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抢救
这是项天自上班后第一次看守这么特殊的病人，他心里不免有点紧张，但又对李小星存着一丝感激。这些日子他强迫自己远离林洁的身边，就连每次必到的宵夜时间也几乎不再出现，他以为这样就能逐渐打消自己的胡思乱想，可当他下夜班看到值班室桌子上那个他常用的饭盒时，心里却无比的难受与懊悔，那是林洁为他准备的宵夜。项天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无耻小人，林洁一直把他当成弟弟一样疼爱，可他却对她怀着不该有的心思，于是越发的不敢和她正面相对，可内心的渴望却又从不曾消退过，他越是躲避她就越是思念她。李小星的出现给了他无法强迫自己远离林洁的理由，他终于可以自认为坦然的在深夜的监护室里面对她。
项天的目光穿过观察室的玻璃隔断扫了一圈，病床区的病人都处在深度昏迷之中，个个都是安静入睡的样子，柔和的壁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让本来有些压抑的房间变得温暖了一些。灯光透过玻璃映进了小小的观察室，也映在了林洁的脸上。林洁长得很漂亮，五官细致很有江南美女的味道，任谁看她都是个温柔可人的年轻女孩，几乎没人相信她已经年过三十岁了。项天知道她没睡着，她的睫毛在轻轻煽动，项天也知道不该这样盯着她看，万一她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凝视，该会有多么尴尬，但他舍不得错开眼球，近些日子心里的挣扎和恐惧让他觉得有些委屈，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也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两个人就在这静谧的夜里各怀心思默默相处，伴着秋虫呢喃似的仪器低低的蜂鸣声，任时间一点点流逝。
突然，蜂鸣声变得急促起来，二床监护仪上的几个数字变成红色并开始快速的闪动，两个人几乎同时跳起，奔向了病床区。监护室的大灯瞬间被全部点亮，只见被林洁称为李小星的女病人满脸通红，身体向后弓起正在床上剧烈抽搐，因为遭遇呼吸抵抗，呼吸机也开始了频繁报警，林洁拿起床旁的小手电，熟练的翻开病人的眼皮照了一下，然后迅速抬高了病人的枕头，将床头治疗盘里的压舌板塞进了李小星的上下齿之间，一边对着项天大喊：“脑疝！项天，快！”一边跑去推抢救车，顺手拍响了主治医李大立休息室的警铃。这是项天几个月单独值班以来第一次面对突发脑疝的病人，在蜂鸣器的报警声中竟有些不知所措，林洁打开抢救车，迅速取出各类急救药，回过头来等待他的口头医嘱，看到项天呆立在原地，林洁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眼睛沉稳的盯着他：“项天，别慌，用药。”项天回过神，对着林洁急速的说出几种药品的名称，林洁马上依照执行。不过几十秒钟，解痉镇静消除脑水肿降低颅内压的治疗就已经完成，然后林洁开始调节呼吸机参数，她的动作麻利却不慌乱，项天也已经完全镇定下来，走到电话旁通知手术室急诊手术待命，这时，李大立穿着拖鞋衣衫不整的跑进来，先是查看了病人情况，然后询问项天施行的抢救措施，项天给出了自己的抢救措施和抢救依据，考虑是颅内压升高导致的小脑幕切记疝，又把自己用的药复述了一遍，并且说已经通知手术室待命了。李大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还有点不放心的说：“咱们观察五分钟看看药效，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措施。另外，你通知一下总值班，让他们打电话请李主任过来，这个病人身份比较特殊，咱们还是谨慎为上吧。”项天有点为难，他知道今晚值班的三线医师不是李慧卿而是科里另一位王主任，这样绕过值班主任直接和大主任联系似乎有点不妥，但又不好直接拒绝自己顶头上司，不禁有些犹豫。这时在旁边复查病人瞳孔的林洁突然笑着插话：“李医生，这样做不妥吧，项天一个小住院医生怎么好直接和总值班联系邀请大主任呢，这可属于越级上报，不但违反流程，还会让大家误以为项天无视你这个领导，于他于你都不是好事哦。”李大立面色一僵，嘴上连连称是心里却在暗怪林洁多事。科室里主任医师名额有限，他一直想找机会挤走今晚值夜班的王主任，让他给自己腾个位置出来，他知道王主任的脾气比较火爆，如果今晚项天绕过他，肯定会引发一连串的反应，以项天的背景王主任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不管后果如何，对他自己都是有利无害，可惜如意算盘就这样被林洁的一句话给打破了。好在没一会儿李小星的药效发挥了作用，各个仪器开始停止报警，蜂鸣音也恢复了平常的节奏。又观察了二十几分钟，病人的病情仍然比较稳定，李大立决定暂时不请主任，让项天继续留在监护室观察，并交代再有突发情况要第一时间通知他，然后就回值班室了。项天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一眼林洁，坐在电脑前开始补录抢救医嘱和抢救记录。林洁回了他一个微笑，转身去做扫尾工作。两个人很默契的都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必要说什么，所有要表达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够了。李小星已经稳定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曾和死神数次擦肩而过，也曾让一个年轻的医生心存感激。
