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签字
樊华出来的时候，俞言又睡了过去，他将就着穿着俞言的浴袍，轻轻的从地上捡起他们的衣服，又悄悄的退出了卧室。
他先是把衣服都放进洗衣机清洗，又来到厨房，准备给俞言做早饭。
他打开冰箱门，看着里面昨天被自己亲手摆放进去的食材，心里又是羞怯又是喜悦。
他现在特别想见到秦岳，告诉他，这次可没有你什么事！昨天，可是她先亲我的！
他只是想想，就已经忍不住咧开嘴傻笑起来。直到冰箱里的冷气打到他腿上，才让他回过神，停止傻乐。
他看着冰箱里那半只土鸡，想到俞言那纤细的腰身，他皱皱眉，她太瘦了些。
于是樊华把土鸡拿出来，还从蔬菜里面找出了杏鲍菇和胡萝卜，他要给俞言炖鸡汤！
俞言家里的厨具就和她客厅里的家具一样，少得可怜，他翻遍了厨房的橱柜，只找到了一个电饭煲和一个电炒锅。
樊华把电饭煲刷洗干净，然后把清洗干净的鸡肉放进锅里，杏鲍菇切成滚刀块，加入白胡椒粉，料酒，葱姜，添入没过鸡肉的清水，按下煮饭键。
等提示灯亮起，再把切好的胡萝卜加进去，再盖上盖子，继续煮。
俞言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了屋子里那温暖又鲜美的鸡汤味道。
她肚子饿了，可是懒懒的不想起来。
她抱着被子继续躺在床上，房间里很安静，她偶尔还能听见几声汤勺与碗碟摩擦碰撞的声音，于是她大口呼吸着空气里那股鲜美，闭着眼睛，想象着樊华站在厨房里为她做饭的样子。
她又懒了一会，终究还是起来了。她很想继续躺在这里，当做一切都是一场梦，等她醒了，属于她的命运之轮，终究还是会在锈迹斑斑的轨道上，默默前进。
可是她不能，她还要把樊华的问题解决。
“唉。”
俞言叹口气，掀开被子起床了。
俞言换好衣服，头发还是吹了半干就出来了。她在厨房没有看到樊华，她转过身，顺着客厅一直走到阳台。
樊华正坐在俞言的的秋千上看书，他做好饭看见俞言还在睡，就跑到了这里。
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这一次，俞言终于能好好看看他穿正装的样子了。
俞言似乎也是有些惊讶的，樊华平时都是一身休闲装，不见他工作，但是行为举止都能看出教养良好的样子，所以她直觉判断他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富家公子。
可是现在，他穿着蓝粉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长裤，低头坐在她的秋千上看着书——这样的樊华让俞言觉得陌生，尤其当他不笑的时候，俞言觉得他离自己更远了。
“你醒啦！”
似乎察觉到俞言的到来，樊华心有所感，他回过头去看见站在门口的俞言，立刻就咧开嘴笑起来。
俞言清楚的看见他眼中，在看见她那一刻的惊喜。
“嗯，你做了什么，好香啊。”
看见他的反应，俞言觉得很心虚。她把樊华当做麻烦，可是樊华似乎并不是这样想的。
“是鸡汤，我看见你买了鸡肉，就想给你做这个，我祖母经常给我做，我小时候总喜欢跟在她身后，看的久了，我也会做了。”
樊华还是很兴奋，他站起来牵起俞言的手，把她带到秋千上，和他并排坐下来。
“你先坐一会，我去给你盛汤。早就好了，就等你醒呢。”
樊华说完，似乎是又想到了昨晚，他竟然还有些害羞，于是他朝着俞言笑笑就赶紧起来去厨房了。
俞言也是有些尴尬的，毕竟她老牛吃嫩草，还是一棵她之前不要的回头草。
“唉。”
等樊华走了，俞言又叹了一口气。
她刚才想了很多种面对樊华的方法，比如冷着一张脸，直接把他赶出去，就告诉他，自己只是想找个人发泄一下情绪，这个人是谁不重要，所以你也别当真，该干嘛干嘛去。
或者更简单粗暴一些，直接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她在自己脑海里自说自话，自己和自己对戏，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结果在看见樊华那张笑脸以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回头看着樊华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心里不是没有挣扎，可是她不敢再去冒险。
“这是什么？”
樊华端着汤碗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俞言摆放在桌面上的婚前协议。
“我就快要结婚了，征婚启事已经开始准备，我想通过相亲，给自己找一个丈夫，尽快的把自己嫁出去。”
俞言端过面前的汤碗，用汤勺慢慢搅动着。虽然不是砂锅煲出来的，但是因为炖煮的时间够长，汤汁都已经变得浓稠。
俞言面色平静的低头喝汤，没有去看樊华，她不敢。
“你要……征婚？”
樊华也坐下来沉默的喝着汤，两人相对无言，都安静的喝着自己碗里的汤。
