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桃林夜市（上）
暮色时分，回到弟子居，一眼看见了坐在弟子居外百无聊赖的粉蓝色身影。姜璎兴冲冲地挥手，扑上来挽住桑宴的手臂，召出汝歌径直往外面赶。
“快快快，小雪和小居士先生已经在长河山等我们了！”
谢邀，刚下飞鹤，这会又奔波起来，桑宴施了个风诀挡住刮脸的风，跟姜璎搭话：“姜璎，你不累的吗，昨天才结束试炼，今天就去逛街。”
姜璎伸手探了探桑宴的额头，被桑宴诚挚的眼神惊到，原本要说“没发烧啊该不会是脑袋坏掉”的话默默吞了回去，改口道：“小师兄，你糊涂啦，这都第三天了！”
“我有些忙，不然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你没回，我早就去看看你是什么情况了。”姜璎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你住的地方现在有个结界，每次去找你都要你给我开门。”
第三天？
桑宴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难怪他早上醒来会觉得全身疲倦，是沉睡了多日身体出现不适的缘故，原来今天已经是秘境试炼的三日后。
境界过低使用心魄灯的后果就是陷入沉睡吗……
正思索着，眼前忽然骤亮一阵明光。
短暂的失明过后，耳畔炸开烟花之声。
夜幕之下，连绵山脉环合一处湖泊，桃树的粉色开到看不见的尽头，有一座山头灯火通明，山道开辟出来，仿佛坠入人间的一条星河，暖光融融。
集市上，路边摊吆喝叫卖声、行人来往的嬉笑闲谈声交织一处，有些人手里提着雕刻精致的灯盏，里面烧着的不是凡火，而是色彩绚烂的仙法捏出的灵光，流光千转，更是映照得整个集市热闹非凡。
“小师兄，你要吃炸串吗？”姜璎站在一处摊位前挪不动脚，杏眼闪闪。
桑宴习惯地掏钱，看着摊主借钱时，伸出的那只奇形怪状明显不是人手的兽爪，顿时一愣。
“看什么看？！没见过妖怪卖炸串是吧，要吃啥，快说！先说好了不卖红烧兔头，油炸兔也没有！”头顶长着对兔耳、长着一张小白脸的半妖少年翻了个白眼。
姜璎点单：“那来两份蔬菜大杂烩！”
桑宴没回过神，肩膀被人碰了一下，转头一看，差点没吓得魂魄飞天。
脸色煞白的青眼鬼冲他腼腆地笑了笑，捡起掉落地上的舌头安回嘴里，说话间往桑宴脸上吐出潮湿的水汽：
“不…不…不好意思…思啊…啊…啊，舌头…头…撞到到到你了！”
“不不不……！”除了棠洲，桑宴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这个世界的妖鬼，见对方没有恶意，僵着脸道，“不用道歉！”
“嘿嘿…嘿…你人…人还怪怪好的嘞！”结巴鬼扬起个友善的笑容。
桑宴眼睛一闭：“你也是个好鬼！”
姜璎抱着两大桶炸串还能抽出手拖拽他：“小师兄，前面就是花妖姐姐的果汁摊！”
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一处装饰华丽的摊位。
摊主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她掩唇一笑，招待完前面的客人，低垂着眉眼，尽是道不尽的风情，声音也是吴侬软语：“是姜姜呀，好久不见，今天也要喝竹蔗马蹄汁吗？宴宴呢，要不要尝尝姐姐新酿制的果酒？”
“对对对！我要超大杯的果汁！”姜璎蹲身钻进摊位，拿着串炸年糕喂到花妖嘴边，“小师兄，你要喝什么？”
桑宴看着她们亲昵的模样，才回想起这是只桃花妖，名叫玉酥。
玉酥指使着摊位上的两个萝卜妖干活，一边招呼两人到桌椅旁坐下：“宴宴今天有点闷呢，以前都是会叫姐姐的。”
“玉酥姐姐。”桑宴不敢看她，生怕被瞧出端倪，连忙低下头。
脖颈却一凉，有双柔弱无骨的细手攀着他的肩膀，女子姣好艳丽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宴宴害羞了？”
“没有。”桑宴脸不红心不跳，坚挺地抵制住美色诱惑，“姐姐你靠太近了。”
“宴宴不喜欢姐姐靠那么近？”玉酥伸出根手指挑起桑宴的下巴，“好伤心，以前宴宴不会拒绝姐姐的。”