早晨交班的时候，李慧卿主任对夜班的表现给予了肯定，尤其对项天这个年轻医师在危急时刻处理问题冷静果断提出表扬，项天红着脸解释不是自己的功劳，而是多亏了林洁护士在一旁冷静指导才没乱中出错。李主任赞许的点点头，回头看向自己手下的年轻医生们：“我早就说过，在工作中，护士就是你们的老师，别觉得自己是个医生就可以高高在上，真到关键时刻，往往是护士更能顶上去，她们二十四小时守在病人的身边，平时见到的听到的要比你们多得多，以后大家都要谦虚一些，医护之间要互相学习才行。”大家连连点头称是，护士长更是面向项天满脸笑意。
今天的交接班会被拖得久了一点，林洁知道她没办法赶上九点的那班通勤车了，于是洗澡更衣后也没象往常那样急急忙忙奔向车站。站在外科楼门口，她在回宿舍睡觉和找地方吃饭两件事之间犹豫了好一会儿，脑袋因为缺觉晕晕的，可偏偏肚子又饿的咕咕叫，算一下从昨天中午在家吃了午饭后到现在还粒米未沾牙，难怪觉得身体虚的像在打摆子。唉，还是先吃饭吧，但愿自己别在吃饭的时候睡着就好。林洁感觉自己是一步步挪到医院门口的，医院餐厅早餐时间已过，只能到院外找家早餐铺子对付一下了。她平时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住宿舍那几天也都是在医院职工餐厅解决，所以对院外餐厅的分布并不十分了解，就在她左顾右盼之际，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头看过去，发现项天横跨在一辆银灰色的大摩托上停在不远处正笑吟吟的看着她。林洁走近前打量了一下项天，半开玩笑的说：“一夜没睡还这么精神，年轻真好啊，我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如果不是肚子饿的咕咕叫，我保证能在下一秒睡着。”项天把手里的头盔递给林洁：“上车，请你吃早饭，”林洁想了一下也没客气，戴上头盔跨坐到摩托车的后座上，项天发动摩托车载着林洁驶离了医院。虽然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车流量依然很大，项天的摩托在车流里不停穿行，引得坐在后座上的林洁不时低声惊呼。
到一家扬州早餐馆的门前项天停了车，带着林洁上了二楼找了个临窗的卡座坐下来，到餐台取了两碗小米粥一盘蟹黄包一盘虾饺外加两碟小菜，两人便对面而坐大快朵颐。一碗粥两个蟹黄包一个虾饺下肚后，林洁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吃饱以后似乎头也没有那么晕了，看着项天仍然不停的往嘴里塞食物，她不禁笑了：“项医生，慢点吃，小心噎着。”项天瞪着眼睛伸长脖子把嘴里一大团包子强咽了下去，满脸严肃的看着林洁：“脱掉白大褂后我的名字叫项天，不叫项医生，如果不信我可以给你看身份证，但是看过后就不许再叫错了，还有，”项天仍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林洁，昨晚谢谢你。”林洁愣了愣，马上会过意来，便微笑着说：“好，我记住了，这几个月也谢谢你，项天。”项天没有说话，他咬着下唇，视线定在她搭在餐桌的手上，然后突然伸出自己的手盖在了上面，林洁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迅速把手抽了回去，垂下眼睛轻声说：“项天，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情你可以做我不可以做，有些事情我们两个都不能做，你明白吗？”项天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低着头小声说：“我明白。”两人都低着头竟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项天站起身强笑着说：“林老师，你吃好了吧，我送你回宿舍休息，你应该下午四点才能回家吧。”林洁点头称是。她知道聪明的项天能听懂她的话，林洁和林老师，只是两个字的不同，距离却差了百里之遥，他们最终还是会回到普通同事的位置上。
回到宿舍，林洁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起床，换掉床单被罩，然后拿到卫生间的水池里狠命揉搓，仿佛那床单上有什么污渍需要拼命洗白一样。把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后，她终于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