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打量
后来陈欢的一连串反应，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他们是认识的，对于他的到来，陈欢似乎还早有预料，并没有表现的多么吃惊。
秦岳不知不觉就把杯中的水喝完了，但是他没有把空杯子放回桌面上，而是双腿分开，胳膊肘架在膝盖上，低着头出神。
樊华一直在低头翻看着手中的杂志，感觉到对面的人安静下来，他也动动腿，借着换姿势的动作，抬眼仔细打量着秦岳。
樊华起初还只是轻轻的扫过去几眼，在发现对面的男人好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发呆以后，樊华突然就没了顾忌，他闲适的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另一只手托着这支手肘，垫在自己大腿上，他像一个猎人，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自己面前那可怜的受伤的老男人。
他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他惊异于俞言，竟然会和这样的人结婚，她看上他什么了呢？钱财吗？那自己也有。相貌吗？那自己应该更胜一筹。或者是年少无知，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那没有人会比他更懂得如何制造浪漫了。
所以看着看着，樊华不自觉的已经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在俯视他的手下败将了。
秦岳抬起头的时候，正好撞上樊华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秦岳不管是职场还是情场，都已经饱经沧桑，甚至他还有个进入青春期的儿子。所以他瞬间就读懂了樊华眼神中的不屑。
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就从善如流的把水杯放在桌面上，随即起身离开，全程没有和樊华说一句话。
樊华以为秦岳落荒而逃，殊不知，在秦岳眼里，他也是个不合格的对手。
秦岳承认，樊华年轻英俊，或许也很多金。不能否认，他应该非常抢手，可是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竟然这样的华而不实，浮于表面。
他这样轻狂的人，并不是俞言的良配，如果要他来选，他觉得老陈那样的才是能带给俞言幸福的人，他情愿俞言选择老陈。
输给樊华，他不会觉得难过，只是不安，他担心俞言会再一次受伤害。
秦岳皱着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他低着头上了电梯，闭着眼睛揉着眉心。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力，是真的老了吧。
他发现自从俞言回来，他变得越来越胆小，以前的他并不是这样的，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他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颊，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层层的变化着。
“我还是想去看看俞言。”
秦岳盯着电梯里合闭上的金属门，上面模糊的映着自己的脸，他就对着那张脸在说话，就好像面对内心里那个懦弱胆小的自己。
“我就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远离过去，远离我，我要护着她，直到她遇到那个能好好照顾她的人，我就离开，远远的离开，再也不碍她的眼。”
秦岳对着那模糊的影子，坚定的说着他的卑微的誓言。
秦岳火急火燎的来到了俞言门前，但是当他站在这里，他又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敲开俞言的房门。秦岳在门口犹豫着不肯离开，又不敢敲门，他颓然的靠墙蹲了下来。
“不进去吗？”
樊华也来到了俞言门前，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岳。秦岳抬头和他对视着，奇异的，他在这种屈辱的姿势中，竟然久违的感到一丝平静。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了。
“在等你。”
秦岳从容的站了起来，他有条不紊的拍拍裤子上的褶子，挽着衬衫的袖子，抬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示意樊华先敲门。
这一刻，年近四十的秦岳，无师自通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制胜名言。
刚刚还洋洋得意的樊华，也被秦岳这突然的变脸搞的有些措手不及。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甚至怀疑这个老男人之前种种的可怜样都是故意装出来，就为了这一刻捉弄自己，取笑自己的。