“这倒不是，我怕被人误会。”桑宴按下玉酥乱动的手，拿起两串包菜塞过去，“姐姐多吃点。”
玉酥“噫”了一声，满脸嫌弃，将炸串丢回桶里，拿出手帕慢条斯理擦了擦手：“宴宴，这很油啊。”
“但是好吃。”桑宴不死心又递了过去。
“宴宴，姐姐不吃。”玉酥支着下颚，满目柔情看着他，“姐姐更喜欢你呢。”
桑宴愣了一会，抿了抿唇，随即扬起个笑容，连吃了几串香菇，弄得一脸油光水亮的：“你不吃我吃，不要浪费食物。”
“宴宴……宴宴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呀。”玉酥笑容一僵，“有点蠢了，但还是很可爱，姐姐喜欢。”
桑宴扯了扯嘴角。
“让姐姐猜猜，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才不接受姐姐的好～”
你看人真准。
啊不对。
桑宴默默抹去这个想法，心想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自我打脸次数那么多，也不正面回应，颇为敷衍的：“啊对对对！”
“小孩子长大了呀。”玉酥感叹一声，拍了拍手，走到一旁拧着两个萝卜妖耳朵凶狠呵斥干活那么慢的，跟刚才温柔的形象大相径庭。
夜市的灯火有些晃眼。
往上看是无尽的星穹，往下看是喧闹的人间。
桑宴垂了垂眼，转过头去问姜璎：“师妹，你还要买东西吗？”
“要要要！”姜璎风卷残云般解决掉两大桶炸串，掰着手指数道，“想吃烧烤、卷饼、点心、鸡爪、冷串……”
“那我给你钱，你去买，我还有点事，先走开一步。”桑宴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打开音阵一看，那个页面依旧停留在前不久两人结束对话时。
“小师兄你要去私会谁呀。”姜璎掂量着钱袋子，叨叨一句。
玉酥见人要走，拿着竹筒杯拦在桑宴面前，搭着他的肩膀低声问道：“宴宴要去哪？找人吗？”
“啊对对对！”桑宴施展了装死战术，别开脸。
玉酥勾唇一笑，正准备悄悄加点料的举动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推了推桑宴的后背，意味深长道：“快去吧，别让你的朋友等急了，记得喝姐姐特意给你调制的‘果汁’哦。”
人潮攒动。
桑宴尽可能缩起身体，以免不小心又碰到什么妖啊鬼的。
桃林夜市，在记忆里是长河君一手创办的集市。驱逐妖魔之后，最初长河君是反对仙门赶尽杀绝的做法，她认为仙门律令，凡遇妖邪，杀而不降之，过于以偏概全。人间未与其余三界开战时，已有妖魔贸易往来的经历，妖魔之中也不乏有反对发动战事者，不过那些妖魔声音太小，所力甚微。
故而长河君开辟了一处地域，布下结界，容纳世间无处可归的妖魔，进入桃林夜市，便要服从夜市管辖，遵循长河君定下的制度。
桑宴逆着人流走到夜市入口处，往来者非但没减少，反而更多。干脆站到一处人流较少的面具摊前等候，架子上挂满了形色各异的面饰，桑宴对面具没什么兴趣，在音阵发了个消息，拿起面具看了又看。
直到摊主不耐烦了，瞪了他一眼：“小伙子，你到底买不买，不买东西别耽误我做生意！”
桑宴比划了两下：“我也不是不买，就是你这些面具的做工，有点粗糙……”
“大胆！你敢质疑老头子我的手艺？！”
桑宴看清了摊主是个头发胡子发白的老头，还是个凡人，心想在这满是妖怪的集市做生意也不容易，顿时过意不去，拿起个面具问价钱：“这多少钱一个啊？”
老头比了个数。
“三？三片金叶子还是三块灵石？”
老头投来个鄙夷的眼神：“三千灵石。”
“啥……啥？！”桑宴险些没被自己口水呛死，“三千灵石，你这面具是金子做的吗？这不是明抢！”
“哦哟！”老头眼睛一瞪，一个跳起，“年轻人，你真是慧眼识珠！算你运气不好，今天碰见了老头子，也不打听打听我的名号。”
“我不止明抢，还要讹你一笔！”
桑宴眼睁睁看着气色红润的老头，往地上一趟，瞬间两眼翻白，口吐白沫，还好死不死地一把扯住他的裤腿不放。
其碰瓷之快且不要脸程度，跟唐书墨有的一拼！
来不及吐槽唐书墨是不是跟这老头学习的，旁边突然窜出个圆球，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抱住桑宴的另一条腿嚎啕大哭：
