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不要脸
梅洛带着些许得意的讥讽在耳边响起，而林克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克的智商是顶尖的，从小到大，无论是专业知识还是偏门手艺，他都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林克在他的过往的人生中也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他很清楚，“顶尖”与“无敌”之间亦存在巨大的鸿沟。
而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
梅洛并非不会制作味道极佳的美食，他只是选择了胜率最大的选项。林克的那份土豆还摆在前台的桌子上，除此之外，除了林克这个倒霉蛋外，在场还有不少人也在抽福利餐时抽到了土豆饭。
尽管梅洛嘴上说着，为了体现比赛的公平，没有公布每一道菜的厨师。但是五位评委都很清楚，土豆丝饼是林克做的，而土豆泥是梅洛做的。
林克做的菜固然很好吃，但若是支持林克，便要得罪餐厅的大厨师，甚至以后抽取福利餐时都可能抽取到最次一档………凡是一个有脑子的正常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林克此刻终于明白了琳妮特那句“梅洛大叔虽然不是餐厅的负责人，但公爵的一日三餐都是他负责的”其中蕴含的真正意思。她并不是在说梅洛做的菜有多好吃，而是在提醒林克，梅洛背后所拥有的权势。
林克有些难过，并不是后悔自己提出了这场比试，而是遗憾自己辛苦做出的土豆饼居然被糟蹋了。
轻呼了一口气，林克回到厨房，再次拿出了一份之前特意留下的土豆饼，将其递给了梅洛。
“请你尝尝看吧。”
“不服气吗？”梅洛没有接林克手里的土豆饼，而是讥讽地看着他，“但这就是这里的规则。”
“我明白，我会尝试适应它的。”林克低垂着脑袋，“但是……这份土豆饼是我小时候学厨时，师傅教我做的第一道菜。”
“梅洛先生，尝尝看吧，输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身为一名厨师……我还是期望能得到你的认可，或者批评，无论什么都好。”
梅洛脸上的笑容一僵。
学会的第一道菜吗……
对于大多数厨师而言，学会的第一道菜有其特殊的价值……
冷漠的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林克触动，梅洛深深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接过林克递来的餐盘，拿起叉子叉起土豆饼，吃了一口。
……………
很美味的味道，尽管身为对手，梅洛也不得不承认，林克做的这份土豆丝饼无论在刀工，火候亦或者调味上都做到了极点。
……………
他是一名优秀的厨师，但是……
这里是梅洛彼得堡。
只有触犯刑法的罪犯，才会被流放到这个地方，而在这个地方……只有好手艺的厨师，同样无法获得应有的尊重……
“………你的师傅，为什么会把土豆作为第一道菜教给你？”
林克犹豫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坦言”道，“我是至冬人，我的家乡常年备受暴风雨侵扰，很多食材都没办法种植，只能靠外地进口。而土豆作为生命力旺盛的植物，能够在我的家乡被广泛播种，所以在我们那边，土豆经常被作为一种主食。”
“但或许是因为天天吃土豆的缘故吧，大家都对这种食物有一种厌腻感。而我师傅是个有理想的厨师，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把简单的土豆也做出各种各样的美味。”
“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鲍鱼澳龙，但即便是街边的流浪汉，也能买得起一个热乎乎的土豆。”
林克的目光幽邃而深沉，他沉默了一会儿，即便是以林克的文采，想要编造出一个质朴而感动的故事也难免会卡壳。
不过没有关系，观众会把他的卡壳解释成情到深处的哽咽。
“我的师傅希望他的厨艺能够服务更多的人，他放弃了对高档食材的研究，也放弃了女皇陛下的授勋邀请。他的理念就是……用简单的食材，做出好吃的东西。”
“………那你呢？”梅洛轻抿着嘴唇，“小子，你师傅选择的这条道路可不轻松。”
放弃对高端食材的研究，这相当于与贵族集团切割。就算是厨艺再好，再精进，也不会被贵族雇佣。
林克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我身为师傅的徒弟，我希望能够将他的厨艺之道传承下去。”
“你……不后悔吗？”