他不再浪费时间和秦岳对峙，他收起自己的笑脸，转过身来，轻轻敲响了俞言的房门。
秦岳微微落后樊华半步，安静的站在他的身后。樊华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头打量秦岳。他也不知道这个老男人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头脑风暴。怎么直接就从炮灰进阶成了勇士。
“樊华哥哥好！……秦叔叔好……”
跑过来开门的陈欢一开始没看到站在樊华身后的秦岳，原本小姑娘还挺高兴的，终于不用同时面对他们两个了，但是秦岳马上就跟着樊华一起进来了。陈欢虽然很尴尬，还是赶紧问了好。
“言言醒了吗？”
进了屋的秦岳收起了之前的颓丧气息，一改往常面对俞言时，不自觉就流露出的小心翼翼，现在的他，好像进了自己家一样的坦然自在，他一边走过去倒水，一边问着陈欢。
“啊，醒了一次，现在又睡着了。”
陈欢就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的窝里横，以前面对的秦岳的时候，她仗着有俞言给自己撑腰，总是有恃无恐，自从秦浩出事，她就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焰。现在俞言也还在睡觉，她更加的无所适从了。
秦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然后他端着水杯朝着俞言的卧室走去了。剩下的樊华本来被陈欢迎着坐到了沙发上，他和陈欢此刻都没反应过来过来，傻愣愣的坐在那里抻着脖子盯着秦岳的背影。
直到秦岳的背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陈欢飞快的转过头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樊华。
“他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
陈欢实在太震惊了，忍不住就朝着樊华喊了出来。
“就这么回事。”
樊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只好胡乱的应付了陈欢。他现在没有聊天的心思，他很想站起来，不管不顾的进去看看秦岳是怎么和俞言相处的，他甚至还暗搓搓的等着俞言把他轰出来。但是良好的教养，和他自身的骄傲，不允许他作出这样的举动。
陈欢和樊华焦躁的在客厅里等待着，秦岳却不紧不慢的坐在俞言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
秦岳把水杯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看着俞言睡的粉扑扑的脸颊，不自觉的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他就哭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
俞言是被秦岳的哭声吵醒的。她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她终于成为了一个忙忙碌碌的妈妈，她本来在厨房里给孩子冲奶粉，但是突然听到孩子的哭声。
一开始还是小声的呜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又不敢哭出声，就像怕吵到谁一样。这哭声听得俞言心疼的不得了。
她放下奶瓶，朝着哭声就跑了过去，但是她进了屋子，却没有看见她那正在委屈流泪的孩子，她瞬间就被急醒了。
醒过来的俞言，慌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还没有孩子，也没有成为一个平凡而忙碌的妈妈。
她还是那个被前夫，以及前夫的孩子伤害的体无完肤的离异女。俞言忍着怒气，去问面前这个哭的涕泪横流的老男人。
“言言，我们回家吧。”
秦岳哽咽的说不出话，于是他一把搂过俞言，把他抱在怀里，把自己的脸埋进了俞言的黑发里。
终于又抱住了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秦岳又激动的想哭了，他一边感叹俞言比以前瘦了太多，一边又不自禁的计算着，他有多久没有抱过俞言了。像这样亲密的瞬间，这样简单的幸福，对他来说，竟然是这样的难得。
“你松开！”
俞言下意识的要推开秦岳，但是秦岳今天不仅奇怪，力气还特别大，俞言推了一次竟然没有推开。俞言有点吃惊，因为自从当年离婚，秦岳就恪守本分，再也没有做过越界的事情，像今天这样，不请自来，已经是超出了俞言的忍受程度，现在竟然还敢抱自己？简直要翻天了！
俞言终于失去了耐性，伸手在秦岳后背狠狠的拍了一把，并恶声恶气的让他松开。但是秦岳还是不松手，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抱着俞言哭，甚至越哭越伤心，俞言都感到自己脖子那里，衣服已经湿了。
“言言，跟我回家吧。”
秦岳终于哭够了，但是他仍然抱着俞言不肯松手，只是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嘟囔这句话。
