣，踏着哒哒的跟鞋声，来到躺倒在地谷雨满是伤痕的灵体跟前。
对叶辰和谷雨的长期监视，让她提早预判了这个小心眼对谷雨的暗杀，她早早领着一帮手下等在高处，拿着望远镜目睹了谷雨反杀十一位杀手的全过程。
亲自检查了谷雨的伤势，萧蝉小跑上前，迅速向萧云烟汇报：“少宗主，加钱居士还活着。”
“伤势如何？”萧云烟平静发问。
“他的伤势很奇怪，根据推断，在摔下山坡的时候，他就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他透支大量灵识反杀众修士后，伤势反而有所缓解。仿佛灵识在自我疗伤。不过，这手段只能勉强吊住他的性命，大概离死也不远了。”
“有意思，灵识源源不绝，并能在生命垂危的状态下干掉十名筑基修士，真是个妙人。”萧云烟优雅地笑了，“把他带回去抢救。记住，不惜代价。”
“是。那蜀山剑派的人怎么处理？”萧蝉只管执行，并不去问萧云烟为何不斩草除根。
“通知叶辰，让他自己清理现场。至于那个没死透的秘书，包扎一下丢酒店去，就算是给叶辰送个人情了。”
顿了一会儿，她走出属下打的伞，将自己暴露在了雨中，有些感慨地说道：
“叶辰把天给捅破了。袭击国士座驾，针对的，究竟是王妈还是这小青年？现在已经彻底说不清了。”
望着今夜的狂风骤雨，萧蝉感觉胆战心惊。“所以，这是加钱居士故意落单，引修道院下场？接下来的风暴会很大。咱们……”
“叶辰已经完了。利用这加钱哥，我们要尽快把招投标拿下。有府衙那帮老狐狸在，东门广场项目应该黄不了。只不过，蜀山集团这次要伤筋动骨了。
“洪大虽然是个没脑子的渔夫，但他有句话说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风浪越大，鱼越贵。”
说完，无视脚下流淌的血水，和哀鸣般的风雨天气，萧云烟转身潇洒离去。
……
同一个雨夜里，无迹也正陷入苦战。
八名杀手在被无迹阻拦后，毫不迟疑，直接动起手来。无迹右手持剑左手拿枪，在走廊的狭窄地形里，竟将将八人缓缓击退。
他们原本想借助停电和破坏通讯基站，假扮医生速度劫走紫风华，不料执勤的无迹如此警觉，更没料到身为练气修士的他能有如此实力，一时竟陷入苦战。
剑刃碰撞，枪声鸣响，整个东北医院迅速乱成一团。医护和病人都在一边尖叫一边疯狂逃窜。
可以料想，再过不久，执法局就会到来。
时间迫在眉睫，人多也施展不开，杀手集团选择了兵分两路，他们分出五人粗暴踹开紫风华隔壁病房，想借助窗户潜入紫风华病房。
无迹见状也是心中骇然，他的剑法大开大合，付出被一道剑气擦伤左臂的伤势，借力撞开病房门，想带着三位女修撤离。
但进入病房，警觉的三女已不在病房内，只有一个大大敞开的窗户，风借此灌入病房，吹得窗帘飒飒飘舞。
努力散发着灵识寻找三人踪迹，无迹一个健步踏上窗台，从三楼直接跳了出去。
接着，他便看到五名杀手已将三人团团包围。紫风华聚气成刃，勉强护住修为低微的莫默与君还池。
顾不得躲避身后的子弹，一道凌厉的巨型剑气外加连续射击，逼退五名杀手， 无迹神兵天降一般，挡在了三女身前。
“紫爷，你负责保护好还池和莫默，这几个臭鱼烂虾交给我。”高高的个子遮挡住众人视线，君还池一时竟看得痴迷。
“别逞强，无迹。你家紫爷还没有废物到这种地步。”紫风华并不接受学生的保护，向前一步，决心与无迹并肩战斗。“一人保护一个，我看住莫默，你保护好小还池。”
无迹点了点头，心中略微思索。随手将手枪丢给了君还池自保。毕竟同属执法学院，君还池也学过射击。
“无迹哥，你……你受伤了。”君还池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面对从未见过的暴徒袭击，小姑娘内心充满了惊惧。
“区区贯穿伤而已，他们没有军用枪，当然，也许是不敢用。”
近些年，这些黑道中人已经总结出了一套生存法则。尽量不闹大，尽量不杀人，尽量不动管制军械。每触犯一条铁律，官方追查的力度就会对应增大。
黑社会只是躲在阴影里赚黑钱，可没有嚣张到挑衅大秦官方的威严 。
没有低头查看伤势，但无迹心里明白，中枪的腹部正不停向外涌出鲜红的血液，外加左肩的剑伤，身上衣物已被血染红大半。
心里担忧着同伴的安危，再加上对面的杀手修为深厚出手狠辣，无迹也没料到，刚一开战便已挂彩。
但他毫不在意伤势，虽然不像谷雨越残血越强，但无迹出身富贵，从小吞食无数天材地宝，主打一个血条厚。只要不被瞬间秒杀，残血只是他战斗的开始。
在医院住院楼前的空地，双方人马出现了短暂的对峙。
四周依然有惊慌的人群在逃窜，走得慢的病人还在相互搀扶着下楼。医院的保安远远看着，并不敢上前来。无迹对此也并不在意，这些个淬体境的保安，来了也是送死。
“诸位道上的朋友。”无迹拱手上前搭话：“不管几位想对紫老师做什么，闹到现在的地步也都已经失败了。执法局马上就到，不如现在退去，各自安好。”
杀手中果然出现了一丝骚动和交头接耳，但为首的壮汉略微沉吟，直接拒绝了无迹的提议。