俞言不想面对这样的樊华，俞言快速的喝完，端着碗就准备离开。
“我来，你帮我煮壶茶吧，还是菊花茶就好。”
樊华看见她起来，也站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碗，把她重新按坐在椅子上。
俞言很诧异他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和自己说话，但是也配合着放下碗，去拿养生壶。
“你很着急结婚吗？”
樊华收拾好厨房，再过来的时候，俞言已经煮好了茶，安静的坐在这里等他了。
樊华坐在她对面，看着自己面前淡金色的茶水，轻声问俞言。
“是的。”
俞言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开诚布公的和樊华好好谈谈。
“我离过婚，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但是你应该不知道，我很有可能，再也当不了一个母亲了。所以我现在很急，我想尽快给自己找一个丈夫，然后让他陪我一起去做试管，这可能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俞言看着樊华的眼睛。
“我和你是不可能的，我年纪要比你大，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去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俞言语气很诚恳，这一次，樊华知道她不再是为了气自己而故意说这些话。
“你怎么就知道，和我恋爱，不会有结果呢？”
樊华心里有点难过，他还是笑，只是这笑，让俞言觉得心慌。
是啊，你怎么知道就不会有结果呢？
俞言显然被樊华的问题难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你嫁过一个衰人，被他骗了被他伤害了，就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以为这样就安全了？可是你遮挡了风雨的同时，也同样遮挡了阳光。你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除了给自己说点励志的鸡汤，什么努力都不肯做。这样，你真的觉得好吗？”
樊华一边说，一边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钢笔，他拖过俞言放在桌子上的婚前协议，看也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俞言惊诧的目光里，把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
“如果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安心，那我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樊华把自己签好名字的婚前协议推给俞言，握起她的手，把自己的钢笔也放进她的手里，示意她也签字。
“樊华，你对我不够了解。”
俞言被他吓到了，她看着樊华推过来的文件，她把笔帽盖上，焦急的看着樊华，想要好好跟他解释一下。
“我之所以要去做试管，是因为我的卵巢并不健康，我以后很可能没有自然受孕的机会，甚至这次试管，我也是在赌。”
俞言有些着急，以前和樊华相处，都是她冷冷的发号施令，樊华被动的接受，可是现在樊华突然改变套路，打的她措手不及。
“樊华，你不知道和我结婚会面对什么，你还年轻，你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你为什么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樊华看着因为着急，脸上表情变得更生动的俞言，他有点难过，言言，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么不相信自己。
“我现在知道了。”
樊华再次把笔放进俞言手里，催促着她签字。
“樊华！”
俞言生气了，她终于说服自己，把自己的秘密都摆在了樊华面前，可是她如此在意的事情，在他的眼里，竟然如此儿戏，仿佛不值一提！
俞言无法忍受！
“你觉得自己不健康不完美，不值得被人珍惜，不再可能遇到真爱。就拿同样的标准来衡量我，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樊华看着俞言，他笑着挑起一边的眉毛，笑的轻佻又无赖。
“我们结婚吧，婚前协议我已经签好了，现在有什么是你希望我做的，你快说。”
樊华握着俞言的手，笑着看她。
“刚才你签的时候没有看，我的婚前协议，是为了试管成功以后就离婚的。”
俞言看着他奸计得逞的样子，也突然想起来了这份协议的中心。