“我们不是一家人了。秦岳，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但是有件事请你记住，我和你，和秦浩，永远不会是一家人。”
俞言也不在纠结，她放弃了挣扎，任由秦岳抱着自己。她回答完秦岳的问题以后，都觉得奇怪，自己竟然不是很生气，想象中愤怒的场景都没有。
他们竟然真的就像一对老夫老妻一样，心平气和的说着话，没有爱情，也没有激情。
“秦岳，昨天你送我回来的是吗？”
不愧是经历过两段婚姻的老男人，秦岳刚才装傻充愣，趁机撒娇占俞言便宜，但是现在只是听见俞言说话的语气，他就知道俞言这是要和自己说正事的态度了。于是他恋恋不舍的松开手，终于让俞言坐端正了。
“嗯，我听说你来香港要冻卵，我不放心，想来看看，万一……万一你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呢……”
秦岳不敢去看俞言，只是低着头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他用手背试了下温度，感觉不那么烫了，才端起来递给了俞言。
俞言也没有矫情，接过水杯慢慢喝了几口。
她双手握着杯子，看看秦岳，又转过头盯着水杯。
“秦岳，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人生已经走过快要一半的路程，虽然我们相识很久，但是真的值得回忆竟然那么少。何必还揪着以前不放呢，我都准备放下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俞言喝过水，嗓音温温柔柔的。多少年了，两人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说话。
“秦岳，忘了这些吧。以前我恨你，恨秦浩，但是现在秦浩走了，我反而担心他。”
秦岳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听到俞言主动提起秦浩，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秦岳，我想让自己轻松一点，以后的日子，我希望没有你也没有秦浩，都是我自己的。如果我今天说我原谅你了，你会放下我，安心过你自己的日子吗？”
俞言盯着秦岳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言言，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秦岳低着头，似乎是很无奈的样子，他笑了笑，又抬起头来看着俞言。他的语音这么轻，笑的这样温柔，就好像真的很茫然一样。
但是俞言知道，秦岳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并且别人休想轻易的让他改变。看着秦岳的眉眼，恍然间，俞言感觉他们好像回到了当年刚结婚的那段时光。
“言言，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还是这句话，当年他们刚确认俞言怀孕的时候，秦岳劝着俞言去医院把孩子拿掉的时候，他也是说的这句话。
“滚。”
俞言嘴上说着原谅秦岳，但仅仅是回忆到曾经与他有关的画面，都让她难以忍受。俞言抬起手，指着门口让秦岳赶紧滚。
“秦叔叔！”
“嘘！”
陈欢看着秦岳端着水杯走出来，赶紧迎上去问好，但是秦岳立刻朝着她竖起手指，示意她小点声。
“不要吵，又睡过去了，言言太累了。”
“哦…”陈欢看着秦岳一本正经的样子，根本就没有质疑他这句话的真假。
听见俞言又睡着了，跟过来的樊华立刻就警惕的望向秦岳。
秦岳和樊华两人目光对视，秦岳看看樊华，笑着走开了。
樊华很想推开门去看看俞言，并且他也准备这样做了，但是他刚把手伸出去，就被陈欢拉回来了。
陈欢这孩子可能确实心眼少了些，老陈这几年只顾着惯孩子，也没想着多把自己这些年修炼出来的狐狸经传授给她，导致陈欢这孩子，看上去傻精傻精的。
秦岳就是摸准了陈欢这性子，才韩明目张胆的说谎骗人。
俞言刚刚被自己气到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睡着，秦岳敢打赌，俞言现在肯定坐在床上骂人呢。骂的还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但是这个时候，更不能让樊华进去了。不仅是现在，以后任何时候，他都要想尽办法，让他消失在俞言的视线里。
在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以后，秦岳的效率就明显提升上来了。
他这边利用陈欢对俞言的关心，成功把樊华关在了俞言的房门外，让他没有机会单独接近俞言。
“欢欢我找你言言姐有事的，我……”
“嘘，小点声，你没听见言言睡着了么！”
樊华不死心，还想试图说服陈欢，但是话都没说完，就被陈欢推着往客厅走。
樊华和陈欢再次来到客厅的时候，秦岳正在打电话订餐。
此刻的秦岳，充分的利用起自己前夫哥的身份优势，不仅知道如何刺激俞言的情绪，对她的口味喜好也是了如指掌。
他知道自己又把俞言惹生气了，可是他不但不着急，反而更高兴了——贱的啊！
秦岳订好餐，坐在沙发上想想刚才的事，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感觉自己刚才的行为，就像幼儿园的小男孩，越喜欢谁，越要欺负谁，越想看她哭。
