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
第四十四章:高热
行到早商议好的躲避地方,李僖指路道:“走这边。”
“我们不下山?”
“嗯,我们藏起来。”让她在前走着,李僖很平静的叙说:“等常将军攻山。”
常悦早有预料的闪过思索,脚步轻快的迈过路上不平的小坑,因着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些人,她连走姿都变得轻盈许多。
李僖安静扫过她荡在空中的发梢,眸光愈看愈柔,什么伪装都被抛到了九霄之外,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从心出发,继而那样表现。
就觉得,这样的情景光是叫他体验一秒,一切就都值得。
春间的绿意总是格外鲜亮,景光胸宽,虽还在青崖山上,但胜在大难不死,常悦回想刚才种种回护关心,不由得偷偷瞥眼沉默的男子,又惊鹿般的收回眸子,眼神纯挚。
两人向林间一处隐秘山洞走去,常悦不愿保持沉默,扯着话题道:“我们不下山不更让阿兄担心?他们攻山岂不要顾及我们?”
“现在下山耗时半个时辰,恐生变故,我与常将军商量过,一是怕平康反悔向我们发难,二是我们躲好留在这,常将军以此为借口剿灭贼寇。”
他们二人已有决断,常悦闭口不再多言,将视线放到这难走的山路上。
未至深夜,远处山腰便传来阵阵嘈乱,火光从开始的微渺,以一种迅速的趋势照亮整个寨子。
平康为首的匪寇能占据硕大一个山头且常年不被官府收缴,除却那里头有人,其本身应对官兵也很有一套。
开头被偷袭的没有防备,青崖寨死了不少兄弟,等到适应了杀伐,刀尖换命的土匪们又比谁都砍得嗜杀。
常阆及其军士虽兵器锋利但人少,青崖寨又都是些不要命的玩意,对抗情势慢慢陷入了胶着。
昏黑的后山,死黑的山洞几乎要与周围夜不能视的环境融为一体,唯有洞内两双泛着光泽的眸子能辨认出他们在哪。
为防止人来,二人不敢生火,幸好已至暖春,夜间温差不至于太过难熬,常悦等得心焦睡不着,发觉身旁人过分安静,再看便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李僖,你怎么样?你额头与双手温度相差很大。”
倚在湿冷石壁上的男子眯着眼睛,生理原因令他声音沙哑,带着反应及应对也比寻常时候慢上不少。
不知是发热还是旁的原因,常悦快速想出办法以及做法,没完全站起来就意欲向外冲:“我去找阿兄!”
“阿悦……”
那只发热无力的腕骨她轻易就能挣脱,可他的话好似带着无尽的锁般,将她钉在原地,走不开。
常悦跪坐回去,和他讲道理般轻声说:“李僖你听话行不行?你现在情况很不好,他们打仗尚不知何时才能有结果,你的身体能等得到吗?若你温度一直降不下去,你我谁都不是医士,耽搁病情怎么办?”
常悦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强硬,白日里李僖就伤害过自己一回了,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再发生一回,明明她都有能力去做些什么的。
“没说不让你去,只是不能现在去。”
“什么意思?”
李僖控制不住的低咳,原本双颊泛红的脸上温度更甚,浸润水光的眸子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哪怕身体不适,李僖脑中还秉着那根理智的弦,快速解释说:“我与常将军约定好,等攻山后一个时辰,去半山腰屋舍会合。”
缓了缓鼻尖呼出的灼热气息,生病的男子变了声调,带着些模糊的鼻音,又好似刻意压软着语气,说话时像是在哄人。
“阿悦……”
似哀求又似呢喃,好似夹了颗蜜糖,但又满是笑容的语调,看不清人脸,常悦也能想象到此刻人虚弱笑着的表情。
动了动唇,常悦好几秒没有回应,心中天平隐隐倾斜,还是被他说动了,不忍看他盛满期待的眸子落空。
“就等一个时辰,过了立刻就走。”
李僖弯唇,声音很虚弱道:“好。”
等到常阆赶到约定地点,李僖早已昏死过去,将人送至最近医馆,常阆才得以凝视失而复得的妹妹。
瘦了,黑了,和从前娴静雅致的姑娘有些不同了,真要说出哪些具体不同,给常阆的感觉是宛若生在在奢贵院子中的柳树,虽还受庇佑,但多了很多坚韧。
“阿悦,此次是我的不对,明日兄长带你回府,这样的事绝不可能再有下回。”
常悦满心都在担心李僖,不甚在意的回了常阆一句。
她一颗心不是被人捧着含着长大的,常悦从来不是那种娇滴滴吹不得风听不得高喊的娇小姐,这次被绑架,辗转多地,遇人不少,虽惊吓害怕,但还不至于从此变得畏首畏尾。
指节敲击着木凳边缘,常阆一双常年冷凝的眼眸此时是沉静,视线一直盯着眼前扇火的姑娘,瞧着她生动鲜活的动作,
好久才闪过尘埃落定。
在攻山的时候,他甚至想到了最后得一具尸体的可能,起因由他,若真有那样的结局,常阆心里笃定,往后半生,他走不出去。
汤药汩汩沸腾,常阆在她之前起身去拿抹布,又将药炉端下火堆,处理燃烧着的木炭时,身边的姑娘发问:“阿兄,你知道有些女子失踪被绑架,除了青楼土匪那,还会被送去哪吗?”