是的，签就签，怕什么，反正里面的条款都是为了顺利离婚而添加的。想到这些，俞言也抓过桌子上的钢笔，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刚才签的急可能没看到，我的婚姻，是无性婚姻。”
俞言签完字，她到了嘴边的话，被自己咀嚼了好几遍，还是说了出来。
“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樊华对俞言的话没有什么反应，还是一直笑，他等俞言签过字，就把婚前协议收过来，放在了自己手里。
他还是笑的一脸灿烂，还站起来走到俞言面前，去追问她什么时间去领证。
“你不需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吗？”
俞言的不安被他的话冲散了，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想怎么样都可以，可是樊华显然不是。
她知道他的家人在国外，就算他再任性，结婚这种事，也还是要和家人说的吧。
想到他的家人，俞言的心中又冒出了一些酸水。
看吧，婚姻对他来讲，果然就是个游戏。他连结婚这样的事，都不打算告诉家中长辈，他对你又能有多重视呢。
怪不得他签的这样快，是的，他的家人都在国外，他在国内结婚还是同居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把你带到人前，等他玩腻了这个游戏，拍拍屁股走人了，你又能去哪里找他呢。
这样更好，她要的就是一个孩子，本来也没有对这个畸形的婚姻抱有什么期待，他要走，不是正合你的心意？
樊华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里，完全没有发现俞言的反常，俞言人被她抱在怀里，心里想的却全是离开他以后的生活。
“我要给他们一个惊喜，我祖父马上就要过寿，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给他个惊喜，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樊华抱着俞言，又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一夜之间，就从俞言口中“刚认识，不熟”的陌生人，变成了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他激动的想要大声喊出来，他想告诉很多人，他要结婚了，他要娶言言了！
他抱起俞言，热烈的亲吻着他，这一次，完全不同于昨夜那小心翼翼的温柔，他的热情和激动无法言说，全都被他付诸行动。
他想告诉俞言，你看看我，是这样的爱你，你看看我，娶到你，是这样的幸福。
少年人的热爱和欢喜总是那样的浓烈，俞言也渐渐沉溺其中。
就在这时，俞言的手机不依不饶的响了起来。俞言推开樊华，仓皇着跑进卧室去拿手机。
“言言，秦岳今天来找我了，他说有事找你……是关于你父亲的。”
俞言听着电话那边，辉歌吞吞吐吐的话，也想起来之前秦岳的那两封邮件。
辉歌就像俞言的亲姐妹，她的家事，辉歌多少都知道一些，虽然不详细，但是她知道俞言的父亲当年抛弃了她们母女，甚至一分抚养费都不肯出，任由她们母女自生自灭。
今天秦岳找到她，她就有预感，果然，和秦岳沾边的就从来没有好事。
她照旧没有给他好脸色，可是这件事，她还是得告诉俞言。
“言言的爸爸半年前就过来了，他现在居无定所，我也是前两个月偶然遇到的他，我知道言言不喜欢他，我也知道他对不起言言，但是如果他闹起来，言言可能还是要吃亏。”
原来如此，秦岳早就知道了他父亲的事，他知道他被自己的继子们赶出了家门，所以他想来告诉自己这件事。
“嗯，我已经知道了，我昨天见过他了。”
“你见过他了，那他还来找我干什么？”
辉歌以为俞言说的是秦岳，可是她马上也反应过来，俞言说的是谁了！
“你见过你爸了？他怎么找到你的，秦岳明明和我说他没告诉你爸你在哪里的！”
辉歌又气又急，隔着电话，她不知道俞言怎么样了，她又气秦岳不早点说，好让俞言赶紧躲开他！
“嗯，昨天在小区门口遇见了，他认出我来了，他现在还在派出所里。辉歌，我又要麻烦你家老曹了。”
俞言没有和辉歌仔细说昨天的事情，她知道以辉歌的性格，现在已经很着急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就不要再连累辉歌替她担心了。
“这件事可能会比较麻烦，但是我不打算退步，他说他被那边的儿女赶出来了，我想，他是希望我能赡养他。”
俞言根据昨天他父亲说的话，还有辉歌刚才告诉她的事，很快就把事情串联起来。
对啊，这么多年了，他对那边不仅付出了金钱，还倾注了全部的真情，如果不是人家不要他了，他怎么舍得离开呢。
她和她妈妈，在他眼里又算的了什么。
她作为他的亲生女儿，像野草一般被他丢弃，现在，他竟然还想到自己这里收获美好的晚年生活。