秦岳知道俞言喜欢听什么，他也知道俞言想让自己做什么。
还是那些话，离开她，离的远远的，甚至等哪天俞言死了，自己想到她墓前送束花都不行。
俞言就想要他们之间断的这样干净。
但是不行！
昨天以前，或许秦岳会按照俞言的要求，不会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
但是现在不行了。
秦岳一直以为自己忘不了俞言，是因为他亏欠了她。她欠了她的情，还欠了她一条命。而且俞言还不要他还，所以他才没办法释怀。
可是昨天，当他看见俞言一个人走出医院，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沿着那长长的路一直走一直走……
他心疼的难以抑制，他不想再让她独自前行了。
秦岳看着俞言的背影，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可是她好像越来越没有力气，她有的这样慢，是不知道要去哪里而害怕了？还是因为没有人来分享她的悲喜而无助了？
秦岳想着俞言，心脏疼的就好像被人握在了手里，紧紧的攥紧了——疼的他要喘不上气了。
不知何时，秦岳已经泪流满面。
有路过的人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一女一男，一前一后，都哭的这样伤心欲绝。
秦岳想说，言言，我们合好吧，不吵了吧，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回家？是的，他们该怎么回家呢？
那一刻，秦岳模糊的知道，他想要俞言回来，他想和俞言有个家，而不是，他要给俞言一个家。
后者是责任，前者，或许才是爱吧。
蹉跎了近四十年，历经两段婚姻，秦岳才朦胧的领悟了什么是爱。
“我先回去了，餐已经订好了，你们今天就好好在酒店休息下，我不要乱吃外面的东西了，你言言姐要开始养身体了。”
秦岳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再次起身，他又是那个文质彬彬，成熟儒雅的中年成功人士了。
“哦哦，好的好的，我不吵言言姐，让她好好休息。”
陈欢一连串的答应着，一边跟着秦岳站起来，送他出门。
这会的秦岳，在陈欢心中的形象竟然有些坚固而可靠。曾经渣男的形象，正在一点点的粉碎。
樊华看着秦岳走出了房门，只是朝着陈欢笑笑，就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这是什么招数？竟然真的走了？
樊华不知道秦岳这又是打的什么牌，已经摸不准他的路数了。
陈欢送走秦岳，过来还乖巧的给樊华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然后就开始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樊华不知道陈欢都在看着什么，并且被秦岳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已经乱了自己的阵脚。他现在也没有之前的闲情逸致哄陈欢了，他坐了一会，也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樊华，没心没肺的陈欢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离开时，满脸的焦躁。
终于把人都送走了，陈欢背过身，一个大跳，就把自己砸进了沙发里。她正抱着抱枕舒服的叹气的时候，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陈欢以为是秦岳订的餐到了，她怕吵醒俞言，赶紧翻身下地，跑过去开门。
“来了来了，不用敲门啦！”
陈欢一边小跑着过去，一边压低嗓子，低声冲着门外小声喊道。
“怎么…啦，秦叔叔……”
陈欢急急忙忙的开了门，谁知道门外等待她的并不是什么豪华大餐，而是刚刚离开不久的秦岳！
陈欢瞬间就想问：怎么是你？但是紧急刹车，把后面几个字咽下去了。
“我回去拿了点东西。”
秦岳当然知道陈欢原本想说的是什么，虽然她咽下去了，可是她脸上的惊讶还没收回去。秦岳只是笑笑，就抬腿往屋里走。
陈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可是秦岳已经拖着一个小行李箱进来了。
“秦叔叔……”
陈欢现在特别后悔跟着俞言到香港来。这都什么破事啊，一会一出，秦岳这是要干嘛？
“这是我妈给言言带的东西，你也知道，你言言姐身体不好，她现在更是得好好养身体。浩浩的爷爷奶奶自从上次听说你言言姐做过手术以后，就一直想把她接到家里照顾，但是当时我又忙着浩浩出国的事，就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过来，我就索性，都带过来了，天天做给言言吃。”
秦岳看见陈欢盯着他手里的行李箱，他笑的特别和蔼可亲，主动向陈欢解释了起来。
但是陈欢一听到秦岳提“浩浩”，身上就一层层的起鸡皮疙瘩。这是威胁我呢吧，啊，是吧！
陈欢长这么大，小错不断，大病没有。从来都是擦着老陈的底线走。除了秦浩这件事，她没有真的让老陈动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