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不安
俞言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一样，她好像刚刚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活的这样憋屈。是的，憋屈，太憋屈了。
俞言恍惚了一瞬间，当她再次看向孙子涵的时候，她的眼神明显更加清澈了，那些阴翳就像见到阳光的鬼魅，在日出的那一刻，退散的干干净净。
看着俞言那明亮的眼眸，孙子涵也慢慢吐出一口闷气——俞言可算开窍了。
“言言子，人的幸福感不是比较出来的，痛苦就是痛苦，不存在等级！可是你要学会发现和珍惜。就像我，我这样的人，我明明奉公守法，积极认真的生活着，可就因为我的喜好和感受与那些所谓的正常人不一样，难道我就要像只臭虫一样，在阴暗中爬行，每天与垃圾为伍，活的人人喊打，人见人厌吗？不是的，我就要活的张扬又恣意，我的命也只有一次，我也要享受阳光，我也要和自己的爱人相守，我也要努力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在这一刻，俞言才终于真正的认识了孙子涵。
“俞言，抬起你的头，骄傲的活着。不要去纠结对错，因为这世间的太多事，都是说不清对与错的，不要活的那么认真。也不要活的那么糊涂，尊重自己的感受。那些让自己不开心不舒服的，要么让他们闭嘴听话，要么你就要学会忘记。总之，不要把自己困在里面。”
孙子涵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他想来想去，最后只是告诉俞言，要让自己走出去。
我们活在这世界上，有律法，有道德，有世俗，有那么多的规则在约束着我们。真的有人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是对是错吗？
所以不要想那么多了，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要惩罚自己呢？
孙子涵慷慨激昂的说了那么多，可是他却突然落寞了。韩理赶紧走到他旁边坐下，拉过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俞言在旁边看着两人默默注视对方的眼神，那里面的默契是她读不懂的，只属于相爱的人的暗语。
俞言很羡慕他们，也在内心里诚挚的为他们祈愿着——要幸福，要坚强的走下去……
“你真的不回去啦，就打算在这里养老了么。”
孙子涵的坏情绪很快被爱人安抚下去，他缓了缓，情绪似乎还是不高，说话的时候都是怏怏的。俞言感觉到他情况不太对，就悄悄看了韩理一眼，韩理朝她摇摇头，示意她现在别问。俞言心里有了底，知道孙子涵也遇到了些不开心的事，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多生事端，惹他不快，于是也笑了笑没有细说。
“还不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孙子涵显然对俞言的回答并不满意，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韩理拦住了。他站起来以后，一个用力，就把孙子涵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走啦，先吃饭去了，路上不就嚷嚷着饿了么。快走吧，让俞言带我们去吃点她家乡的特色菜。”
韩理好像一直是这样，温柔又沉稳，他总是有办法让孙子涵安静下来，也有办法让他活跃起来。俞言安静的看着韩理和孙子涵的相处方式，心里非常的羡慕。
“我先去跟禾禾的奶奶说一声，正好问问她这附近哪里有好吃的，我回来这么久，还真的没有出去吃过，不知道哪家店好一些。”
俞言说完，不见孙子涵反对，俞言便牵着禾禾的手往外走。但是禾禾小朋友刚才和孙子涵已经玩熟了，现在他并不是很情愿离开这里，可是他又不敢哭闹着让俞言带着孙子涵一起。于是乎他就一步三回头的朝着孙子涵看过去，这可怜又可爱的小模样，直接就把孙子涵逗笑了。
孙子涵松开韩理的手，在禾禾再次回头之前，一个大步来到他身后，直接就把他举起来放到了肩膀上。禾禾被他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抱着孙子涵的脑袋就开始呵呵的笑着。孙子涵把禾禾举到肩膀上，但是又不好好的，非要跑一跑、颠一颠，逗的禾禾一会笑一会叫的。
孙子涵举着禾禾在前面走，俞言便放慢脚步，和韩理在后面慢慢的走着。
“我们突然跑过来，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韩理这个人，看上去好像是个老好人，说话做事也都是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错处，但是和他相处久了，俞言就知道，这个人，其实是最难相处的。
因为他有着一套自己的准则，除了孙子涵，他和别人相处都好像在套用公式——都是那么谦逊有礼，可就是无法亲热起来，他就像是一捆永远潮湿的木柴，点不燃也息不灭，就那样温温吞吞的燃烧着。
对于韩理的客套，俞言只是笑着摇摇头，韩理自己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也知道他的臭毛病，可是他就是改不了。
“不好意思，和我相处是不是挺累的。”
可能是这里淳朴的社会气息，也许是俞言这个安静的听众，让韩理终于肯放松下自己紧绷的情绪。他深呼吸着，然后继续和俞言聊着天，这一次，俞言明显感觉到他在刻意放松着自己，努力让他更显得亲近一些。
“子涵最近不太高兴，是我的缘故，我最近的重心确实有些偏向工作，对于他的关心少了些，他看似没心没肺，活得十分潇洒，但其实非常缺乏安全。”
俞言耐心的做着韩理的听众，但是韩理铺垫了这么多，她还是不能理解孙子涵不安地根源，也无法理解韩理现在这深切的自责。难道真的是恋爱脑不分种族和性别，这一堆刚好就让俞言赶上了么？
韩理看看俞言，似乎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这一次，他笑的有些无奈，也有些疲惫，俞言明锐的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事。
“看，你们都无法理解，就连你都无法理解。”
韩理一直在叹气，俞言第一看见韩理露出这样悲伤而沉重的表情。