俞言想起了俞妈妈，她不知道如果妈妈还活着，现在会怎么做。
俞言挂了辉歌的电话，她走出卧室，看见樊华正在阳台上打电话，于是她又退了回去，但她还是听到了一句“我的婚礼你们一定得来！”
樊华打完电话就想去找俞言，他想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婚礼，他们预计几月办婚礼，他想说，他们能不能办一场中式婚礼，他想看她穿红色嫁衣的样子……
他兴奋的跑到卧室去找俞言，俞言看见他来，想起他刚才打电话时高兴的样子，难得的笑了一下。
“樊华，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樊华想说，我也有事，可是看见俞言的笑，他就没有了抵抗力，他乖乖的坐到俞言旁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樊华，你都没有问我昨天的事，你都不奇怪吗，为什么我要那样对他。”
俞言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所以她决定就从她父亲开始吧。
俞言也没等樊华回答，她自顾自的往下说。
“我4岁的时候，我爸就和我妈离婚了，他说我妈没用，不能给他生儿子。我妈不同意，她求我爸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再等等。”
俞言说到这里，还轻笑了一下。
“我哪里值得他牺牲自己的幸福，为我留下来呢？我只不过是个没用的姑娘，他想要的是儿子不是吗。于是他为了顺利离婚，扔下我和我妈，什么都没拿，走的干干净净。”
樊华大概猜的到，他那便宜岳父年轻时候肯定是做了对不起俞言和他岳母的事，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事，竟然毁了俞言半生。
“我有记忆开始，我家好像永远都是暗的，这房子里就好像永远透不进光。屋里也是静悄悄的，如果有声音，不是他们在争吵，就是我妈一个人在哭。”
俞言又变成了昨天在出租车里的样子，她的眼睛是空的，直愣愣的，仿佛已经被妖怪吸走了魂魄，现在他面前的，就只是一个会说话的傀儡。
“后来我慢慢长大，记住的第一句话就是，没有俞言就好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我就好了？奶奶看见我就唉声叹气的念叨这句话，我妈就只会哭，什么也不说，后来周围的邻居也总是这样说。”
俞言越说声音越小，她好像看见了当初那个小小的俞言，隔着时空，她们同时思考这个问题，可是依然没人能给出答案。
“我小时候其实很爱说话的，可是不管我说了什么，爸爸都要生气发火，然后我妈就要被我连累挨骂甚至挨打。我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好说的不对，我告诫自己，不要乱说话。时间久了，不管我做了什么，我都在担心自己做的对不对。”
“我开始习惯性的观察别人，我做了什么，他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很快就摸透了我爸的习惯，他只要皱皱眉，我就知道他现在要干嘛。”
“那时候，我还小小的得意过，我甚至想告诉他，你看，有我也挺好的……我做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好，可是他还是离开我们了。”
“那个时候，我是厌恶我自己的。我认为妈妈哭是因为我，奶奶生气是因为我，爸爸走了，也是因为我。因为我并不是他想要的，我还连累了妈妈也过的不幸福。我是那样的讨厌自己。”
俞言的语气依然是平淡的，但是樊华心里疼的要喘不上气了，他抱着俞言，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其实我一直就不想结婚，我以前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我看着我妈不幸的婚姻，即使被我爸抛弃了，她也还是在原地等着她，我替她不值得。我不敢，我妈这样好的人都不能幸福，我有什么底气呢？”
俞言的脸埋在樊华怀里，声音闷闷的，可是她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和樊华说着她的心事。
“我也不敢当妈妈，我觉得我当不了一个好妈妈。这道理就像一个从没吃饱的乞丐，你问他的梦想是什么，他会说，他的梦想就是吃饱穿暖。”
“你看，一个没有得到过幸福的人，你能指望他知道什么是幸福吗？我不敢当妈妈，我每天都在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我这样的人，怎么当一个小生命的榜样，告诉他这世界那么大，这世界有多少的美好。我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