“都住嘴，闹到现在的地步，通缉令是逃不掉了，反正对方只有两名筑基，不把痛快活儿干成，对上头好有个交待。”
言罢，率先发起了冲锋。
“早知今日，就不该跟谷雨一起去献血。”
低声吐槽了一句，无迹忽的想起不久前面对下雨生出的那一丝冲动，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豪气，灵气涌出爆掉上衣，露出浑身精炼结实的肌肉，便向着飞奔而来的暴徒们冲去。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无迹的身材也让围观群众一时啧啧称奇。
肆意在大雨中奔跑，全力挥舞着手中的剑，虽身处险境，但无迹只觉得畅快。
看出有人有退却之意，将为首的壮汉留给紫风华，无迹越过壮汉，剑气瞬间罩住其身后的七位筑基修士，令几人脱身不得。
以一敌七，依旧打出个势均力敌。
紫风华也看出了无迹的用意，只要自己在执法局到来之前抗住壮汉的进攻，这群人自然会去逃命。
床上躺了十来天，紫风华也早就想活动活动手脚。
只是让她感到无语的是，自己作为教师，打一个筑基才堪堪打成平手，无迹这个准毕业生，居然能一对七。
对于这些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才，真是羡慕呢。
刀剑挥舞，子弹轰鸣，灵气四溢，雷火交加。围观的人群再不敢停留，纷纷逃窜。只剩下风和雨，默默见证着两处战场上不相上下的局势。
但很快变故就发生了。
大肆动用灵识，紫风华的大脑忽的一阵剧痛，大脑仿佛撕裂一般地痛楚，甚至让她无法凝聚灵气，连聚气成刃都无法继续维持。
“有破绽。”壮汉大喜，一刀劈向了紫风华。
“危险，紫爷。”君还池早已打空了弹夹，眼见紫风华危在旦夕，她和莫默不顾危险地冲了上去。
无迹也发现了紫风华的危机，但他困住七位杀手已是极限，哪里还有余力进行救援，只能大声嘶吼道：
“逆贼，你若敢伤她，渝龙府执法局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只是无迹的愤怒压根无济于事，反而因为分心，被身后的杀手暗器击中后背，再添新伤。
壮汉只觉得今晚晦气，就因为一个执法员的警觉，乘夜秘密绑架紫风华的计划便全面破产，反而现在被堵在东北医院。
他自己也清楚，行动性质已经由绑架变成了劫杀。今夜一过，自己将被迫放弃拥有的一切，开始无期限的逃亡。
所以不杀紫风华，如何消解心中之怨？
口罩下的脸庞扭曲地笑着，只需要轻轻一刀就够了，现在，谁都无法阻止这一刀了。我辈修士，当快意恩仇，方可快活逍遥。不杀紫风华，逃亡路上念头不通达，岂不心魔缠身？
紫风华也感受到死亡的来临，但恍惚间她做什么都已来不及了。生死关头，她的脑海之中浮现了那个大男孩阳光的笑容。
谢谢你，但很遗憾，我等不到你的努力的。
刀锋不停，紫风华已经感到玉颈已经传来一丝疼痛。生死存亡之际，她的左眼突然一阵炙热，一抹清泪止不住地涌出，澎湃的灵识瞬间爆发。
那股灵识强势如君临天下的帝王，直接荡开了现场所有筑基修士的灵识。
无迹处的战场也为之一静。
灵识散去，大刀在距离紫风华白皙的脖颈十公分不到的距离停了下来，壮汉眼神呆滞，竟是沦陷在了幻术中，再也无法动弹。
紫风华死里逃生，也是一阵后怕，在两位学生的保护下慢慢退去，竟忘了拭去面颊的泪珠。
原来谷雨，利用禁术灵识之眼，真的在左眼内留下了一道幻术。
可恶，又欠下大男孩一个天大的人情了。紫风华无奈地想到。
当执法局鸣响警笛驱车赶到时，只看见无迹赤裸上身，遍体染血，手持长剑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战神。
首领被幻术制住以后，杀手们都失去了战意，纷纷脱离战场前去抢救。趁着杀手集团队形大乱，无迹拼着重伤的残躯，击杀一人，重伤两人。
可惜的是，重伤者和尸体最终全部被带走。
看得出来，对方原本就不打算将事情闹大，但局势到了眼前，进退维谷，还是被迫进行了一场并不愿发生的大战。
十名筑基修士在主城区的医院大打出手，这是渝龙府从未发生过的大案，情节之恶劣，影响之深远，大秦近三十年历史上无人能出其右。
可以预见的是，这个案子已经不是地方执法局能够接得住的了。修道院和军部很可能会亲自派人查案。
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中央的钦差将会来到渝龙府，掀起一场反腐反黑的官场地震。
当然，那都是后话。
回到眼前，暴徒离去，无迹并未追击，眼见执法局终于赶到，无迹向后一倒，摔在了地上。
失血和灵气透支让他过于疲惫了。
医院终于再次恢复了秩序，被破坏的电路也成功修复，无迹被抬上了担架，送往了手术室。
尴尬的是，前几日献的血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