“呜哇哇哇坏家伙！快来人啊，巡逻卫叔叔在哪啊，这人买东西不给钱也算了，居然还欺负我爷爷！”
桑宴还有些发懵，后知后觉回过神来。
附近起了围观的趋势，用力甩了甩没摆脱腿上的挂件，耳旁逐渐响起议的声音，都是谴责他既不尊老也不爱幼的话语。
听得他是差点没闷出一口血来，有点明白当时宗门大比，被唐书墨碰瓷的那位剑修师兄是什么感觉了！
“你你你快点起来，我没对你做什么，少血口喷人了！”
小孩哭声越发凄厉，拖着桑宴往摊边靠：“不给钱不让走！还要赔偿我爷爷的诊治费，加起来一共五千灵石！”
我靠！
这对爷孙是要敲诈啊？！
桑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肩膀搭上一只手，抬头看去，谢望挑起眉，眼中带了点好奇看着他。
“谢…谢望，救命！”桑宴像看到了救星，一把抱住他，欲哭无泪地指了指腿上的挂件，还有装死的老头。
谢望慢悠悠拎着那小孩的衣领，刚才还雷打不动死死抱住桑宴小腿不松手，这会像是被抓住了命脉一样，提起一看，小孩满眼震惊。
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桑宴忽然感觉自己腰上一紧，有只手环住他，轻轻一扯，整个人跌进了某个怀抱中。
隔着不算厚的衣料，能够听见对方胸膛里砰砰的心跳声。
这下反客为主，桑宴倒有些不自在，挣扎着要脱身。
那双深邃的黑眸掠过一丝黯淡，声音低沉：“别动。”
又传来无奈的低语：“你要是再扯，衣服就要被你撕烂了。”
桑宴身体一僵，手指微微一颤，松了力道，侧过身，看着在谢望手里一动不动的小孩。
却惊奇的发现，原来他不是人类，而是个妖怪，像是受了惊吓，抖出了毛茸茸的狐狸尖耳和尾巴。
看起来……很好rua的样子。
桑宴屏住呼吸，等反应过来，手已经不安分地摸上了小狐狸的耳朵，嗯，真的好软，喜欢。
谢望想着把小妖怪丢开的，但看见桑宴那么喜欢，默不作声往他手边送了送，对着小狐狸露出个冰冷的笑容，无声道：“别乱动哦，我可不想你脑袋开花的样子吓着他。”
小狐狸一个哆嗦，卷起自己的尾巴抱了抱，眼眶含泪。
“你刚才说要赔偿五千灵石是吧。”谢望道。
“是是是……不是！我们不要赔偿了，面具、面具也送你们，随便挑，放过我和爷爷吧！”
听见他们服软，桑宴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不少。
眼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桑宴瞅了眼被人揽在怀里的姿势，脸颊有些发烫。
长舒了口气，正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听见谢望开口道：“那不如算算你的债吧。”
小狐狸狐疑地指了指自己：“我、我欠你什么了？”
谢望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点东西：“现在欠了。”
桑宴：“？”
“我给你下毒了。”谢望思索了一会，“让我想想，哦，想起来了。小容师兄说了，这种药物专门对付不听话的药物，一日一发作，毒起之时通体冰寒，如蚁蚀骨。求生不得，求死，也死得不痛快，它会折磨你七天七夜方能让你解脱。”
“你，你居然趁我不备！”小狐狸扣着嗓子眼要把刚才的丹药吐出来，“杀妖了杀妖了！这对狗男男一个欺负我爷爷一个欺负我！”
桑宴：“？？”
兴许是小狐狸拳打脚踢的动作加快了药效发作，小脸蛋皱成一团，抱着狐狸尾巴的手也无力的垂下，谢望随手一扔，丢到老头身边。
“不过，这药可以延缓。”谢望道，“五千灵石一枚丹药，保证你一天不受难。”
“至于你想活多久，看你愿意出多少钱了。”
“？？？”桑宴呛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是。
先是收保护费，再是处理事情反其道而行之的手法，为什么男主会这么熟练啊？！
这样不是坐实了欺负这对爷孙的名头吗？
而且是那个老头子碰瓷，也不关小狐狸什么事啊？
“我忘了，还有一个。”谢望立刻来了一句，“我看着躺地上也没什么伤啊，平白无故想得到一笔赔偿，是不是太容易了些，不如我帮你收钱收得心安理得。”