“当然……也后悔过啊。”林克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幽紫的眸中泪光闪烁，似乎忆起了什么难过的过往，“都想放弃好多次了……”
“那为什么……”
“因为看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人在吃了自己做的东西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这种感觉真的很幸福啊……”林克灿然一笑，晶莹的泪水却顺着他那英俊的面颊滚落，仿佛一颗遗世的珍珠沉入深海。
看着男人那苦涩却幸福的表情，梅洛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好像如同被人揪住了一样疼。
明明自己才是胜利者，明明自己才是餐厅的大厨……可为什么，却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愧疚和自责？
梅洛讨厌贵族，讨厌那些人的潜规则，讨厌那些畜牲的仗势欺人，讨厌那些人的虚伪……
正是因为不想为那些恶心的混蛋工作，梅洛才来到了梅洛彼得堡这个阴偏之地，为公爵莱欧斯利服务。
可他现在的做法……又与哪些仗势欺人的贵族有什么区别？
梅洛轻轻闭上了眼睛，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他面前发誓，一定会认认真真地每一顿饭，无论食客究竟是平民还是贵族……
男人睁开微湿的双眸，他拿起叉子，大口大口地吃完了林克所做的土豆丝饼，随后伸出一只大手，感慨而宽慰地拍了拍林克的肩膀。
“小子，你赢了。”
“唉？可是……”林克露出了一副诧异的表情，那紫眸中的“单纯”和“天真”连奥斯卡影帝见了都要自叹不如。
“没什么可是的。”梅洛苦涩地摇了摇头，“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像你这样纯粹的人已经太少太少。”
“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不忘初心，沿着当时的路一直走下去，但走着走着……自己还是变了。”
“福利餐的事没办法更改，因为这里是监狱，并不是让人享受的地方。但是……你说的道理没有错。”
“一名厨师的职责，便是让食材发挥出其应有的价值。”
“总之……按照你的想法，勇敢地走下去吧。”梅洛用力地拍了拍林克的肩膀，随后宽慰一笑，回到了工作的厨房。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梅洛自己虽然已经失去了挑战这个社会的勇气，但他不会去做那个奚落勇敢者的人。
“梅洛大叔……谢谢！”林克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真挚而感动”地鞠了一躬。
………………
………………
………………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林克眨了眨眼睛，林克已经和太多太多的人和畜牲打过交道了，所以他很清楚遇上什么样的人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
梅洛是福利餐厅的厨师，他并非罪犯，只是受公爵莱欧斯利的外聘来这里工作。
一个本身没有罪，却整天与罪犯接触的人会变得怎么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然，不过这只是最明显的。这种自己不是罪犯却整天与罪犯打交道的人，其本质上与自诩能上双一流却“一不小心”进了专科的人一样，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有一种“优越感”，以为自己和周围的“失败者们”并不一样。
自命不凡，恨伯乐不识千里马，恨老天爷给自己安排的命运不好。
他们的自我意识很强烈，虽然自己其实和草窝里的野鸡没什么两样，但还是觉得自己是一只金凤凰。
所以，当他们看到另一只“金凤凰”时，内心就会产生强烈的共鸣感，并以此“惺惺相惜”，并且在做出了一点事情后还喜欢自我陶醉自我感动。
林克会感激梅洛吗？当然不会，这个杂碎厨师实在是贱得可以，明明用了那么卑劣的手段潜规则了林克，还自我陶醉地将其奉为“梅洛彼得堡的规则”。最后又惺惺作态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大善事了一样。
伪善有两种，一种是骗别人，一种是骗自己。
愿赌服输，这居然还能变成一件值得自我陶醉自我感动的事情？
最主要的是，他做的土豆真是太难吃。
林克转过身，微笑着和一旁的琳妮特招了招手，似乎是在说，
“看吧，我这不是赢了？”
而这一次，少女那慵懒冷漠的脸蛋红了一下。
琳妮特没有理林克，而是立马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