“我在初中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对同龄的男孩子有了异样的感觉，我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不对的，可是我无法克制自己去向那些让我激动的人投去炙热的目光。可是我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我好像被人一左一右的绑着，一边是对同性的渴望，一边是对事情暴露的恐惧，他们向两边极力的拉扯着我。哪一个，我都战胜不了，也割舍不了。”
韩理语气平缓，仿佛是在讲述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但是俞言却看出了他的紧张——虽然他的声音依然是稳的，脸上的表情也是平淡的，但是他的脸色已经发白。俞言感觉的到，对于这段往事，他是抗拒的。
“我那个年纪本就对一切都好奇，何况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我所好奇的又是那么的难以启齿，于是我开始疏远同龄人，在我还不确定自己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真实的自己之前，我就要学会隐藏自己。”
韩理回想着年幼的自己，又是同情又是好笑。
“从那以后，我就逐渐变成了同学们眼中清高、冷漠、自私的人。我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可是我还是太年轻了，当时的我还不能理解一个词，猎奇。我忘记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越是神秘，就越是有吸引力。事情最后还是暴露了，我们班当时有个女孩子喜欢我，心仪她的男孩子知道了，出于嫉妒，就不断的找我麻烦，有一次他跟踪我去网吧，突然发现我在浏览同性网站，于是他就拍了视频发到了学校公众号里。”
俞言以为自己已经见识到足够多的丑恶，可是她永远无法想象出来，人性竟然可以卑劣至此。
“视频拍的很清楚，我的脸，还有我的名字，很快就在学校传遍了。事情发生的当天，我就知道了，我当时感觉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到头了，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当我用刀把自己的手腕割开到时候，我的脑子依然是空白的，我现在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疼不疼，我只记得我看着手腕上的血液，先是滴滴答答的流下来，然后越流越快，我就用另一只手托着自己割破的手腕，傻愣愣的看着血液往下流。”
韩理说着，已经挽起自己的袖子，摘掉腕间的手表，露出那道细长发白的疤痕给俞言看。
“我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里，我妈妈坐在床边眼睛通红的看着我，我看到她那个样子，马上就闭上眼睛准备装睡，因为我不敢面对她。我连死都不怕，但是却害怕面对自己的妈妈。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他们说实话，寻求他们的帮助。”
韩理回忆着过去，俞言甚至感觉到了他的愤怒。
“我妈看见了我醒了，又再次哭了起来，我躺在那里，不敢睁开眼睛，只能静静的听着她那隐忍的哭泣声。我很想跳起来逃离这里，我已经在计划逃跑路线，我在想以后该如何生活，如何养活自己。可是我却突然听见了我妈妈的声音，她哭的那么伤心，可是她却在对我道歉。”
韩理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了，可是他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愤怒，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俞言此刻才知道，韩理平时到底有多能忍，又是多么的擅长伪装。或许现在这个气场强大的人，才是真正的韩理吧，可是都被他隐藏起来了。
“我妈妈拿着毛巾，一点点帮我擦干脸上紧张的汗水，手指轻轻的理顺我的发丝，最后，又小心的把我那只受伤的手，包裹在她的双手里，她对我说，对不起，给了我一个这么与众不同的灵魂，让我在这平凡的尘世里，经历了这么多的考验；对不起，没有及时的发现我的特别，让我一个人煎熬了这么久；对不起，他们回来的这么晚，让我独自面对了那么可怕的一幕。”
这些回忆这样的沉重，沉重的好像要把已经成年的韩理，再度拖拽进回忆的旋涡里。
“我直接就哭了出来，哭的那么惨，有那么痛快。从那之后，我们家再也没有正面的讨论过这件事，出院以后，爸爸已经为我办理好出国的手续，我就一直在国外读书。原本差点留在国外，因为毕竟那里的社会环境相对开放一些，我的精神压力也会小一些，可是我遇到了子涵。”
俞言很快就发现，提起孙子涵，韩理的情绪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拂过，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能时刻给予你力量，哪怕你就要疯癫入魔，只要默念着那人的名字，你的灵魂，都能被洗涤。
“子涵那么热烈，那么张扬，他就像是我的太阳，哪怕就要把我融化了，我想要靠近他。”
韩理说起孙子涵，整个人也开始平静下来，又变成之前那个谦谦君子了。
“大家都以为是他主动追的我，可事实上，他是被我追到的！”
说起这话，韩理无比的自豪和幸福。
“对于我的示爱，他从来都没有当真，他对待我，和其他任何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嘴里的情话从来都不重样，他又长了那样一张脸，还颇有才华，很多人和我一样，即使知道他不是认真的，也还是愿意投入进去。可是没有人能像我这样，明明知道前方就是火坑，可是他让我跳，我就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俞言听着韩理的描述，想象着傲娇又风流的孙子涵，被愣头青又一根筋的韩理拿捏住的样子。
“但其实我都知道，他和我一样，只是在害怕罢了。我的恐惧让我不敢和人亲近，所以我总是彬彬有礼但又格格不入。他和我正好相反，他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在这世界的各个群体里游刃有余，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性取向，但是因为做事圆滑，很多人即使知道了实情，也还会选择与他和平相处。”
说到这里，终于到了今天的重点——孙大蝴蝶为什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