常阆眼眸微深,自是知道的,心里下意识浮起事实,可他没说,只是反问道:“问这作甚?”
这样世道里的女子,若没有一定的家世庇佑,再遇到个有歹心的人,什么腌臜的去处都可能。
“我见过,那里面很多女子,她们会被送去各种地方。”
常悦抽空看了眼倚在木凳上依旧坐的□□的兄长,从那副不意外的表情就能看出那人知道世上还有那样一个地方,这些侯府外的黑暗事,她从前被保护的太好了,从来都不知道。
不再赘述般,常悦直接发问:“为何无人制止?难道就任由那些人继续残害无数女子吗?”
“鞭长莫及。”
峥嵘的武将眼底是淡漠的无情,打断她的思绪道:“行了,别多想了,那里面的女子,只怪她们投错了胎,在这个世道,若没有家世庇佑,多半生活不如意,那地方至少给她们了一条命活。”
常阆从来不是烂好人,也没有愿天下及西夏臣民河清海晏的大抱负。
他从武为官,向上爬手握权势,为的只是在这个朝代中能有护住家人的能力,别的于他而言,真就是天生冷漠,与他何关。
常悦面色不说,心里却是不赞同。
被人坑害,不去责怪坑害人的人,反而提醒被害者别出门,哪来的这样道理?若这样,那这世上势力低下,钱权皆无的女子与男子,岂不要各个投河自尽?早早了解生命的好。
心中萌生出的想法不足与他人道,常悦将放凉的汤药盛于瓷碗中,眸中流露出的不乏认真担忧。
哪怕郎中说只要等人醒了便无大碍,她还是放心不下,躺着的人至今温度不减,一碗汤药喂进去要流出大半碗,如何让人不担心。
煎药时她每扇几下风便控制不住的看向开着窗的屋内,哪怕隔着摆设什么都看不到,为求个心安,她依旧频繁张望。
常阆观察她好几次,眉眼透出控制不住的不耐与猜测,不善的语气问:“你不是同我说,你们二人早已说开,如今又是哪样?”
姑娘如此担忧灼热的视线做不得假,常阆还真怕好不容易答应分开的两人因着此事死灰复燃。
“我知晓李僖救了你我们该感谢他,可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等他醒,自有我去说,你们还是别见面的好。”
常悦不快拧眉,“这是我的事,你别干涉。”
她心中天平已倾斜,李僖说的那些推开她要分开的话,她通通不信。
孤身相救,受辱挡石,种种的舍命相救与隐藏的在意,常悦说服不了自己李僖对她无感。
只是那人惯会装模作样,一再骗她。
常阆面带生气,腾的站起来,怒声道:“我不管!只要你一日姓常,便要归于我管。常悦,你想过以后吗?你身后还有家族,你从小被授习的礼教纲常呢?为了个李僖,你连姑娘家的清誉都不管不顾了!”
更往后的常悦没想过,可若真的要做取舍,她会倾向于李僖。
“兄长,我不懂。”
常阆冷眼睥睨过去,无声的写满了骂她的话。
“你与李僖同朝为官,他什么为人,为官,你再清楚不过,入宫净身非李僖所愿,死里逃生,苟活至此,他非十恶不赦之人,是冯泉先负李僖,他更名改姓有何不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令兄长不满的吗?”
“当然有!”
常阆叉着腰,来回走着,语气暴戾不耐,细数着那人罪行:“他明知残缺之体,不该再度接近你,明知你们往后不可能更不该引诱接近你,明知身处险处岌岌可危不该牵连到你,他种种不该,都是不该对你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坐在破旧凳子上的女子越听越生气,说到最后脸上表情皆无。
一月的空气是新鲜的,医馆四周尽是自然生长的高树,安静时候连枝叶间鸟鸣都听的一清二楚。
常悦勾唇,讽刺出言:“可笑。”
“阿兄,你世家出身,夫子自幼教导,何时也将身体发肤放于品行之后了?”
常阆冷中含怒,要不是常悦卷在此段情感中,要不是她常悦是他亲妹,他才不管李僖得了那位知心的姑娘。
“常悦,我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这样,还有父亲,胳膊如何能拐得过大腿?”以男人的角度来看,常阆从来不觉得李僖能够值人托付。
身体一方面,地位一方面。
迎上男子那道冥顽不灵的劝告眼神,常悦没有愤怒歇斯底里的高吼,脸庞表情说得上是柔
和。
“阿兄,上次是李僖同我说开,我接受,可经此一遭不同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情感,他只是迫于无奈推开我,既是无奈之举,那我不接受。”
常阆胸腔上下起伏,她那个不撞南墙的死拗脾气,他还真别不回来。
更加过分的话在口中转了右转,常阆气哼离开。
硕大的阴凉下,身着简单衣裙的姑娘细致的拿过手绢擦干瓷碗边上的药滴,再一次看向屋内时,眼中闪过明晃晃的坚持情感。
从头想来,李僖好像也没说什么,他的感情一直都体现在行动上。
幼时一腔赤诚就敢救下毫不相识的她,之后更是数次危险数次以身相救,那样好的李僖,她念念不忘。
常悦想过他们没有在一起的之后,再也不会有人牵得动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还是公侯家的嫡女,会皮笑肉不笑的和人寒暄,会端着规矩的笑嫁进别家,最真实最开心的常悦将会永远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